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再過幾日,金老夫人就沒工夫再管金折桂的事,原來錢家人慌張了,又聽說皇家獵場出事的時候,金將晚、金折桂也在,急著上門求金老夫人勸著金將晚、金折桂改口供。 金老夫人見錢家人來,只自己個見錢家人,將旁人全攆出屋子。雖不知道她對錢家人說了什么,但錢家人個個出了金家就氣急敗壞地罵金老夫人無情。 順著錢家這線頭,大理寺抽絲剝繭,等到了十一月,就將拓跋部落埋伏在京城的一干jian細一網打盡,錢家私通外敵,抄家流放。 這事之后,沈氏、冷氏、岑氏、寧氏紛紛觀望沒了娘家金老夫人在金家的地位如何,卻見金老夫人大義滅親后,金閣老、金將晚等怕她傷心,日日陪伴在她左右,反而逞得金老夫人氣焰越發囂張。如此兒媳婦、孫媳婦,沒一個敢因錢家的事小看金老夫人的。 十月金潔桂生子柳澄,十一月下旬,金朝桐成親,娶大理寺寺卿王家女兒。 進了臘月,金老夫人就快速地把金擎桂許給了江南富商黃家做續弦。第二年乍暖還寒時候,金擎桂忍辱負重送給康氏一個箱子后,然后乘船遠嫁江南。 連著大半年,忙活的都是二房的事,等到了三月,忽地圣旨下來,令金將晚去西北西陵城領兵。 這看似是苦差,但與早先大理寺審查拓跋jian細的案子一聯系,又叫人看出這實在是一項十分被皇帝看重的差事。 這圣旨下來后,金將晚就開始為難了,畢竟,這一去幾年,少不得要帶上一個照料他的人,若帶上姨娘……又有些對不住沈氏,可是金折桂眼瞅著要尋人家、金蟾宮又在讀書上進的年紀,且早先這一對兒女丟過,金老夫人定不許人他們跟著去西北那苦寒之地。 金折桂知道這圣旨后,也想跟金將晚過去,試探了一回金老夫人的意思,見她不肯放軟話,死纏爛打了半日,也沒結果,只能暫時作罷。 四月里,金朝桐、金朝楊、金朝松、金朝楓齊齊參加院試,兩個月后放榜,金朝桐排在第一名,金朝楊、金朝松,一個二十三名,一個四十五名,獨有金朝楓名落孫山。 金老夫人聽人報喜后,喜不自禁,令人各自打賞人之后,卻尋了沈氏來說話:“收拾收拾,你帶著魁星跟著老大去西北。至于蟾宮,叫他跟南山兩個小子搬到我院子里住著?!?/br> “母親,這是為何?”沈氏對去西北還是留在京里都沒什么想法,只是聽金老夫人一句話,反而怔住。 金老夫人道:“朝桐考了第一名,明年還不知道怎樣。他在魁星手上受過大罪,聽說,老二洞房那晚上沒見到元紅,老二醉里罵了魁星半日。等他金榜題名了……先帶著魁星出去吧,過兩年,等老二放了外任再回來?!苯鸪┒捶炕T夜會不見元紅,且還怪到金折桂頭上,想想當初金朝桐難受的樣子,可見金朝桐傷到的地方十分尷尬。 金老夫人自然不知道金朝桐是因為喜宴上看見了虞之洲,才會在洞房的時候不能一展雄風,被新娘王氏看扁。 沈氏聽了,卻也不由地后怕,畢竟金朝桐可不是個寬懷大度的人,他鯉魚翻身的那一天,就是秋后算賬的那一天,忙跪謝了金老夫人。 “去了西北,你,悄悄地買個女人伺候將晚,生下的算是你的。不管男女,多一個人,你們房里也能多一條路子?!苯鹄戏蛉斯徊粫p易地放沈氏走。 沈氏見怪不怪地道:“兒媳婦原也有此意,只是外頭的人不如家里的好,母親指一個人,兒媳婦領著一起去西北再給她開臉?!?/br> 金老夫人滿意地點頭,指著丫鬟碧桃說:“你就領著碧桃去,將來給她個落腳的地方就好。不管她生下來的是男是女,都算是你的?!?/br> 沈氏見是碧桃,趕緊笑道:“母親,等我們回來,蟾宮就懂事了,也不會再鬧了。就叫碧桃養著就是?!?/br> “你自己個做主吧。只是走的時候,別叫蟾宮、魁星知道這事?!苯鹄戏蛉擞行┎环判牡囟?,想起金折桂處處得罪人,這一年來又只管或在西院練槍,或跟慕容武士們學鮮卑話,雖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針線做的不像話,琴棋書畫,也都不精通,就連小姊妹,也只有戚瓏雪一個、玉妙彤半個,看著實在不像話,“……叫老大仔細瞧著些,魁星,怕是嫁不了頂好的人家了,叫老大在看著老實、家境還算殷實的小后生里挑一挑吧。她雖不好,多陪送一些嫁妝就是了?!?/br> 說出金折桂不好的話,金老夫人也不甘心,在她看來,金折桂心志堅定、鍥而不舍,又極有主意,算是極好的??上恍牧曃?,又不愛做表面文章將手上的繭子泡掉,也不愛做針黹,這在其他人眼中,又算是十分不好的。 沈氏也不禁有些心酸,好不容易養大的,如今就連自家祖母都說不好了,“兒媳婦回去就說給大老爺?!?/br> “嗯?!?/br> 金將晚聽了沈氏的話,再想一想金折桂不聽人勸地夏練酷暑、冬練三九,也不禁無奈地點頭,“母親說的是,多陪送一些嫁妝,給她找個好人吧?!泵髅靼撮T第,金折桂能嫁個頂好的人家,如今竟然只求個家境殷實的。 金將晚有氣也不能吐露,與沈氏好生安撫了金蟾宮、南山,眼瞅著他們二人住進金老夫人院子里,才領著沈氏、金折桂、金潔桂、柳四逋并兩千家兵家將踏上去西北西陵城的道路。 柳四逋拖賴金將晚在軍中弄來了個差事,于是日日緊跟著金將晚轉悠。 金潔桂跟沈氏、金折桂坐在一個車廂里,金潔桂抱著兒子柳澄,跟柳氏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起金家里頭的事。 金折桂百無聊賴地趴在窗子上,偶爾聽金潔桂說了一句“也不知誰家能得了咱們六meimei”,就回頭沖金潔桂一笑,偷著窗子邊的一絲縫隙向外看。 在馬車里顛簸了大半個月,日日聽金潔桂、沈氏若有似無地暗示她再我行我素地習武,遲早有一日會嫁不出去。金折桂心里抑郁,一日進了驛站,便問了驛站里的差役要了胡蘿卜去喂黑馬,正帶著初翠、初丹挎著胡蘿卜向馬廄去,就見黑馬前,站著穿著墨色衣裳正拿著胡蘿卜喂馬的玉破禪。 算起來,也有大半年不見。金折桂挎著胡蘿卜走近,“破八,你怎么來了?” “我們要去大黑的山谷里看一看那邊的小馬長成了沒有?!庇衿贫U自從金折桂說過一句“不愧是玉家人”后,就再不曾見過她,此時一回頭,視線習慣姓地往下放,卻見視線落在她翠色短襦上,瞄到微微突起,趕緊將視線移開,先瞧見她翠色短襦、石榴紅裙,就想定是沈氏叫她穿的衣裳,略略抬頭,夕陽下,金折桂不施脂粉的臉叫人一眼看過去,就好似化了淡妝,只見她柳眉入鬢,鳳眼斜飛,眼尾帶著茶色暗影,好似戲臺上低吟淺唱的戲子…… “你才像戲子?!痹挷煌稒C半句多,半年不見,見了就是一句“像戲子”,金折桂心里不忿,拿著胡蘿卜有意將玉破禪擠開,然后喂馬。 “哎,小姐?!背醮?、初丹也覺玉破禪說話太過冒失,勸不住金折桂,就擋在金折桂、玉破禪之前。 玉破禪見自己竟然把“像戲子”三字說出來了,慚愧道:“是我失言了,小前輩……” “做什么?”金折桂沒好氣地問。 “銀搶給你?!庇衿贫U將離在馬槽邊的一桿紅纓銀搶丟給金折桂。 金折桂一怔之后接過槍,摸著槍桿上的子規二字,心想自己都把這事忘了,他卻還記得,掂了掂銀槍在手上挽了個槍花。 “要切磋一下嗎?”玉破禪因戲子的事有些慚愧,主動開口。 金折桂上下掃了下自己的裙子,若換了其他人,誰會對一個穿著襦裙的“淑女”說出切磋二字,心里一嘆,“好?!?/br> “小姐,這可不成,夫人叫你喂了馬就去樓上歇著?!背醮?、初丹二女齊聲說。 “你們去看著門,沒事的?!苯鹫酃鹩行脑囋囎约涸俅伍]關大半年后的武藝,將襦裙一角綁住,提著銀槍看向玉破禪,“你的槍呢?” “我使鞭子?!庇衿贫U道。 金折桂見他竟是一副嚴陣以待模樣,便提槍向他刺去。 玉破禪一鞭子抽過去,金折桂的銀槍立時被卷走。 “你……”什么都沒施展,就輸了…… “小前輩不是閉關將近一年了嗎?”玉破禪比金折桂更吃驚訝異,他以為金折桂閉關將近一年,出來了武藝當更勝多年,于是就拿著自己用慣了的鞭子迎上她。 “你不懂憐香惜玉?”金折桂嗔道。 噗嗤一聲,樓上不知何時冒出頭來的蒙戰大笑,“小前輩還是香玉?” “笑什么,難怪阿五不肯嫁你?!苯鹫酃鹆R道。 蒙戰臉色一變,卻見窗邊露出了戚瓏雪那張芙蓉面。 “小前輩,蒙大哥說大黑的山谷有上等好藥,我去采藥?!逼莪囇擂蔚乜粗蓱?,倒不是她不想嫁,乃是月娘說蒙戰還是不穩重,且磨一磨他的性子。 “小前輩是懂了憐香惜玉,所以不喜歡習武了嗎?”玉破禪很是遺憾地看著金折桂,神色間有些失望,他原以為金折桂跟其他女子不同,她會無論如何都會堅持習武。 這廝心里定又在想三人行了……金折桂伸手將襦裙解下來,嘟嚷道:“我又沒師傅,只能自己胡亂琢磨著練,原本還有父親指點,你們又說父親教的花架子多,我一個人瞎琢磨,能練到如今這地步已經十分是天賦異稟了?!睋炱疸y槍,罵了句“銀樣镴槍頭”,拿著帕子細細地去擦拭。 “原來如此?!庇衿贫U恍然大悟,一時又為方才自己的手下不留情并懷疑金折桂慚愧。 “多謝你對我信賴有加,雖說有人定勝天那句話,可也有形勢比人強這句。我將來尋不到跟你志同道合的人陪著你走遍海角天涯了。這銀槍還你吧,反正我也練不出什么火候了?!苯鹫酃饘y槍往玉破禪手上一放,“大黑也還給你,總歸,我沒有時機再騎他了?!本趩实赜植簧岬乜戳搜坫y槍,終歸收回眼。 “小前輩……”玉破禪觸摸到金折桂手上的繭子,他也曾握過玉妙彤的手,玉妙彤的手軟綿溫潤,金折桂的手不用摸,就碰觸到她指尖的繭子,一時感概萬千,心想金折桂付出的未必比男兒少,就因為她沒有良師,如今輕易地就敗在他手上,還被他懷疑不用心,“小前輩……我們要在西北滯留幾日,不如我教你槍法?” “哎?”金折桂一怔。 玉破禪堅定道:“我教你,只要你愿意學,我就教你?!?/br> “小姐?”初翠、初丹二人嚇得臉色蒼白。 “不必了,這一路上母親日日擔心我嫁不出,叫父親母親擔心,實在是我不孝。日后我手上只會拈著針線,再不習武了?!苯鹫酃鹧鄢蛑战翘幗饘⑼淼囊唤且律?,醞釀一番,落下兩點眼淚,“勉強”地對玉破禪一笑,心想看這廝還會不會堅定地認為她無所不能,眼下要拿下他,只能突出自己身為女子的無可奈何了。 92、 憐香惜玉的資格 金折桂心里又是氣又是不甘,不偏不倚地說,她的相貌絕對比初翠好,可是方才她把玉破禪從大黑跟前擠開時,這廝也沒臉紅。這差別待遇,也太讓人寒心了。 心里一酸,金折桂真真假假地哭著,然后邁著小碎步捏著帕子向驛站樓上去,路上遇上金將晚,金將晚很是欣慰地捋著胡子,“我兒終于懂事了,女兒家,貞靜一些才好。你不見,你母親年少的時候,行動間如弱柳扶風,啼哭時,如曉花戴露?!毖哉勯g,很是向往。 “再怎么曉花,都要成了昨日黃花?!苯鹫酃疣饺碌?,雖沈氏遮遮掩掩,但她早瞧見碧桃跟著一起來,一家三口去西北,帶著個老夫人的貼身丫頭,想一想,鬼都知道什么意思。 “混賬,不孝女!”正回憶沈氏年幼時光的金將晚冷下臉罵道。 “父親,你年輕的時候頭瞧見母親會臉紅嗎?”金折桂問。 金將晚沉吟一番,回憶著昔日金家、沈家親如一家時,自己大約j□j歲,一時頑劣,跟沈家大舅爺一同倒吊在沈家梅花樹上,聽到樹下有人嬉笑,仰著頭一看,見是個披著狐裘鐘靈毓秀的小女孩,兩只手立時抓不住梅枝,掉了下來,恰恰栽倒在沈氏裙擺下,猶記得,她裙子上繡著兩只翩翩飛舞的燕子…… 得,人家只顧著回憶,不搭理她了。金折桂拿著帕子又抹淚,賭咒發誓說:“父親,我定會像母親年輕時候一樣的,再不叫父親、母親跟著我被人瞧不起?!?/br> “好、好孩子?!苯饘⑼砜粗路鹈撎Q骨一般的金折桂,看她輕提羅裙款款上樓,不復往日的風風火火,欣慰之余,又有些悵然若失,只覺得這樣的金折桂,就跟生病了一樣,有些發瘟。 金折桂向樓上去,迎頭撞見玉入禪,脫口道:“你怎么也在?” “……嬸子年輕那會子可不會這么對人說話?!庇袢攵U方才站在樓梯上,將金折桂跟金將晚的話聽了個正著,心想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金折桂果然成不了沈氏那樣的女人。 “九哥哥,你怎么也在?”金折桂能屈能伸,此時想著戚瓏雪在,自己且去問一問她玉破禪對著初翠臉紅,卻對她無動于衷是什么意思。 九哥哥……玉入禪連連咳嗽兩聲,笑如春風,“四皇子也想得一匹汗血寶馬,是以,我來替他帶一匹回去?!?/br> “果真如何?”金折桂又問。 “實不相瞞,是四皇子將我打發出來了?!庇袢攵U自嘲地說,虞之淵說宸妃太過張揚,又是大肆給廣陵公主挑伴讀,又是勸皇帝把名聲不好了的玉妙彤賜給虞之淵做側妃。這般情況下,虞之淵自是要極力分散他們母子的風頭,分散的法子之一,就是將玉家的伴讀支開。 金折桂露出早料到會有今日的神色,見白鷺從沈氏房中出來,就先進去問候沈氏,又將當著金將晚的面發的誓言重新說了一通。 沈氏原本就怕去了西北,沒人約束得住金折桂,此時看她自動服軟了,感嘆道:“年紀小的時候胡鬧就算了,如今萬萬不能再這樣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