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雙橋這回想了想,大方道:“你也可以學我, 啊嗚——” 她居然還原地嚎了起來,江流氣急:“誰要學你??!” 車外, 正信馬由韁的燕山瞥了身邊的觀亭月一眼。 “他們倆一直都這么有精神?” 后者倒是一副懶洋洋的神色,隨著馬匹輕輕起伏,“我們觀家水土養出來的小孩兒, 活潑好動, 朝氣蓬勃,不行么?” 燕山輕笑:“也不是不行,只不過……” 正說著,遠處忽的傳來一聲清晰凌厲的虎嘯, 那吼叫極有穿透力的順風而來,原也沒那么嚇人,但被林間的草木一傳,再加上周遭大霧朦朧的氛圍渲染,立刻有些毛骨悚然。 打頭開道的親衛們勒馬張望。 “這山中有猛虎出沒,大家當心了?!?/br> 江流和雙橋跟著探出頭,聽聲音似乎離他們并不近,“不妨事,有我姐在呢,一條大蟲算不得什么?!?/br> 那侍從畢竟是燕山的親兵,當然要給自家將軍撐場面,聞言笑道:“觀姑娘擅長遠攻,身法輕靈,可要論氣力,還是比不過我們侯爺?!?/br> 另一個隨之附和:“是啊,這斗大蟲的力氣活兒,交給咱大老爺們兒就好?!?/br> 眼見自家人被看輕,少年心中甚為不服:“誰說的,誰說我姐力氣不如你們侯爺了?” 正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雙橋在維護觀亭月一事上難得和江流達成共識,咿咿呀呀地表示贊同。 對方理所當然道:“從來女子在體力上便稍遜于男子,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嘛?!?/br> “對啊。也沒有說觀姑娘不好的意思,只不過在某些方面,總歸是差了咱們侯爺一點兒的?!?/br> 江流冷哼:“別瞧不起人了。我姐是天縱英才,區區猛虎,還不夠她熱身的——你們看好了吧?!?/br> 說完朝雙橋一使眼色:“把它叫過來?!?/br> 后者會意,立刻氣沉丹田,以一聲糅雜了挑逗、鄙視以及問候祖宗十八代等意味在其中的虎叫向來處回了過去。 那大蟲好端端地在山中稱王,不過早起吊了個嗓子,就聽到有人隔空罵娘,當下怒不可遏,鼻中粗氣一喘,便咆哮著沖官道狂奔而來。 親衛們只覺地上的石子兒依稀在跳動。 林中不斷有鳥雀撲騰而起,好似什么龐然大物正在朝此地逼近。 甫一仰頭,忽看見黑壓壓的一只雄壯老虎在高坡現身,齜牙咧嘴,模樣很是火大。 江流同雙橋興致昂揚地在車窗里朝觀亭月高呼:“姐!快讓他們見識見識——” 觀亭月:“……” 這兩個小鬼好會給她找事兒做。 她心想:我是武松嗎?為什么我一定打頭老虎來給這些人見識見識? 燕山在旁挑著眉說風涼話:“果然是‘活潑好動,朝氣蓬勃’?!?/br> 老虎正當壯年,猛地一躍劈下,竟足足比一架平頭車還長,拉車的黑馬受此無妄之驚,原地張皇不安地揚蹄子,簡直要炸毛。 觀亭月只好在心里嘆口氣。 下一刻她眉眼驀然一凜,整個人已拍馬而起,在空中幾乎毫無借力的打了個旋,抬腿對著虎后頸的位置凌空踢去。 大蟲還沒等撲到車,半途就給人踹到了山壁上,摔得實在不輕。 它抖落腦袋上的泥灰,這下更氣了,怒吼一聲,發誓要同她拼個你死我活。 觀亭月揍老虎和揍人的手法不一樣,畢竟人懂得招式變化,知道如何閃躲討巧,而猛獸除了四肢發達余下的就只剩頭腦簡單了,加之塊頭大目標大,差不多是拳拳到rou,半個多余的動作也無。 見她特地沒動用刀鞭,江流同雙橋兩眼發光,與有榮焉地挺起胸膛,若不是怕過于得意,簡直要當場給她叫好了。 “我姐和你家侯爺打架都是赤手空拳?!彼羝鹈?,“你們家侯爺收拾得了,我姐當然也不在話下?!?/br> 燕山本已下了馬,抱懷戳在邊上看,越看越感覺有些奇怪,觀亭月的身形隱約透著點凝滯,似乎不如平時那般行云流水…… 她到底還是留了情,沒下死手,給了那大蟲腹上一腳,讓它趕緊滾蛋。 后者實在委屈極了,先挨了一頓罵后挨了一頓打——關鍵是還沒打贏,只好萬分凄苦地碎步小跑,竄進樹林里。 江流二人如今底氣十足,叉著腰沖幾名親衛道:“如何,就說我jiejie厲害吧?” 觀亭月落地后朝前多邁了一步才站穩,她掉頭往回走,車里的少年興沖沖地喚道:“姐!……” “嗯?!彼浑S口應聲,卻沒什么工夫搭理。 就在這時,燕山忽然皺著眉頭上前來,凝眸注視著她的面頰,“你臉色怎么這么難看?” 觀亭月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你什么情況……哪里不舒服?” 她嘴唇比先前青了不少,又想不起幾時受的傷,正要再問,觀亭月冷不防打了一晃,燕山連忙扶住她小臂。 這一觸之下才發現她的手竟十分冰冷。 “你……身上這么涼?” 習武之人大多體格強健,況且她才活動了一番,怎么也不應該是這樣。 燕山眼神復雜地上下打量了一遭,“該不會是,‘那個’老毛病犯了?” 觀亭月摁著腰腹的位置,借他的胸膛靠一會兒,低聲說道:“或許吧?!?/br> 鮮少聽見她如此語氣,恐怕不僅僅是不舒服那么簡單,燕山目光左右閃躲了一下,猶豫片刻,索性將她攔腰抱了起來。 江流已經跳下車,不由慌張,“我姐怎么了,方才也沒見著那大蟲碰到她???” “與老虎沒關系?!彼⒉欢嘧鹘忉?,“先就近找個驛館落腳,別的之后再說?!?/br> * 前行二十里有間小客棧,雖是簡陋了點,卻也夠他們一行暫時休息。 觀亭月的房間在二樓,她擁著被衾從窗外看出去,正好能瞧見雙橋探究地圍著馬廄里的幾匹黑鬃打轉,把一眾坐騎鬧得好不煩躁。 房外突然響起兩聲輕叩。 門扉未曾掩實,一敲就開,燕山見她沒睡,便拎著湯婆子走進來。 觀亭月一看到他手里的東西就覺得是救星降臨,動作自然地接到懷中,小心翼翼地擱在腹上,暖意頓時如同春風拂面。 她無不滿足地輕嘆一聲,仿佛要原地升仙了。 燕山勾了腳邊的凳子坐下,剛要說話,余光瞥到一旁大開著的窗,終于斥責道:“抱熱水吹冷風,你跟一邊作死又一邊求醫有什么區別?” “上面沒起風?!庇^亭月只慢吞吞地解釋了一句,也不與之計較,此時此刻棉被中的溫暖足以讓她原諒所有人。 燕山將窗戶合上,瞧她這個樣子,忍不住皺著額頭問:“你怎么……” 他欲言又止,“這么多年了,你這病還沒治好嗎?” “哪有那么容易?!彼簧踉谝?,“一直都是老樣子?!?/br> 因為周身回暖,觀亭月的氣色總算泛起健康的酡紅。 他視線落在她眉眼間:“可此前也沒見你疼得這么厲害?!?/br> 觀亭月抱著膝蓋,將頭擱在上面,悠悠地沉思了少頃,“大約也是那日下河的緣故吧……原本今天倒還忍得住,和那頭大貓斗了一回,想來岔了氣?!?/br> 不久之前路過一座小村,因撞見附近的幾個孩童落水,她在料峭孟冬天里跳下了河。所幸衣衫換得及時,并未染上風寒。 燕山聞言便抬起頭,語氣多有幾分慍惱,“身邊又不是沒人,你非得自己跳下去干什么?讓樛木他們幾人去救不就行了?!?/br> 觀亭月不怎么放在心上地輕輕一笑,“你救人之前也會想得這么多?那種情況之下,不還是四肢比腦子更快么?!?/br> 他對此無話可駁。 梁上的霜雪化成了水,清脆地滴在窗沿邊。 燕山側目看著她一言不發地攏成一團,閉著眼睛,好像是要睡著了。 “……你,每個月都要這樣疼一回嗎?” 觀亭月并未睜眼,“還好,有時疼,有時不疼,全憑它心情?!?/br> “既然如此麻煩,為何不尋個大夫好好的治一治?” “找過大夫啊,怎么沒找?!彼闷鹨恢谎燮?,“當初還在前朝的時候,就尋了京城婦治科最高明的醫生來看過?!?/br> 燕山問:“那他怎么說?” “他說這病是因人而異,讓我去生個孩子就好了?!?/br> 燕山:“……” 生……生什么? 觀亭月留意到他的反應,輕飄飄地一笑,“我也認為他是腦子有什么問題,所以給了點錢打發走了?!?/br> “后來,要忙的事情堆積成山,也沒工夫去生小孩兒。反正不是多了不起的大病,忍過一兩個時辰便是?!?/br> 他聽完,關注的重點倒是挺奇怪:“這么說若是有閑暇,你就要去生孩子?” 觀亭月一時給懵了,沒太聽清:“什么?” 燕山別過臉:“……沒什么?!?/br> 她發病時通常都有規律,最難熬的總是頭一天,左右就只那一陣子,如今躺了一個多時辰,漸漸地就感覺洶涌的痛楚退卻下去,精神頭恢復不少。 觀亭月直起身,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 “我好多了,正好趕上日中。午飯之后咱們照常啟程吧?!?/br> “不著急?!毖嗌铰蕴Я颂掳?,“反正行李都已擱下,住半日是住,住一日也是住,何必趕這點時間?!?/br> 他如此說,觀亭月自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燕大侯爺既然發話,那我可就睡了,你回頭別秋后算賬,又怪我耽誤了行程?!?/br> “你這就睡了?” 燕山愣了一下,無意識地瞥向門外,樛木正抱著個食盒在廊上等著,“中飯怎么辦?” 她展開被子躺好,隨口道:“還不餓,睡醒了再吃?!?/br> 他見狀無法,只好起身來,走出去幾步,又問:“湯婆子還要不要再燒一個?” “不……”觀亭月剛開口,卻驀地打住,左思右想,好像多多益善也不錯,“嗯……燒一個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