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金將溪看兒子大發雷霆,就也皺眉說:“你們缺銀子嗎?家里也是金山銀山地堆著,怎么還那么滿身銅臭,張口閉口就是銀子?” 冷氏緊緊地盯著金朝梧,看金朝梧氣得握拳,俊朗的臉上更是一片緋紅,不死心地追問:“那你瞧見你大伯父搶銀子沒?” 金朝梧不喜歡冷氏的措辭,畢竟他們是王者之師,一個搶字,就把他們貶為草寇,“伯父一直在后面坐鎮,就是有銀子,他也看不見?!弊杂X被冷氏、寧氏羞辱,便垂手對金將溪說:“父親,兒子去歇著了?!?/br> “夫君,你是哄我的吧?”寧氏忽地跪下將金朝梧的腿抱住,眼圈紅了又紅。 冷氏看金朝梧已經惱了,心知就算有銀子,金將晚也沒叫金朝梧瞧見,趕緊對寧氏說:“快別問了,趕緊叫朝梧歇息去——不就擎桂回家問你借了幾兩銀子嘛,有什么要緊?!蓖低涤U著金將溪,指望著金將溪追問,然后跟她們婆媳一起同仇敵愾,氣金老夫人麻木不仁。 金將溪尚未追問,寧氏就慌神道:“母親,不光那銀子……” “……難不成是你們婆媳賄賂皇長孫的銀子?”金將溪怒極反笑,“虧得你們想得出,你們以為落架的鳳凰不如雞?皇長孫就看得上你們那點銀子?太上皇定是也被你們氣笑了,才把蘭桂賜婚給皇長孫,存心惡心你們呢?!?/br> 金朝梧才回家,就聽說這消息,不禁頭疼欲裂,“蘭桂怎會跟皇長孫……” 不等金將溪說,寧氏又開始哭了,“夫君,你別逗我了,有銀子快拿出來吧……寧家不好了,我娘家母親知道你有銀子,問我借,我就向外頭借了……” “借了多少?你娘家母親怎么知道你有銀子?”冷氏連連追問。 寧氏哽咽,雖不說話,但眾人都明白她的意思。早先寧皇后風光得意,眾人都急趕著巴結她,寧氏身為侄女,原本可以以金家為臂膀,將一眾巴結皇后的人擠在后頭,可惜金家一直不冷不熱的。連帶著寧家人對金家媳婦寧氏也非議頗多,甚至有懷疑寧氏在金家如履薄冰、活得憋屈的。寧氏不肯叫娘家看不起,于是早早地就把金朝梧有銀子的消息傳到娘家去。 “到底借了多少?好個兒媳婦,竟然偷東西回娘家,這可是犯了七出之條,老爺、朝梧,立時就寫休書吧?!崩涫闲鲁鹋f恨一起算,冷冷地看向寧氏。 寧氏道:“母親,你也沒少從我這邊勒索銀子……” “夠了!你們兩個今晚上就把糟蹋了多少銀子給我算出賬來。家丑不可外揚,如今朝梧正風光,誰往他臉上抹黑,我打折誰的腿!——算出賬目,各自虧的,各自填補。若動了我的、朝梧的銀子,你們就指著自己的嫁妝來賠吧!”金將溪被冷氏、寧氏吵得腦仁疼,冷喝一聲,見屋子里終于安靜了,甩手出去。 金朝梧也緊跟著金將溪出去,父子二人默契地仰頭看一眼天上明月,就各自找地歇息去了。 第二日,金將晚、金朝梧難得地雙雙歇在家里,就與金將祿一同,又去陪著金老夫人說話。 正說著話,龐錚家的在金老夫人耳邊說:“老夫人,魁姐兒叫人收拾了西邊院子,說是要做練武場用的?!?/br> 金老夫人聞言蹙眉,立時對金將晚說:“將晚,魁星對我這老婆子有些成見……” “母親這說從何說起,魁星素來跟你最親近?!苯饘⑼硪苫蟮叵腚y不成金折桂當真在金老夫人面前說起鐘姨娘的事叫金老夫人沒臉了? “哼,今時不同往日?!苯鹄戏蛉寺淠匾粐@,“可是再怎么著,她一個小姑娘家要習武,這事我總能管管吧?” “……母親,這事是我在樂水就答應她的,又有花老先生、范道長、嚴邈之一群人作證。母親放心,她到底是女孩子家,能吃得了什么苦頭,沒兩日,就偃旗息鼓了?!苯饘⑼砜唇鹄戏蛉松裆殴?,心里越發狐疑。 金老夫人無奈地嘆道:“罷了罷了,是我老婆子多管閑事?!闭f罷,遲緩艱難地向屋子里去。 “母親?”金將晚趕緊跟著進去。 金朝梧也要進去,又被金將祿攔著。 屋子里,金老夫人滿臉滄桑地躺在床上,不時伸手抹淚。 “母親這是怎么了?”金將晚不明所以,金老夫人素來強硬,這還是頭會子看見她哭,此時一頭霧水地跪在床邊,只覺得家里出大事了。 “哼,去找你的好媳婦好女兒去?!苯鹄戏蛉吮硨χ饘⑼沓閯颖且?,“老婆子為了金家cao勞一輩子,如今,你的好女兒好媳婦見天地說金家家風全叫我敗壞了。你父親耳根子軟,又心疼魁星把蟾宮帶回家,就聽了她們的。如今家事不許我插手,我便不插手就是??扇缃衽⒆拥慕甜B也不許我過問……西邊那院子通向外街,若叫人知道咱們家的女孩子想出門就出門,那咱們家的家風、門楣,就是徹底被糟踐了?!?/br> 金將晚怔住,結舌道:“魁星敢說是母親敗壞了家風?” 金老夫人冷笑道:“我一把年紀,還能污蔑自家孫女不成?” 金將晚忙道:“母親莫急,兒子立時叫阿意、魁星來給你磕頭認錯?!?/br> “叫她們認錯,然后再叫你父親埋怨我攪得家宅不寧?”金老夫人冷笑。 “母親,放心,父親那邊,兒子擔了?!闭f罷,金將晚便站起身來,向外頭去尋沈氏、金折桂。 金老夫人坐在床上冷笑不已,兒子、孫子都是她的,她自是不會家丑外揚請錢家插手進來,但既然金折桂拿金閣老壓她,她便叫金將晚來轄制她。 金將晚大步流星地向沈氏院子去,尋了一會子,聽人說沈氏向塞鴻齋去了,就又向塞鴻齋去。 到了塞鴻齋門前,聽婆子說冷氏、岑氏、寧氏都在里頭,就立時轉向西邊院子,從角門進去,就聽見金折桂叫人搬東西的聲音,走過去,就見院子里的擺滿了條案、桌椅,向正叫人移開院子里花木的金折桂走去,沉聲道:“魁星,你可說過你祖母敗壞了金家家風?” 金折桂點頭。 金將晚舉起手,眼看著一巴掌要落在金折桂臉上,又重重地收回。 金折桂稍稍愣住,看移開花木的婆子呆住,就催促道:“快搬開,回頭我叫人買來的刀槍劍戟、沙袋就搬來了?!?/br> “魁星?”金將晚看金折桂只是一愣,就不把那舉起的手放在心上,不由地傻住。 “父親?”金折桂疑惑地仰頭看金將晚。 金將晚先心虛起來,疑心自己偏聽偏信錯怪了金折桂,“莫非,你祖母冤枉你?” “我是說過祖母敗壞了金家家風?!苯鹫酃鹌届o地說。 “你——”金將晚怒了起來,看金折桂“不知悔改”,便冷聲說:“快跟我向你祖母賠不是去?!?/br> “我沒錯。讀史使人明智,父親自己個找祖父把咱們金家百年的歷史理一理去。女兒人忙事多,此時沒有功夫跟父親慢慢嘮叨?!苯鹫酃鹁趩实剜止?,“果然女兒不值錢,挨一巴掌還是輕的。等我把沙袋吊起來,父親不如把我吊起來打吧?!庇秩ゴ呷藢⑸炒贾闷饋?。 金將晚看金折桂從容不迫,又氣她太過不知好歹,又自責自己個太過心急,看她指指點點,好似沒看見他一般,心里越發懊惱,氣咻咻地將她按在臺階上坐下,然后滔滔不絕地講金老夫人為金家做了多少事,金老夫人是如何的雷厲風行,講了半日,說到事關自己前程的從文從武一事,一臉凝重地看向金折桂:“明白了吧,沒有你祖母,就沒有金家的今天?!?/br> “是呀,沒有祖母就沒有金家的今天。比如當初父親從武,祖母先不肯,欺負母親,把事鬧大。外祖父看不過,便也只能逼著你放棄從武。祖母看外祖父敢逼迫父親,又站出來袒護父親。這么著,祖母眼里外祖父、母親一直是仇人,父親眼中祖母一直是恩人??墒亲锟準?,不就是父親跟祖母兩個嘛?外祖父、母親遭了池魚之殃,還沒地喊冤?!苯鹫酃鸲⒅饘⑼淼氖挚?,心想這一巴掌要是當真落下來,她少不得會趴在地上滿地找牙。 “你這什么歪理?”金將晚心內波濤起伏,卻不得不承認金折桂的話有道理的很。 “父親,你跟祖母當真是一個模子出來的。比如我們在樂水,你們能早早地去救我們,偏拖拖拉拉,等寧王那邊生出事來,才去打他們。這么著,你們就立功了。祖母也是,沒事她也要挑出事來,等事就跟線頭一樣越扯越麻煩,她再出來快刀斬亂麻?!苯鹫酃饝蛑o道。 “胡言亂語!”金將晚心知金折桂若沒去過樂水、瓜州,自己尚且能拿著沙場上的事糊弄得她對自己崇拜不已,此時金折桂什么都懂了,她雖年幼,但看得明白,自己竟是尋不出話來說服她了。 金折桂一一將金將晚的話反駁了,末了總結了一句:“好皇帝都是閑得發慌的主,只有昏君才見天日理萬機。比如祖母當家的時候三天一震怒,母親這會子當家,卻跟甩手掌柜一樣閑得發慌?!?/br> 金將晚罵道:“什么話都敢胡吣?!?/br> “小姐,外頭有人來送東西?!背醮渲钢T說。 “快叫人去接東西?!苯鹫酃鸫叽僦?,初翠趕緊叫幾個強壯的媳婦去抬,不一時,就抬來了四五箱子進來。 金折桂叫人打開一口長箱子,拿著里頭的一桿長槍嘴里嘿嘿出聲地舞弄,沒兩下,就把自己絆倒在地上,手上破了一層油皮。 “你看你這丫頭,長槍不是這么使的?!苯饘⑼碛行脑诮鹫酃鹈媲傲⑵馂楦傅耐?,便接過長槍,將衣襟塞在腰帶里,便虎虎生威地舞起長槍,只見槍上紅纓不住地旋動,挺拔的身姿配上破風之風,當真是威風得很。 “好!大伯好樣的!”寧氏、冷氏婆媳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拉著沈氏、岑氏進來,她們二人懷疑金將晚把銀子藏到這西院來了——打死她們,她們都不信嬌滴滴的小姑娘真心想習武。 沈氏冷眼瞧著寧氏、冷氏裝作好奇地把地上箱子打開又去檢查屋子里,看金將晚一個收勢,擺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模樣,趕緊說:“魁星,瞧見了吧,女孩子家舞弄這個不好看?!?/br> “好看好看,母親你看父親舞得多威風?!苯鹫酃疒s緊過去接長槍,糊弄弄了兩下,又險些劃破臉。 沈氏看得心驚rou跳,金將晚卻在金折桂滿臉崇拜地看他的時候猶豫了,畢竟,金折桂越大越少崇拜他,難得有件事能叫她佩服得五體投地,五指緊緊地握住長槍,一咬牙,便握著金折桂的手,手把手教她。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親愛的、亞加德、微波、曹某到此一游、讓心花如約盛放幾位同學的霸王票,玉八回來了! ☆、76、知父莫若子 76、知父莫若子 有了金將晚指點,中秋之后,西院就有了練武場的模樣,金折桂買來的那些便宜刀槍劍戟全部丟在房里,院子里豎起來的,是金將晚叫人從軍中抬來的上等玩意。 遲遲等不來金折桂、沈氏過去磕頭認錯的金老夫人,最初還能聽到金折桂練槍刺傷了自己的脖子、把自己絆倒啃了一嘴泥的話,后來,就越發聽不到金折桂的消息了,每日她問上一句“六丫頭還在西院?”丫頭們就答“回老夫人,六小姐還在西院?!?/br> “她當真成了隱士了?!苯鹄戏蛉顺爸S道,出了孝期后,金家的事何其多,不提小姐們爭收拾布料的事,但說各家下帖子請她們去游玩的事就數不勝數,偏生從中秋到重陽,再到冬至,家里到處都聽不到金折桂的聲音。 “下鵝毛雪了,老夫人?!庇谓z領著人抬著幾盆水仙花來。 金老夫人一怔,趕緊問:“六丫頭還在西院子?” “還在西院?!饼嬪P家的肯定地說,望著金老夫人,猜不出金老夫人的心思。 “這么大的雪,西院怪冷清的,她還在那邊做什么?我賭她一定偷偷從西偏門出府野去了?!苯鹄戏蛉似鹕?,做出要去捉拿金折桂把柄的模樣。 說到底,一家子孫子孫女里,金折桂對金老夫人而言是最不同的。龐錚家的心里腹誹,趕緊叫人給金老夫人披上紅狐皮大氅,將銀狐手筒給她戴上,又叫人捧著狼皮褥子、手爐、腳爐,撐著傘冒著大雪向西院去。 一群十幾個人呼呼喝喝向西院去。 路過金擎桂的海棠苑,聽見里頭一陣陣笑聲傳出,金老夫人腳步略頓住,海棠苑因下了雪,早早關了院門。 “聽著戚姑娘在里頭,問問六丫頭在不在?!苯鹄戏蛉擞侄谝痪?,“別說我來了?!?/br> “是?!饼嬪P家的答應著,過去敲門問,須臾回來說,“家里的小姐除了六小姐都在跟著大小姐玩擊鼓傳花呢?!?/br> “走?!苯鹄戏蛉艘а烙窒蛭髟鹤尤?。 “老夫人是不是想六小姐了?”游絲大膽問了一句,金老夫人要對付金折桂什么手段沒有,就是錢家那邊屢次捎話暗示金折桂腿腳不好,不如多添嫁妝嫁到錢家里頭,金老夫人也沒答應,只使出了一些餓飯、逼金將晚叫金折桂低頭的小把戲。 金老夫人哼了一聲,嚇得游絲心狂跳。 離著西院子近了,金老夫人的腳步越來越慢,待到了塞鴻齋外頭,竟是直接折進塞鴻齋里頭,瞧見院子里四五個石頭馬槽里的山水田園被雪花壓住,儼然成了銀裝素裹的水晶山河,瞧了瞧,說聲好,并不進屋子,又向西院去,到了那邊,待門被敲開,繞過一道擋屏,就見雪花飛舞中,一身火紅衣褲的金折桂拿著一桿長槍舞動,看她時而斜刺,時而橫掃,竟是已經尋到使槍的章法了。 金老夫人靜靜地看著。 金折桂原本頗有些自得地欣賞自己雪中的“英姿”,冷不防見冒出一堆人來,便趕緊收了長槍。 “像個耍把戲的?!苯鹄戏蛉饲埔娊鹫酃鸫┲簧韱伪〉囊律?,卻臉上紅彤彤,頭頂冒熱氣,忍不住笑著說了一聲。 “祖母,你怎么過來了?” 金老夫人不答金折桂,卻向這院子里看去,“院子里人呢?” “下雪了,我叫她們回塞鴻齋了?!?/br> “老夫人快看,小姐走路不像早先那么跛了?!饼嬪P家的、游絲等心知金老夫人想跟金折桂和好,于是瞧見金折桂走路順當了許多,便趕緊叫金老夫人看。 金老夫人自然也看見金折桂走路不怎么歪歪扭扭,看她走路不像其他女孩婀娜多姿,反而像是她在旁人家園子里見過的豹子。 “小姐的腿好了?太好了?!庇谓z笑道。 “哪里是好了,你們看地上的腳印,她一只腳是點在地上的?!苯鹄戏蛉丝粗厣享汈Ь捅淮笱┞衿饋淼哪_印說。 “不愧是老夫人,眼神比我們都利?!币槐娧绢^、仆婦堆笑說。 這是怎么了?以退為進?金折桂心內狐疑。 金老夫人拿著大氅裹住金折桂,拉著她向屋子里去,見屋子里掛著一件鶴氅,就叫金折桂把鶴氅披上,然后眼瞅著這屋子里擺著的七七八八弓箭、弩機,又雜亂地堆著一箱子書,過去翻了翻,笑道:“原來是玉家老東西的書被你抄下來了?!?/br> “……祖母今日過來是……”事有反常必有妖,金老夫人跟她嘔了這么長時間的氣,總不會一下子就消了。 金老夫人等龐錚家的攏了火盆過來,一邊烤著手,一邊說:“我想你了?!?/br> “祖母?”金折桂并非感情用事的人,叫了一聲,依舊疑心金老夫人在以退為進。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想你這白眼狼了?!苯鹄戏蛉丝嘈?,打量著金折桂長高了不少,眼圈一紅,說不出話來,“你這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