第83節
“你……是中國人?!卑装l的博士艱難地說出這句話。 顧鐵皺起眉頭,花了幾秒鐘考慮。他放下圣代杯,“你是說我的基因,還是我的國籍?爸爸,你是否在告訴我,我其實不是你的兒子,而是從某個孤兒院中抱養來的棄嬰?一對偷渡而來的中國夫婦在奧地利遺棄的血脈?而現在,到了我獨自尋找親身父母的時候?……好吧,這沒什么,我不會傻到現在還沒發現自己在人類學特征上與你的巨大差異,我可以接受這個事實,爸爸。只是請你告訴我,我究竟是誰的兒子?昨天下午,又發生了什么?” 巴塞洛繆睜大眼睛,無法做出回答。 “……唉呃……”倒塌的行軍床處發出呻吟聲,一只大手伸出來扶住墻壁,艾德從床單中抬起腦袋,鼻血橫流的臉上露出笑容:“真夠勁……這就是中國功夫?” 被從回憶中扯回現實的顧鐵長出一口氣,報以致歉的微笑:“沒練到家的中國功夫,老兄?!?/br> 第33章 降臨之日(上) 艾德抹了把鼻血,從行軍床的廢墟中沒事人一樣蹦起來,微微側身抬高雙手擺了個搏擊的架子,眼神中帶著謹慎,顯然這一下挨得夠嗆。從他無意間用肘尖護住右胸第三條肋骨的表現看,顧鐵的“里門頂肘”是結結實實打中要害了,沒準那根肋骨已經折斷。 “還不夠???干嘛非要打架???”顧鐵無語道,“各回各屋睡覺不行嗎?……靠,現在我的床都沒了!” “睡前鍛煉,對保持狀態很重要!”大胡子眼神發亮地回答道,一個標準的拳擊矮身前滑步消失在視野里,顧鐵趕忙腳下一碾讓了個側身,“咻”的凌烈拳風就從他的鼻尖掠過,后手直拳放空,艾德腰眼一轉,左肘從腦后旋回來砸向顧鐵的面門,中國人雙手托槍式“啪啪”兩聲截住他的大臂、小臂,借力向后一躍拉開距離,指著護林員的鼻子就罵:“荷爾蒙過剩是不是???拳頭不長眼,真要打出個好歹來咱倆還得替對方收尸嗎?” “你覺得你就一定能勝過我?哈哈哈,倒要看看中國功夫還有什么厲害的地方!”艾德用手臂抹臉,蹭了一手一臉鼻血。 顧鐵嘆口氣,“聽你的呼吸音,吸氣只吸半截,呼氣呼得老長,一聽就知道是肺部疼痛不能用力,我剛才的一肘肯定震裂了你的肋骨,現在你出現了氣胸的早期癥狀,靜養的話應該沒事,再打架就是玩命了,老兄?!?/br> 大胡子雙手拉住自個兒的襯衣領子一使勁,扣子崩了一地,露出健壯得不像人類的胸肌和黑乎乎一片胸毛,“你以為這就叫玩命了?你還沒見過真正的我哩……中國朋友!等一下可別哭!” “切,胸部大了不起啊?!鳖欒F鄙夷道:“我知道世界大力士比賽你們波蘭人總得冠軍,但炫耀肌rou是低等動物的行為,我們是人類,用用腦子好不好?” 艾德卻樂了:“顧鐵,你聽沒聽過波蘭特種偵察56連?” 中國人搖搖頭:“沒。你聽沒聽說過中國人民解放軍的‘鋼7連’?” “聽過?!贝蠛踊卮?。 “靠,中國真的強大了,有國際聲譽了!沒事了,你繼續?!鳖欒F打了個愣怔。 “波蘭特種偵察56連是波蘭軍隊特種格斗術的發源地,56連格斗教官卡廷上尉于20世紀末歸納總結了一套獨特的格斗體系,并推廣到全波蘭的特種部隊,這就是被稱為‘56連格斗術’的戰法。沒幾個人知道,但極其致命?!卑率掌鸺軇?雙手自然下垂,雙腳不丁不八,帶點懶散地站著那兒,神色卻嚴肅起來:“小心別死啊?!?/br> 看到這家伙如此光明磊落,顧鐵也不得不顯示一下大國國民的風范,他左手拳、右手掌交疊推出,行了個八極拳的見手禮:“我跟管家老趙頭學的河北滄州不知是吳派還是強派還是李派的八極拳,學藝不精,拳腳無眼,請指教?!?/br> “我上了啊?!贝蠛映鲅蕴嵝?。 “請?!鳖欒F依然伸左拳擺個單捶架子,腳下站四六步,眼睛盯著對手的肩膀。不管哪個國家哪個民族,在發掘人體自身潛能的道路上都多少有點不為人知的隱秘成果,格斗術只要與軍隊搭邊,一定就是以反關節、致暈乃至致死為出發點的極端技術,看看以色列人搞出的玩意兒就知道了。 顧鐵謹記老趙頭的教誨,一點都不敢小看對面這個人高馬大的洋鬼子?!爸酥娌恢?知河知水不知深,你知哪個老官兒就是武林的前輩?出門在外,萬事靈醒著點?!崩馅w曾這樣教育道,“尤其遇見當道士的、趕腳的、留辮子的、黃頭發的,見面留個精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不惹咱,咱不惹他,這都是祖師爺告訴咱的大實話?!?/br> 說起祖師爺,那自然是“神槍”李書文李爺,顧鐵不知道老趙是什么門派,不過逢年過節香案上擺的排位可是姓李的,香爐旁邊也總立著桿大槍。祖師爺的名言放到現代并不適用,不過今天瞅著艾德的模樣,顧鐵可把“黃頭發的”這四個字想起來了,當下提高精氣神,渾身的肌rou都在微微哆嗦著準備迎戰。 “喝!” 大胡子暴喝一聲,右腳蹬地,發出巨大的響聲,龐大身軀逼近帶來的壓力讓顧鐵不由自主收縮身形,抱小架子先求自保。 他看過的小說里但凡提到八極拳,都一個勁地“晃膀撞天倒,跺腳震九州”,“打人如走路,橫打一趟街”,把練八極的說得跟缺根筋的智障人士似的,無論面前是什么對手都掄拳頭硬上,離開正面長打硬開門就不會玩了,要是真把這樣的主人公扔到搏擊擂臺上,保準死得比誰都脆。李書文本人都說過“動如虎,步如猴”,剛中含柔,柔里有剛,祖師爺本身是個小個子,打架多半就是縮著打的,剛猛是猛在發力上,要人人都長橋硬馬,八極還要“按陰掌”、“踹襠腿”、“撩陰腕”這些陰損小巧的功夫干啥用? 話說顧鐵小架子一抱,從掌縫里一望,卻吃了一驚:艾德根本沒有撲上來,那聲勢驚人的發力是個逼真無比的假動作,趁顧鐵防御的時候,大胡子貼地骨碌骨碌兩個滾翻就到了近前,掄起巴掌劈頭蓋臉扇過來?!翱?!”顧鐵暗罵一聲,心中立刻對所謂的“56連格斗術”清楚得跟明鏡兒似的。 不同于街頭打架,格斗是講求效率的科學,拿巴掌扇人的出手速度是非??斓?就連飽經訓練的職業斗士也不一定閃得開普通人的一巴掌,但要說一記響亮的耳光能有多大殺傷力,除了面子上的損失之外,基本接近于零。扇巴掌時大臂帶動小臂、直至自然放松的指尖構成非常理想的力學體系,因此帶來了快疾的速度,要想握拳或手持武器以改變扇巴掌的殺傷力,一個微小的姿態改變都會徹底拖垮出手速度,把一個耳光變成容易躲避的擺拳或側面突刺,失去其原本意義。 但反過來說,要是在格斗中看到扇耳光的動作,那說明對手出陰招了。就像此刻艾德的手型,五指微微彎曲,指頭的末端關節向前凸起,很顯然不是奔著給他一個耳光的目的去的,其目標,不外乎摳眼珠、扯鼻孔、撕嘴角、揪耳朵、拉頭發,無論指尖勾住什么東西,都用盡力氣造成傷害。在軍隊格斗體系中,這種類型的格斗方式有一個專門名詞,叫做“最小傷害學”。利用最高效率造成最小傷害,以不斷累積的小傷害擊垮對手的痛覺神經,乃至本身。 “潑婦打架?!鳖欒F覺得如此形容此類格斗術更加合適??磥韨髡f中的56連格斗教官卡廷上尉一定不是個什么好鳥,沒準是個在街頭巷戰中吃盡苦頭的慘綠青年,參軍后憑借長年累月挨打積累的經驗開發出這么一套格斗術,連帶整個波蘭特種軍都走向了為男人所不齒的娘化路線。 “來這套……怕你?”顧鐵一仰身躲過一掌,抬左腳揚蹄下踩,果然就迎上了艾德的下一招撩陰掌。一手抓臉,一手撩陰,這是多典型的失足婦女街頭戰動作啊。顧鐵料敵先機,一腳就把大胡子的左手踩個正著,大胡子也不理會,右手隱秘地從側面襲來,五指如鉤抓向顧鐵的腰部。他的目標是顧鐵的腎臟,依艾德的手勁用力捏到毫無防備的臟器上,完全可能造成腎破裂的致命后果,就算錯過要害,腎臟也可能因為大面積擠壓傷而在接下來的幾天內出現急性腎衰竭,奪走遇襲者的性命。 “夠毒!”顧鐵暗罵一句,雙手接拿大胡子的右掌,重心稍微一動,艾德就順勢抽出左手,指節凸出,捏成類似于中國拳法“鳳眼捶”的形狀釘向他的脖根。一般人在格斗時對脖頸至肩窩的保護程度是比較低的,但主動脈上的準確一擊可以立刻讓人陷入昏迷。 “吒!”顧鐵吐氣開聲,主動向前頂了半步,搶入大胡子的懷中,下面抬腳搓踢,上面低頭就撞,右臂順腿攉打,左拳滾臂劈砸,一招四式同時攻到。艾德的一捶從顧鐵的后脖領子處擦過,發現已經被對手整個鉆進懷里,攻防都沒辦法施展,當下張開大嘴,褐色胡子里露出兩排又齊又亮的大白牙,張嘴就向顧鐵耳朵咬去。 “這招算是向經典致敬嗎……”不知為什么,多半個世紀以前的一場重量級拳擊比賽忽然浮現在顧鐵的腦海,他可不想落下什么殘疾,無奈下雙臂一合,雙按掌齊齊糊在大胡子臉上,自己借勢向后一倒,下盤那個隱蔽無比的搓踢卻還是發了出去,“嘣”的一聲前腳掌正中艾德的迎面骨。 “嗷!”踢過球的人都了解迎面骨被踹的錐心疼痛,大胡子慘叫一聲向前撲倒,顧鐵懷疑有詐,抽身而退,而然盡管連續兩個向后箭疾步退出三米多遠,還是被身高手長的波蘭人鐵箍一樣的手掌捏住了腳踝。 “撲通!撲通!”按老趙的話說,顧鐵摔了個“老太太鉆被窩”,艾德摔了個狗吃屎。后腦勺砸在地板上,顧鐵眼冒金星,顧不上呼痛,腳下用勁使個烏龍絞柱試圖掙脫大胡子的控制,誰都知道在進入地板格斗之后,中國武術基本上是一籌莫展的,就算艾德同樣沒學過地板技術,僅憑身高和體重就可以吃定小他整整兩圈的中國人。 第34章 降臨之日(下) 雙腿一旋,不但沒能將大胡子拋開,反而兩只腳踝都被握住了,“糟糕……”顧鐵暗叫一聲,腰部用力向上彈起,這時艾德狂吼一聲,合身撲了上來,立刻將他壓在身下,左右開弓連拳帶掌一陣亂打,還帶著防不勝防的陰招,摳眼珠、揪耳垂、頂褲襠、戳腰眼無所不用其極,顧鐵左支右絀,臉上還是“啪啪”挨了兩下,立刻就麻了一片,這下把他的火氣一下子打了出來,腰桿一挺把大胡子顛開,就使出了八極拳“十八絕命手”。 八極拳套路里面沒有“十八絕命手”的說法,這是管家老趙號稱一脈單傳的師門功夫。八極拳其實沒有傳說中那么輝煌霸氣,不外乎河北省的民間拳法罷了,要實戰贏人,自然有很多上不了臺面的陰招、狠招、毒招,十八絕命手就是這類招式的大集合。 “二龍戲珠”左手一擋,右手點擊大胡子的雙眼,艾德往后一仰閃過攻擊,由于腿被壓著,下半招的低踹膝關節就沒用出來?!镑梓氡ё印彪p手一拉大胡子的粗腰,破壞對方的平衡,然后左手反扳下頜骨、右手成掌猛劈咽喉,艾德大驚失色,再次后退防御。這下顧鐵雙腿一較勁擺脫控制,躍起來“仙人照鏡”,左拳背擊打襠部,右掌上步托下頜,右膝頂擊小腹,三個毒招一氣呵成。大胡子擋無可擋避無可避,只能再次后退,提右腿前踢控制距離,顧鐵“羅鍋上山”橫跨步猛壓對手的小腿攔截這一腳,同時左后轉體180度,低頭哈腰,左右腳丁字步,隨勢雙手抱住大胡子的右腿往上一提,左腳一震,右腳倒踢對方襠部,“咣咣咣”連踢三腳。 艾德手忙腳亂擋住三腳,又退一步,后背就貼上墻壁了,顧鐵轉身上面“五鬼探頭”抓向對手面門,下面“探囊取物”撩打襠部,唬得大胡子提臂夾腿繃起渾身肌rou準備防御,但手腳一晃,顧鐵的虛招根本就沒發出來,大胡子沒等到攻擊,睜開眼睛一看,中國人的肩背像一堵墻一樣靠了過來。 闖步進懷,用靠法解決戰斗,在敵人無法移動的時候這是能造成最大殺傷的戰術。顧鐵腳掌一碾,腰胯發力,這時心里可泛起了手下留情的念頭,暗暗嘆口氣,只發出五分力。 說是五分力,這肩、背、胯、臀一齊發出的力道打在靠著墻壁的人身上,還是湊齊了十分威力,只聽“咚”的一聲悶響,夾板墻硬生生陷入一個人形的輪廓,煙塵橫飛里,大胡子噗地噴出一口鮮血,眼神中帶著難以置信的神色,慢慢委頓于地,跌坐在一地碎屑中。 貼身靠! 顧鐵收回架勢,呼哧呼哧喘著粗氣,伸手往臉上一摸,腮幫子也腫了,眼窩也青了,嘴里咸咸的像是咬破了舌頭,后腦勺還鼓起一個大包,跟艾德打了短短兩分鐘,受的傷比跳火車還嚴重。吐出一口血沫子,他恨恨道:“這下爽了吧?非要打,非要打,活該!” 大胡子滿嘴是血,渾身的力氣都被震散了,連手指頭都不能挪動一下,不過臉上倒是一副心滿意足的神色:“中國功夫果然厲害!咳咳……散打不是我的強項,回頭我們比比用刀,在雷鳴部隊,我可號稱海外行動組的第一刀手,咳咳……” “得了得了,第一倔驢吧,也不知道打這場架是為啥……”顧鐵搖搖頭,環視一片狼藉的小屋,“這下可怎么睡覺?” “你去我的房間休息,咳咳……我就在這里坐一會兒……”大胡子倒是個識相的家伙。 “得,估計你現在也不想動彈?!鳖欒F拎起波蘭人的那件高科技外套丟到他身上,從家具的殘骸中深一腳淺一腳踩過,經過門洞的時候回頭問:“明天怎么安排?你要去單位報道嗎?畢竟又燒了林子又死人的?!?/br> “咳咳……你要去什么地方?”艾德咳嗽著問,中氣倒還是挺足的,看來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華沙。那里有條線索要去查一查?!鳖欒F想了想,說。 “那我跟著你走。反正護林員的工作也沒什么好留戀的,我登記是用的假身份,明天去比亞韋斯托克同馬列安告別之后,我們就出發?!贝蠛幼栽缸园l地成為他的伙伴,這樣自覺的好同志,當今社會可是不多見了。 顧鐵有點感動地點點頭:“好,好。要是我是你,我也跟著我走,當過特種兵的人怎么能整天坐在小木屋外面削蘋果呢?找刺激才是最好的生活方式,不是嗎老兄?” “雷鳴之光照耀歐洲!”艾德豪氣勃發地吼道。 “為人民服務?!鳖欒F揮揮手,離開這個神經兮兮的大個子,回到另一間客房。 鎖好門,在硬邦邦的行軍床上躺下登陸網絡,老規矩先檢查一下周邊的安全問題,顧鐵依然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人物?!澳莻€什么赤梟兄弟會貌似沒派出多少人來啊?!彼婀值刈匝宰哉Z道,“不像是大規模行動的樣子,難道找我只是支線任務?那他們在波蘭干什么呢,難道說跟日本內閣情報調查室的目的一樣,尋找失蹤的長谷川崩阪?再或者……他們本身就是情報調查室的特工?” 想了想,他搖搖頭:“不對啊,情報調查室的家伙們并沒有掌握我的信息,只是一門心思找那個日本人而已,而赤梟兄弟會的士兵一開始就清楚我的外貌,……該死,成為公眾人物可不是件好事情?!睔v來對個人信息保密非常重視的顧鐵此時才覺得有點不妙,那個能夠調動龐大的量子網絡力量對觸發查詢陷阱的人進行毀滅性反擊的組織絕不是鬧著玩的,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信息被他們掌握? 想到這里,他先在凈土中提升了那個保護用線程的配時,分配了100ppm的力量以防止信息泄露,接著編制了一個33ppm的觸發器,用于鎖定刺探自己身份信息的陌生人的位置,給接下來的反擊指明道路。 完成了這些cao作,顧鐵終于能夠安心地登陸“世界”,去看看久違的西大陸風景了。他打開那個湛藍的登陸界面,通過生理特征驗證,眼前陷入漆黑,那種靈魂被抽離身體、塞入一條狹窄管道的錯覺再次出現,他難受地哼了兩聲,眼前一亮,聽覺、視覺、觸覺、嗅覺、味覺同時恢復了,身體的不協調感提醒他如今已經身處那個又矮又瘦的17歲占星術士學徒體內,別扭地活動一下脖子,顧鐵左右一看,臉上變了顏色:“靠,在我不在的時候都發生什么了?” 他貌似站在一艘帆船的甲板上,但周圍的空間籠罩著一層白色輕紗樣的東西,整個世界都在轟隆隆作響不停搖晃,四周景物一陣模糊一陣清晰,對面站著一個穿藍色長袍、黑發白須的中年大叔,正睜著一雙亮得嚇人的眼睛盯著自己。 這里怎么看怎么不像那個陰暗潮濕的櫻桃渡。顧鐵莫名其妙地低頭看看自己的扮相,破袍子、臟靴子,一頭臟兮兮的亞麻色卷發,手里卻握著一根非常拉風的純白色流線型法杖,要放在網絡游戲里,這種造型的裝備起碼也是暗金級別了。來不及翻閱占星術士學徒的記憶,顧鐵出言詢問:“大叔,這里是啥地方?你是誰?這到處晃晃悠悠的是不是要崩潰了?還不趕緊閃?” 初代占星術導師吉爾伯托?吉爾伯奈翁臉上露出震驚的神色,“你是來自異界的靈魂?沒想到這樣的事情真的會出現在我眼前……你從哪個位面前來?怎樣穿越時空的限制?如果……如果能夠解答我的終極疑問,那么或許我也可以擺脫這無窮無盡的亂流,重新回到自己的空間……” 顧鐵迷茫地擺擺手:“說了你也不懂。都地震了,咱們還是快想法子逃出去吧大叔,這層白白的是什么玩意兒啊?!?/br> 初代導師皺起眉頭,抬起右手,掌心亮起一個無比復雜的星陣,隨著耀眼的光芒入射到顧鐵的額頭,降臨者覺得腦子一陣絞痛,“靠,干什么啊……”他后退兩步揉著眉心,嘟囔道。 什么都沒有發生。吉爾伯奈翁環視四周,“沒有時間了……空間馬上就要恢復原狀……如果能多一點時間……” “魔鬼!” 忽然一聲怒吼在顧鐵耳邊響起,中國人被震得一激靈,四處一看,沒發現是誰在大聲叫嚷。 “誰???是在叫我嗎?”他奇怪地喊道。 “魔鬼!魔鬼就是你的姓名!以主神席拉的名義詛咒你!”那個非常憤怒的聲音顯得很近,偏偏身邊除了表情呆滯的藍袍大叔,并沒有別人。顧鐵捂住耳朵,心想這是怎么了,進游戲來消遣一下,為什么搞得跟驚悚片的情節似的? “魔鬼!” 又一聲吼叫。這次顧鐵發現了,那根本不是耳朵收集的音波,而是來自自己頭腦里的響聲,如果不是傳說中的“千里傳音”,那么肯定就是…… “你的名字是不是叫做約納?”顧鐵試探著問。 “是又怎么樣,搶占我身體的魔鬼!” 四級占星術士學徒d?約納二世在自己的軀殼里徒勞地左沖右突,用盡靈魂的全部力量,向那個從天而降的惡魔發出怒吼。 第35章 秘密之盤(上) 顧鐵的震驚完全不亞于占星術士學徒本人。按照“世界”的運行規則,一旦有游戲玩家降臨大陸,角色原本的人格就會被強行抹殺,留下僅具有應激能力、遵照“最小決定”原則完成主人離線期間日常事務的低級ai存在。從理論上說,如果顧鐵本人不作出“離開櫻桃渡”的決定,這個掛機ai就算遇到生命危險也還會停留在西大陸南岸的渡口,可現在,很明顯這個身體的天然人格依然存在,而且主導了他離線期間的一系列行動,不止如此,此刻竟然能夠直接與自己對話,……這怎么可能? 約納的聲音在腦海中不斷叫嚷,吵得他腦仁生疼,顧鐵捂住耳朵喊道:“先別叫先別叫,我們把事情搞清楚。你為什么還會存在在這個身體里?” 身影漸漸消失在眼前的初代導師吉爾伯托?吉爾伯奈翁代替約納本人回答道:“那是七件諸神刻印之一、席拉之杖‘席拉霏娜’的獨有能力‘神念’。只要持有這件神器,占星術士學徒的靈魂就不會被降臨者所壓制,保持思考的能力。如果他的靈魂足夠強大,甚至可以將你驅趕出這具軀殼,懂了嗎,異界來客?!?/br> “翻身農奴做主人是嗎?!鳖欒F頭疼地擺擺手,“從用戶體驗上來說,這應該是個大bug吧,不知道向gtc匯報會不會有獎勵……還是這是某種主線劇情?少年的靈魂與異界的惡魔展開一場曠世之爭,真是狗血的情節啊……” “等一下?!背醮鷮熀鋈幻媛扼@喜,“是這樣,我明白了……你來自那個空間,占星術士學徒,席拉霏娜,我與安莉西亞幾百年的等待,原來一切都是宿命的安排……” “什么?”顧鐵沒有聽懂,這時身處的空間發出猛烈的晃動,砰的一聲,如同水晶制成的穹頂清脆地破碎,純白的“永恒之鏡”碎成無數微小的亮晶晶碎屑,接著被吹散在空中。時間恢復了流動,沙粒打在臉上,“瞧瞧,我們的速度多快,再有一刻鐘就能離開這個鬼地方了?!钡つ?斯圖爾特吐出一個完整的句子,風帆獵獵招展,籠罩在耀眼白光中的無盡沙海像一幅僅用黑白兩色勾勒的油畫,漢娜在船首轉過身來,鮮紅的斗篷如鮮花般綻放在風中。 在斯圖爾特兄妹眼里,三桅帆船“巴克特里亞的疾風”剛剛駛入光明之井幾分鐘時間,約納只是站在甲板上發了一會兒呆,像是被明暗對比的奇景所震懾,丹尼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等你習慣了,就會覺得無聊了。有空的話,不如回到船艙里繼續研究魔法吧,貨物朋友?” “等一下?!鳖欒F瞟了他一眼,伸手做了個閉嘴的動作。這個帶有絕對命令語氣的眼神嚇得丹尼后退兩步,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嘴唇張開又閉上,最后求助地望向漢娜。 “先別說話?!彼箞D爾特當代家主走到兩個男人身邊,觀察著神色變幻的貨物朋友。 顧鐵閉上眼睛。 “惡魔!把我的身體還給我!”體內有另一個靈魂在狂躁地叫嚷,這種感覺讓顧鐵別扭之極,他試著先不去理會占星術士學徒的聲音,把自己離線期間的記憶從大腦中調出依序瀏覽。隨著約納的回憶一幕幕展現在眼前,顧鐵的嘴巴越張越大,a51房間伙伴們的過去、蘇卡薩峽谷的激戰、長時間的昏迷、黃昏競技場的豪雨、奇跡草原“席瓦的眼淚”的血與火、燃燒的櫻桃渡、被投槍之雨籠罩的渡船、無盡沙海的疾風、雄偉的“競速之星”、光明之井中與初代導師奇妙的會面……沒有錯,那個叫做約納的人格確實還活躍在世界舞臺,正在依照神秘的預言完成一場又一場冒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顧鐵自己反而成了冒險的阻礙,正如占星術士學徒所說:一個搶占身體的惡魔。 “……丹尼?” 顧鐵面向斯圖爾特家的男丁,叫出那個陌生的名字。 丹尼一臉驚恐地點點頭。 “漢娜?” 又轉向高挑的紅衣女人,顧鐵眼前一亮,心里贊了一聲。短短的金發,狹長的灰綠色眼睛,精致的臉龐,充滿力量感的手臂和裹在斗篷里依然凸凹有致的身材,這種獨立、堅強、冷酷的女人是顧鐵非常喜歡的類型,不過以現在這副孱弱正太的長相,想獲得這種女人的青睞基本是妄想。 漢娜反手握住大槍“瘸腿亨利的假肢”的槍柄,帶著深深戒備:“你……怎么了?” “沒事沒事?!鳖欒F擺擺手,“剛才腦子有點糊涂,現在好多了,我下去繼續干活哈,你們幸苦了?!?/br> 他慢悠悠走向舷梯,這才發現手里還握著一根法杖,但看到那黃褐色的粗糙木制手柄,分明就是從前那根貌不驚人的照明法杖。顧鐵略加思考,明白這是神器席拉霏娜在世間的天然偽裝,老祖宗告訴我們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看來主神席拉也深深明白太拉風容易被雷劈的樸實道理。 身后,丹尼揪住meimei的手臂,驚疑道:“他剛才瞟我一眼,嚇死我了,你有沒有覺得他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漢娜眼光閃爍,松開槍柄:“但他身上的味道沒有變?!也恢??!?/br> 斯圖爾特兄妹的疑惑被拋在身后,顧鐵回到小小的船艙,關上門,坐在小桌前,好奇地打量莎草紙上的復雜圖形,“說起來,你的所作所為讓我印象深刻,約納。這些都是你畫出來的?” “魔鬼,我不會跟你說話?!悲偪竦睾敖幸魂嚭?約納的靈魂似乎疲憊了,此時正躲在腦海中的不知什么地方,偶爾蹦出一句絕望的嘟囔。 “你正跟我說話呢,笨蛋?!鳖欒F揶揄道,“咱們聊聊吧。說實話,占領你的身體不是我自己的意愿,如果能選擇的話,我寧肯是一個富家子弟,比如圣博倫的王子之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