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怎么樣,怎么樣,我沒騙你們吧!”小將士激動得左顧右盼,“八成就是千百年來的怨鬼在哭,喊冤呢?!?/br> “還、還好咱們陽氣管夠,不怕臟東西上身?!?/br> 同伴心有余悸地安慰自己,愣是展示了一番臂膀的肌rou來壯膽,也不知是給誰看的。 而觀亭月坐在那里,跳躍的火光打在她眉眼間,神色卻并不怎么鮮活。 她深沉地盯著紅到發亮的干柴,繚繞的火星清清楚楚地映在眸子里…… “喂?!?/br> 忽然眼前被一只手晃悠了兩下,觀亭月還未轉頭,便聽見燕山狐疑地問,“想什么這么出神?” 她訥訥地回眸,許是尚沒從自己的思緒中走出來,目光依舊流露著茫然。 后者在她臉上打量了一圈,將一柄烤得正焦香的兔rou遞過去。 “我見你在這兒發呆好久了?!?/br> “嗯,吃嗎?” 襲面的rou香里隱約散發著點點甜味……蜂蜜? 他從何處弄來的? 觀亭月倒也不客氣,撕下一截后腿,握著細細地啃。 見她沒推辭,燕山心情瞬間愉快了不少,他把rou放在火上溫著,以免被風吹冷。 雙手突然得閑了,目光便無所事事地四處張望,這一望,就望到了觀亭月擱在旁邊的那本藍皮書冊。 他撈起來,口中還挺奇怪,“剛才就發現你一直在翻這個,寫得什么那么好看?” 觀亭月兔rou啃到一半,眼見燕山大有要拜讀的意思,險些咬破舌頭。 “……豬后腿骨,或是肋排之rou,肥瘦相間,嫩而不膩……” 他皺著眉,明顯覺得閱讀吃力,卻還念得聲情并茂! “噌”一下,觀亭月兜頭把書抽走,幾乎快揉成一團掩飾在后。 燕山頗有求知欲地就此發問,“什么東西?” 繼而又想了想,“你是想養豬……還是想吃豬rou?” “……咳?!彼魺o其事握拳在唇上一遮掩,“沒什么,好像是離開懷恩的時候,胡亂放進來的一本閑書?!?/br> “閑書?”他認真地回憶片刻,居然不依不饒,“可我感覺書里的筆跡仿佛似曾相識……我再看看?!?/br> 燕山正要探身過去,觀亭月眼疾手快地將冊子攥作個球,“我平時用來引火的,都燒了大半了,你能看出什么來?!?/br> 說著她一頁一頁地撕,大無畏地往火里扔。 燕山聽了這番回答,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半晌只側目從她手上的動作再挪到臉上,輕輕盯了一陣。 “真的?” “你話很多啊?!?/br> 他不大相信,“不會是寫了我什么難聽的話吧?” 真是寫的這個,我就不會燒了。 她心想。 觀亭月眼睜睜瞧著火舌無情地吞噬了稿紙中的墨跡,一個字也沒給她留,只能在內心暗自滴血。 啊,啊,又要磨三哥一次了。 * 軍隊是在第二日清晨挺進一座草木豐茂的大山里的。 到了該干活兒的日子,李鄴就收起他那副吊兒郎當的玩世不恭,正經得幾乎連個人影都見不著,正午生火做飯時還沒看到他現身。 不僅如此,這前后兵馬的數量跟著rou眼可見地減少了些許。 一頓飯吃完,底下就有個年輕的小將士氣喘吁吁地跑上來傳信。 “侯爺,觀姑娘,我們將軍說招安之事進展緩慢,怕是不能送幾位上路了,在此遙祝諸位旅途順利,還望見諒?!?/br> 感情已經到了虎頭山。 李鄴這一路雖然相處時間不長,可憑著一嘴三姑六婆扯閑篇的功夫,在眾人心里都留下了挺不錯的印象。 她哥啃完一塊rou干,扯樹葉擦罷手,“要不,咱們過去看兩眼?吃了人家好幾日的口糧,總該親自知會一聲比較妥當?!?/br> 觀亭月對此無意見,“順便瞧瞧有沒有什么能幫上忙的?!?/br> 燕山聽出她的一點言外之意,在路上就低著聲音提醒:“喂?!?/br> “招安可不是去打架?!?/br> “我當然知道?!彼叩脷舛ㄉ耖e,滿臉從容,“我雖不曾替老爹招安過,但這種活兒,有時候不光是動嘴皮子?!?/br> 觀亭月沖他遞了個輕挑眉稍的笑,“得講究恩威并用?!?/br> 虎頭山很大,他們落腳的地方恐怕還只在山底,再往前有盤根錯節的山道,陡峭的天險自成屏障,黃土和草木交相輝映,匯成一片肅殺的“梁山水泊”。 “老先生,我們當真沒有惡意,這是朝廷下發的文書,白紙黑字,有印章的——不信您看一眼?!?/br> 人還未走近,大老遠就聽見李鄴扯著嗓子賣吆喝。 好家伙,他何止是進展緩慢,原來壓根沒有進展,連匪寨大門都沒摸到。 李鄴和他的兵烏泱泱地停在山坡往上的關口前,無論如何也難進寸步。 這半坡處臨時設了一道卡,觀亭月留意到,兩旁除了山石、樹木外,還有幾個粗糙搭建的崗亭,□□手們拉著緊繃的弦,正戒備地對準山下。 而關卡之后則是一座黑壓壓的木質寨門,尖刺和攔馬樁一應俱全,別說,真有點占山為王,扯大旗起義的味道。 門墻上遙遙站著位胡須大把的老人家,方巾長衫,儒雅文弱,想必身份特殊,可又不像是什么厲害的角色。 李鄴這邊舉著一張紙吃力地解釋,對方在那邊裝聾作啞,死活不肯配合。 “有什么誤會,我們可以坐下來慢慢商量嘛,同是大綏子民,何必搞得兵戎相見呢,對不對?” “兄弟們原本在襄陽城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放棄大好人生與前程,不值當的?!?/br> “官府做事,向來穩妥可信,說了既往不咎,便一定是既往不咎……” 難為他磨破了嘴皮,守關的一干人等仍舊無動于衷,滿臉看大傻子的表情把他望著。 “這位將軍快別逗了,若是真心實意地談和,怎么還帶那么多兵?” 崗哨冷嘲熱諷。 李鄴不禁苦笑:“小兄弟,你們人多勢眾,咱們的父母官手無縛雞之力,總得有保命的東西吧?” 邊上的襄陽知府連忙附和,“對對對,若是當家的肯接受招安,本府愿孤身進寨,不帶一兵一卒!烏紗為證,絕不食言——” 這知府也是一把歲數了,不比那位在墻上裝諸葛孔明的大爺年輕哪兒去,一腔的苦口婆心全給人當驢肝肺。 “回去吧大老爺?!崩险邤[擺手,“我們當家的說了,襄陽金氏誓與朝廷不兩立,除非小姐能活過來,否則,招安的事情免談?!?/br> 襄陽知府:“你們……” 觀亭月幾人近前來時,雙方的談判正好陷入僵持兩難的境地。 李鄴隔空唱了一上午的單口大戲,嗓子直冒煙,接過燕山遞來的水食,沒滋沒味地吃了幾口:“看見了吧?人家壓根不肯搭理你,越是知道招安,越是意滿志得,所以我才說接了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啊,唉?!?/br> “這些年,對付叛軍和反賊朝廷不是一向以武力鎮壓嗎?”觀亭月感到奇怪,“為什么非得招安?” 李鄴吃飽喝足,琢磨著反正一時半會兒也搞不定,索性開了匣子從頭解釋,“姑娘有所不知,他們這窩‘賊’來歷非同一般。原本也不是干土匪發家的,算起來,皆是城里有名有姓的本分人?!?/br> “當家的據說姓金,前朝時就已經是附近的地頭蛇,混跡黑白兩道,無論江湖還是廟堂都有說得上話的人撐腰,久而久之便也給自己鼓搗了些產業,明面上裝得好似正經生意人,其實依然是道上的老大,說一不二?!?/br> 她若有所思地頷首。 此類人觀亭月倒是不陌生,當年觀家如日中天那會兒,亦有許多趕著來請他爹喝酒吃rou的。觀林海再不怎么喜歡出門應酬,對付這些人,仍會抽出一點空閑。 因為不管在哪朝哪代,三教九流都是不容小覷的一股勢力。 “金家名下的賭場、漁場、礦場、酒業,多不勝數,幾乎涵蓋了湖廣一代大半的買賣與營生。那些走江湖的鏢局武館,或多或少賣他們面子,你知道的……官府也有手伸不到的地方?!崩顚④婋[晦地丟給她一個眼色。 然后又娓娓道來,“金老爺子膝下無子,兩年前過世后,家里的大小家業由他的長女,金大小姐cao持著。 “這姑娘也是個女中豪杰,論手段根本不輸前輩,軟硬兼施,運籌帷幄,把上下事物打理得井井有條,算是青出于藍勝于藍?!?/br> 觀亭月道:“那不是挺好?” 她明白官府有的時候會需要一個聲望高的人物在坊間調停轉圜。 “好是好,多年以來襄陽黑白兩道也都相安無事,可直到四個月前?!?/br> 李鄴的話鋒陡然急轉直下。 “彼時官府正有一批貢品要收,便約了金大小姐出來詳談,誰知中途竟起了場大火,整個茶樓雅間連人帶樓全給燒沒了!” 燕山聽罷不以為意,“天災人禍,要怪也是怪自己命不好,只這樣便要落草為寇?” “那倒并非,奇就奇在官府與金大小姐約好的地點并不在茶樓,而在隔了幾條街的酒樓?!彼麚u搖頭,“金家人得知原委后,當然不肯善罷甘休,先是到衙門討說法不成,而后大大小小起了幾回沖突。 “這些金府的侍衛、護衛是自小養大的,對主家感情極深厚,被那堂少爺和姑爺一鼓動,全都一呼百應,熱血上頭地跑金家山莊來當義軍了?!?/br> 觀亭月覺得難辦:“既然不是官府所為……那沒人出面解釋嗎?” “解釋了!怎么沒解釋?但這幫人固執得很,誰聽你的,一口咬定是朝廷要卸磨殺驢,怎么勸都勸不動?!彼畹弥眹@氣。 “再加上案發前一個月,知府老頭兒由于兩件瑣事確實也和金大小姐鬧得不歡而散。這下好了,人家說非得要他償命,否則就不死不休?!?/br> 襄陽知府一臉苦不堪言,冤得老淚縱橫。 站在朝廷的利益上,自然是不希望同金家水火不容的,畢竟湖廣的大小黑幫、漕幫從前都有金氏鎮著,往后若群龍無首,那亂象可比收拾一個山賊窩造反棘手得多。 因而李鄴等人才想著能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 “你還不能輕看了這些人,他們包下了整個山頭,沿途一共設有兩道關卡,安排崗哨輪班巡夜,十二個時辰不間斷,東面又是峭壁,想強攻都不容易?!彼麛偸致柤?,“真把自己當梁山了?!?/br> 話音剛落,寨門上的老先生便喊話道:“將軍,別白費力氣了,以你們的能耐,連這第一道關卡都過不了,更遑論和我們大當家談招安呢!” 觀亭月不解地自語:“第一道關卡?” 襄陽知府立馬回答她:“說來古怪,這坡道他們不知布了什么機關,分明崗亭上只幾個人,山路也不長,可官差每每上前去,總會被兩側的箭矢逼退,要么就是讓近處的草木山石阻擋,半天猶在原地打轉?!?/br> “這不?!彼D向李鄴,全然是懇求的語氣,“我們才想著請李將軍前來,或許軍中能有什么更好的法子應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