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為什么?”觀亭月不由好奇,“你不喜歡成為我大哥那樣腰纏萬貫的富商嗎?” 青年意味不明地笑而搖頭,“我做不來的?!?/br> “在你心里,我就那么愛斤斤計較?是會精打細算的人么?” 她怔了怔,隨后自己跟著笑起來,“倒也是?!?/br> 江流和雙橋早不知轉去了何處,三哥更是渾身長腿,沒個人影。 但春陽尚好,小曬片刻,周遭便暖烘烘的。 突然,觀亭月雙目一抬,隱約是發現了什么,眼睛一亮加快了腳步。 街邊落滿了杏花的石階下,有只橙黃的貓伸長了腿慢條斯理地舔毛,它躺在陽光恰巧能照到的地方,慵懶得歲月靜好,分毫不在意人來人往的喧囂。 黃貓瞇著眼舔得正歡,一道黑影驀地投在身下。 它還未睜開,屬于動物警覺的天性就率先帶動了四肢,“噌”地跳起老高,十分戒備地盯著對面。 觀亭月停在它兩步之外。 這貓乍然望見她,嚇得一雙耳朵迅速往后撇去,戰戰兢兢地縮起脖頸。 她上前一寸,對方便如臨大敵地竄出一丈,毛顯而易見地根根直立;她再上前一小步,黃貓索性撒丫子跑到了街角墻后,只探出顆腦袋暗中窺視。 觀亭月剛要探出的手僵硬的頓在半空,還沒來得及泄氣,就聽見某人不懷好意地嗤笑出聲。 她嘴角微動兩下,扭頭不悅地朝燕山橫去一眼。 后者倒是不緊不慢地抱臂而來,“動物都有靈性的,像你這樣殺伐氣重的人,它自然而然會感到畏懼?!?/br> 觀亭月不服氣:“我殺伐氣重,難道你就不重了嗎?” 他從善如流的頷首,“我當然也重,但我和你不一樣,我有的別辦法?!?/br> 言罷,燕山好整以暇地沖她揚了揚眉,接著,沖前方打了個聽不懂含義的口哨。 只見那黃貓耷拉下去的耳朵倏忽豎起,仿佛像得知了什么八卦異聞,十分驚異地盯著他倆。 它眼睛瞪得溜圓,很快便邁開小碎步,敦敦敦地跑到燕山腳邊,尾巴不住掃著地面,一臉新奇地把他看著。 于是,下一刻它就被人拽住了后頸,騰空而起。 “來?!毖嗌桨沿埛诺剿龖牙锶?。 這小東西個頭不大,沉甸甸的挺有分量,觀亭月險些沒抱穩,手忙腳亂地托在胸前。 那貓左右張望,發現和自己預想中的不太一樣。 此時此刻終于意識到讓面前的兩腳獸給騙了,甚是哀怨地扒在她肩頭,忍辱負重地接受撫摸,朝燕山“咪”了一聲。 這貓不知是不是有人養,毛色鮮亮,挺干凈的。 觀亭月一把一把擼著它的后頸,手感意外地不錯,她聽著黃貓不時哼哼唧唧地叫喚兩下,說不清是舒服還是委屈,橫豎也不懂,一律當做是撒嬌。 她玩了好一陣,有感而發地開口,“好可愛啊燕山?!?/br> 后者本在出神,聞言先是一愣,隨即才明白不是在說自己,帶著莫名萌生的醋意摸了摸鼻尖。 * 臨河的這條街走到盡頭,會穿過一個深邃的小巷。 和先前所見的盛世之景不同,此地陰暗蕭條,磚與磚之間的坑洼里流滿了臟污的水,一直延伸到明渠中。 低矮破漏的房屋后不時傳出幾聲有氣無力地咳嗽。 陽光無法涉足的角落里,許多眼睛悄悄打量著過路的行人。 每個城鎮都會有這么一處見不得光的地方,這并不稀奇。 此處大概鮮少來過客,因此觀亭月和燕山難免受到探究的矚目。 “從前高陽氏冗兵冗官,無論是京中還是地方上皆養著一大批混吃混喝,不學無術的世家子弟。這些人多是皇室里的旁支,有的更是極偏僻的血脈了,每日只管擺闊氣,講排場,反正有朝廷發俸,游手好閑,什么也不干?!?/br> 觀亭月的視線掃過逼仄濁臭的房舍,“據說當今登基后撤掉了許多衛所衙門,叫他們自食其力去謀生路?!?/br> “對?!?/br> 這些矮房擁擠在一起,內里黑壓壓的簡直分不清白晝。 燕山瞥見一個蒼白瘦削的男子陰冷地抬眸看著觀亭月,便不著痕跡地牽起她的手。 “但是好逸惡勞了一輩子,哪有那么容易變,縱然一人分個一兩畝好田,大多也是賣了去喝酒賭錢,有銀子時無度揮霍,沒錢就上街去討飯,人見人厭?!?/br> 這便是如今的高陽皇室。 她環顧四下,“所以,他們都在這里了?” “能在這兒的還算是好的?!毖嗌降?,“餓死的,病死的,凍死的,不計其數。百姓大多知曉他們是什么德性,連當花子也沒人肯施舍半個銅板?!?/br> 觀亭月一時有些沉默。 她雖然知道大奕王朝外強中干,早已爛到了根上,但沒想到它會爛得如此徹底。 昔年襄陽城閉而不開的一戰,她開始還只認為是朝廷之人工于心計,不可理喻。而今想一想,似乎也不稀奇了。 連守城的兵都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那些京官又能光風霽月到哪里去? 出了巷子,面前是另一條熱鬧的街市。 走沒幾步,不遠處就見官差來來往往,像是有何事發生。 “快到安南王府了?!?/br> 燕山看出她在困惑,提醒道。 “前日下的圣旨,安南王軟禁在了京城,這座府邸怕是要查抄?!?/br> 難怪會有這么多官差。 自古砍頭、抄家、游街乃是百姓熱愛圍觀的三大戲,其中抄家排第二,眼睛尖的能有機會窺得達官顯貴們的些許珍寶藏品,以飽眼福,長長見識。 故而王府十丈外便站滿了無所事事的閑人,或推或擠,很是熱烈。 “誒,你們別擠,別碰我的攤子……別攘??!” 這十丈處剛好有個單薄的貨攤,小販艱難地用手維護著自己的物什,和一幫大老粗們斗智斗勇。偏不巧那官差揚聲喝止,人群往后一退,只聽“哐當”巨響。 “啊啊啊啊——” 他賣的不知是什么雞零狗碎,隨著攤子一掀,頓時撒得滿地皆是。 “我的東西,我的東西……” 小販忙跪在地上撿,亦有不少看客見狀轉身來幫忙的。 觀亭月橫豎無事,撩起裙擺彎腰替他拾了兩塊瑪瑙扳指。 也就是在此時,一疊亂七八糟的白紙與書冊落入視線之中。 她信手撈走,不經意瞥了兩眼上面的內容。 那約莫是本手記,寫著家中瑣事,日?;ㄤN,或零零散散要拜訪的親友住所,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東西。 觀亭月剛想還回去,忽然腦子里打了個激靈,又將這些文字反復看了好幾遍。 燕山見她神色有異:“怎么?” 她沒有多言,只把手記遞到他跟前。 燕山何等聰明,僅一眼就看出端倪。 ——這字竟與那張來歷成謎的書信筆跡一模一樣! 顯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二人默契而無聲地相視片刻。 他把玩著手里剛撿的玉鐲,語氣隨意地問那商販:“你這玉鐲什么價?怎么賣的?!?/br> 小販忙著收拾殘局,抽空才應道,“三百二十兩,客人您好心,給個三百兩就成?!?/br> “三百兩?”燕山故作吃驚,“鐲子我瞧它普普通通,何以值這許多錢?” “您還別不信?!彼湴恋?,“這可是前朝宮里的東西,你對著光看那玉質,不知比那尋常的玉鐲細膩堅韌多少?!?/br> 聽見“前朝”二字,他在心里“咯噔”一下,說話卻不緊不慢,“前朝宮里的東西,你怎么會有?” “不怕告訴您?!毙∝湻銎鸨幌品臄傋?,“我干爹從前便是在宮里當值的,皇帝皇后身邊說得上話的大太監!幾十年來得了不少賞賜呢?!?/br> “若不是家里實在揭不開鍋,我也不會賣他留下的物件,唉?!?/br> 觀亭月緊接著追問,“這手記也是他寫的?” “啊?!睌傊鬟h遠看了一眼,“那是我要扔的,不值錢?!?/br> “你這位干爹呢?他人在何處?” “嗐?!毙∝湆⒓茏又匦轮Ш?,“他早死啦,前朝一倒,他就死在了宮里,尸體還是我去收的?!?/br> 第91章 成日抱著它不放?你就這么喜…… 這位老太監的名姓叫做王成平, 聽上去普普通通,并沒有多少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 當年西宮太后身邊大紅大紫的太監她也略有耳聞,可此人似乎不在其中。 但那小販堅持稱:“是因為他歲數大了, 最后十來年太后便讓他留在宮中養老, 你們二位如此年輕,沒聽說過也是人之常情嘛?!?/br> “……不知是真的, 還是他為了賣貨物編造的說辭?!?/br> 回去的路上,觀亭月猶在琢磨那份手記。 而燕山在把玩玉鐲。 玉鐲是買的,手記則是添頭送的。 “別的不好說,至少這鐲子確實是真東西?!?/br> 他將玉鐲對準日光, “尋常的玉多少會摻些雜質,此物難得純凈,幾近透明,且我握了快有一炷香時間, 依然冰涼沁手。他所言不虛, 這玉三百兩在黑市里絕對拿不下來?!?/br> 說完,便執起觀亭月的手, 把玉鐲帶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