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望北山的南面,觀亭月五人正順著車轍朝前緊追。 馬匹全留在了山外,因此他們只能徒步而行,但好在大家都是習武之人,除了江流略慢一些,趕路基本不成問題。 眼下雖已近辰時,天卻沒有一點要亮的征兆,還是黑得無窮無盡。 突然間,觀亭月猝不及防地剎住了腳,她本來身法就快,倏忽一停,周遭滿是蕩起的勁風。 江流和兩名親兵不明所以,也跟著駐足在側。 她下巴微微抬起,眼光刀子似地刮過悄無聲息的荒山野嶺。 燕山與之并肩而立,不過蜻蜓點水地朝旁脧了幾個視線,嗓音很輕,“有人埋伏?” 觀亭月神情自若,“而且,這次還不止一個?!?/br> 她此言一出,眾人不由自主地警醒起來,腦袋轉前轉后地打量,看什么都疑神疑鬼。偏生夜里風又大,只覺草木皆兵,風聲鶴唳,活似每片樹葉皆藏著人竊竊私語。 十丈外坎位的灌木叢內傳出一點異動輕響。 那一刻,觀亭月的速度不可謂不快,她整個人殘影般地急馳而出,帶尖刃的鋼鞭釘死在樹干中,把她飄絮一樣帶上半空。 緊接著她打了個空翻借力,在對方背后鬼魅似的落下,猛一伸手扣住了那人咽喉。 這回觀亭月學乖了,怕燕山再找她的茬,特地沒敢動武器,就為了留個活口。 “說,誰讓你來的?”她掌心力道加重幾分,“觀長河是不是在你們手上?” 然而對方并沒有回應。 倒不是被嚇傻了,也不像是骨頭硬,那黑衣人的背影無端透出一股死氣沉沉的意味,竟有些不似活物。 觀亭月此刻才覺察到五指的觸感頗為異樣。 她狠狠將其脖頸扭了個大轉彎,只聽清脆地一聲“喀”,轉過來的竟是顆硬邦邦的木質腦袋! 觀亭月當即一愣,驟然松開手,面前毫無生氣的傀儡人應聲倒下。 “是、是個假人?!”親兵定睛瞧見,不自覺地驚呼。 江流拔出劍戒備,“當心,周圍還有!” 這木頭人不知數量幾何,亦不知背后有幾人cao控,在長夜未央的黎明下影影綽綽,交織閃躲得又快,簡直像來了成百上千的刺客。 江流一刀才砍下去,尚未及眨眼,傀儡嗖地往草叢里一鉆,旋即又從另一處冒出頭,活似在跟他鬧著玩兒,攪得人著急上火。 而對方顯然看得出他們之中最棘手的是觀亭月,近乎所有攻勢都是沖著她去的。 一瞬間,藏在暗黑里的鐵鏈自四面八方襲來,織了張密不透風的大網,勢要將場上的高挑女子五花大綁地卷入其中。 觀亭月飛快地瞥了一瞥自己的處境,好在玩這種長條類的武器還沒人玩得過她。 當數把鐵鏈交匯的剎那,趁釘在樹干上的長鞭還未收回,她故技重施又借力將身體凌空蕩起來。 然后頭朝下探手往鎖鏈之間一抓。 像是孩童玩翻花繩那樣,她憑借簡單粗暴的死力氣,居然直接把鏈子極其一端連著的木頭人盡數連根拔起。 畢竟在純粹的力量面前,再多的小聰明也是花里胡哨。 只聞得唰啦啦一陣響,沒了牽引線的木偶當場散架,山地里熱熱鬧鬧滾滿了的木頭樁子。 眼看著十多個傀儡人頃刻被毀,四周鬼祟的腳步聲竟仍舊沒減少。 “什么鬼?”觀亭月終于皺眉,“帶那么多木頭人上路,他們也不嫌累么?” 尾音剛落下,背后,幾抹冷冽的刀光鋒芒畢露地在夜色間噌然交錯,出招之迅速,僅僅只在眨眼之際,一只悄然逼近的傀儡便被來者大卸八塊。 她轉身回頭,見燕山利落地朝斜里一甩刀,遞了小半張側臉過來,“顧好你自己吧,還管他們那么多?!?/br> 他握的那把刀又與之前的劍不同,鋒利、輕薄且細長,瞧著頗為邪性。 燕山似乎和觀亭月有著同樣的癖好,從頭到腳帶全了各類武器,儼然一個行走的兵器庫。 大概是觀家軍的通病。 正忙著與兩個傀儡人斗智斗勇的親兵余光看到他持刀加入戰局,當下目瞪口呆地僵住了手,視線一錯不錯地盯著。 “侯爺居然用那把刀了,我還是第一次瞧見他使刀……” “我也是!”一邊的伙伴跟著震撼道,“據說他腰上的兩把刀只在幾場大仗里出過鞘,便是李將軍也未必見他用過幾回?!?/br> “這一趟不虧,死都值了!” 江流沉默地聽著他倆心潮澎湃,小聲地憤憤不平,“哼,那有什么,跟我姐比差得遠呢?!?/br> 他心想,“就你們侯爺這樣的,我姐能打十個?!?/br> 觀亭月還不知道親弟弟給自己安排了一個如此艱巨的任務,她腳踩在不時橫空而出的流星錘和細鐵索上,游刃有余地在云譎波詭的殺機中穿梭來去。 她不再費力氣去清理滿場躲的木頭人了,觀亭月發現這幫人實在陰得很,隱約還趁他們左支右絀之時跑出來偷偷撿了地上的木樁子回去拼接。 到底是有多怕死呢? 這么耗下去沒完沒了,天亮了都殺不盡。要一勞永逸,還是得擒賊擒王,將擺傀儡陣之人找出來才行。 她在穿花繞樹的同時,凝神留意著每條鎖鏈收放的軌跡,木頭人畢竟與活人有差異,再加上對方多半也是一人cao控三兩只,想尋到破綻并不難,只要有心就夠了。 觀亭月的目光在四野晃蕩了幾圈,忽然落在樹稍的某一點,那道眼風甫一掃過去,她人已如流星般平地而起,扶搖直上,獵鷹一般直逼近前。 這身法,快到對方恐怕才堪堪聽見風聲,轉瞬她人卻到了咫尺之間。 觀亭月五指扣成爪,仍是沖著其咽喉去的,到底還想留個活口來問話,她手掌狠狠地一握,“喀吧”一下,實心木頭立馬被捏得粉碎。 那人好似是情急之中丟了個傀儡金蟬脫殼,正跌跌撞撞地往樹下滾。 她見狀剛打算繼續追,冷不防卻覺得手里抓著的這個假人有哪里不太對勁。 分崩離析的碎木塊里,有一線亮光驟然放大,她怔了怔。 內藏的火/藥霎時被引爆,在濃稠如墨的半空中極耀眼的爆發出強光。 當轟鳴聲倏忽響起,背對著火光的燕山陡然睜大了眼睛,心里像是有什么一瞬揪緊。 他猛地回首,夜空里正煙花似地往下簌簌灰燼。 一股涼氣爭先恐后地涌至喉頭,他邁前一步,近乎是脫口而出:“大小姐!” 第38章 燕山帶著滿身血氣急跑到她跟…… 觀亭月當然沒那么容易被炸死, 像她這種人,命硬得很,即便是老天爺也等閑不敢隨意收回。 在火/藥爆開的瞬間, 她就一把將木偶往外丟。 但熱/兵/器的威力到底是比刀槍來得厲害, guntang的氣流狠狠沖擊在胸口處,徑直將人彈飛出去。 當下, 觀亭月的腦中約莫被炸出了半瞬空白,她強行讓自己回攏心神,從袖口抖落一柄匕首來,就近猛地扎向樹干, 借勢減緩了下滑的力度。 刀在樹上割了長長的一道痕跡,幾近卷刃。 她腳踩著實地勉強站穩,順手把用壞的短刀一扔,倒也不心疼。 等到這時, 觀亭月才發現自己掌心被熱氣灼燒掉了一塊皮, 留下大片的通紅,更不提周身別處的狼狽。 燕山剛殺了一名cao控傀儡的刺客, 帶著滿身血氣急跑到她跟前,“你怎么樣?” “有沒有受傷?” 觀亭月摁著心口支起腰背, 抬手抹了把唇邊的灰,眼神狠戾地齜了口牙,半笑不笑地說:“好著呢, 哪兒就能如此輕易讓他們放倒?!?/br> 很顯然, 被滿場亂七八糟的木頭陣溜著玩了半夜,方才又挨了那通爆炸,她的怒火幾乎給徹底激了起來。 今天非得叫這幫人知道“觀”字和“死”字究竟有沒有區別。 燕山看見她那表情里透出的狂傲與不羈,只覺得有種久違的熟悉感, 是觀亭月在永寧擺攤子,在官衙門前與捕快對峙,在擂臺場上應付招親時所不曾流露的,屬于她本性里的桀驁疏狂。 他盯著她的雙目瞧了有一會兒,開口時語氣又歸于慣常的刻薄,“這么難堪,可不像你?!?/br> 觀亭月兇狠地瞪他,“就你漂亮?” 他也不生氣,反而有些包容地輕輕一笑,“我說的,不是那個‘難看’……” 近乎是在同時,兩個剛還在閑談的人,神情驟然一凜,手上的兵刃倏忽握緊,朝著對方的身后各自凌厲地劃下鋒芒。 幾個偷摸過來打算掩襲的木傀儡立即被五馬分尸。 “喂?!毖嗌胶退硨Ρ扯?,微微側目,“你到底行不行?” “人不舒服就去邊上休息?!?/br> “笑話。一點皮rou傷,我還沒那么嬌氣?!?/br> 觀亭月拔下束發的簪子,“跟我比快?!彼糸_機括化作一柄吳鉤,冷聲道,“讓你們瞧瞧,什么叫快?!?/br> 話沒說完,她整個人仿若化成了長鞭,甚至比那條鋼結鞭還要纖細,疾風驟雨似的刮了出去,率先遭殃的是草叢里的兩個來回晃悠的木偶人。 柳葉刀銳不可當地從中間橫穿而過,連繞都不屑于繞一下,便暴虐地將傀儡一箭雙雕地劈成了兩半。 旋即,在雷火彈行將引爆的剎那,她一腳將其踹出一箭開外,又接著一腳把剩下的碎渣緊隨其后。 觀亭月甚至半口氣也不喘,刀尖流星趕月般地破空上前,直逼那兵痞的眉心。 后者手里還拽著一打斷了的細線,面色卻還是目瞪瞪的,好似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 刀尖點在他皮rou上,大概僅只劃破了點油皮,忽然被撤了回去,轉而換來一條筆直的長腿,貼著他太陽xue把人橫踢而出。 那兵痞臉朝下,老牛犁地似的一氣翻了七八個跟斗,方裹著塵泥停在草地中央。 一干握著刀劍的親衛都看怔了,但見斜里又重重扔進來一個兵痞。 燕山抖出他的第二柄刀,在隨侍圓睜如鼓的雙目注視之下,殺意寒冽地在夜色中幾進幾出,砍瓜切菜一樣剜了一堆木傀儡。 他的刀術極其邪佞,半分沒有作為戰將正義凜然的浩然氣,反而詭譎奇巧,神出鬼沒,隱約帶著點亦正亦邪的味道。 “發什么呆?!?/br> 沒等他倆回神,燕山已拎著刀快步而過,嫌棄地一擰眉,“別擋事?!?/br> 長刀行云流水地斬下左右圍聚上來的木頭人,繼而他將兩柄武器交疊在背后,輕輕一勾腰,正好接住因躲避爆炸而旋身落下的觀亭月。 她也不同他客氣,踩在燕山的背脊上靈巧地一躍而起,將自己甩到樹枝頂端,用刀背劈頭蓋臉把藏在暗處的刺客砸了下來。 連串的動作一氣呵成,配合得居然堪稱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