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太上皇道:“叫孩子先去后院歇歇吧,花老先生且隨我去明園住些時日,也替我解解悶?!?/br> 瞽目老人道:“虞先生相邀,原是老朽的福氣,不該推辭。只是為給這丫頭治腳,老朽離不開,怕是要在金家耽誤一些時日?!?/br> “花老先生肯在金家滯留,乃是金家的榮幸。庭院已經灑掃干凈了,花老先生只管留下就是?!苯痖w老忙道。 太上皇對揚州一帶的戰事疑惑頗多——畢竟山高皇帝遠,許多事他想知道個清楚明白也沒有辦法——有許多話要問,原以為瞽目老人又要神龍見首不見尾地消失在江湖,如今見他因喜愛金家姐弟要留下,喜出望外道:“花老先生才是真正的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瞧著這小丫頭也喜歡,過幾日我下帖子,金閣老只管帶了丫頭來明園。園子里,我也留著兩個小孫子在身邊呢,孫子年紀跟這丫頭仿佛,正能玩在一處?!?/br> 帶不帶這么嚇唬人的?男女七歲不同床,叫我跟你孫子一起玩?金折桂心內腹誹,抬頭不去看太上皇。 瞽目老人虛應了。 金閣老原本覺得孫女小小年紀帶著孫子逃出來也是一樁光彩傲人的事,此時聽太上皇說出這話,一時心覺自己大意了,他原就沒心思叫孫子女跟皇家在親事上有什么牽扯,大孫子金朝梧成了皇后娘家女婿實屬意外,此時心里警惕起來,巴不得方才還落落大方的金折桂姐弟兩做出點上不得臺面的事,好叫他順口打發他們回后院。 恰這時,金蟾宮打了個噴嚏。 金折桂二話不說,視手帕為無物,拿著袖子就去給金蟾宮擦鼻涕。 金閣老心里大喜過望,有意嗔道:“用帕子用帕子,哎,哪里學來的壞習慣?!壁s緊拿著自己帕子叫金將溪去給金蟾宮擦鼻涕。 “出去一趟,怎么連帕子都不知道用了?多少人等著見你們姐弟,這么上不得臺面,可怎么辦?”金閣老連聲嗔罵,又仰著頭嘁了一聲,一副嫌棄得不得了的樣子。 金折桂、金蟾宮眼巴巴地盯著金閣老看,金蟾宮就罷了,金折桂大氣都不敢出,就好似擔心被金閣老嫌惡。 太上皇趕緊打圓場:“小孩子家,畢竟在外頭久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br> “……規矩全忘了,這樣樣都要從頭學,怎么領著他們出門?”金閣老無奈地一嘆。 太上皇此時若還沒意識到金閣老不想孫女去明園,那他就枉做過皇帝了,忙道:“急個什么,算不得什么事?;ɡ舷壬裢砩舷热ッ鲌@歇一歇,明日我將你送回來,絕不會耽誤給丫頭看腿?!?/br> “那就要去叨擾虞先生了?!鳖坷先诵闹妻o不過,不過是去一晚,就答應了。 “花老先生太客套了?!碧匣什⒉灰驗榻痖w老的婉拒生氣,他方才那句也是試探,畢竟如今多數人都以為金閣老家因娶了皇后的侄女就算是皇后一系的外戚了。眼下金閣老遇見跟皇家聯姻的苗頭就避之如蛇蝎,可見外頭的傳言不可信,金閣老沒有做外戚的打算,對皇后娘家,金閣老也就是敷衍敷衍罷了。 太上皇既然是微服私訪,此時要告辭,就擺出世交家長輩的譜,叫人拿了見面禮給玉破禪、金折桂、金蟾宮,對著金折桂、金蟾宮說了些冰雪聰明等等的好話,輪到玉破禪了,想起玉破禪要做臭豆腐,咕噥了半天,依舊說了句輕描淡寫的“虎父無犬子”,帶著瞽目老人坐了轎子就去了。 金閣老、金將溪、沈席輝等又將人送出門外才回來,見玉破禪告辭,虛留了兩聲,便放他們走;沈席輝見只剩下自己一個外人,也趕緊告辭。 “瞧見了吧,叫你媳婦、兒媳婦安分一些。別聽風就是雨地折騰著叫姑娘去做什么公主伴讀?!苯痖w老瞅了眼金將溪,搖頭笑笑,又將金蟾宮抱在懷里,然后將手遞給金折桂,“魁星,走,去見你祖母、母親去?!?/br> “哎?!笨偹阒皇O滤麄円患胰肆?,金折桂將手遞給金閣老,假裝才發現地問:“虞祖父是太上皇嗎?看著好年輕吶?!?/br> 金閣老道:“老當益壯,不如壽終正寢?!?/br> 金折桂噗嗤一聲笑了。 金閣老見牽著金折桂,她越發不好走路,又不滿地催問:“小姐的軟轎子呢?還不叫人抬著?” 金將溪訕訕地催轎子。太上皇禪位后,金二夫人、金大少夫人跟著興頭了兩日。金閣老雖有心敲打,但礙于皇后一系風頭正盛,又不能太過打臉。金將溪此時眼瞅著做出帶著幼弟死里逃生“壯舉”的金折桂,皇帝也是淡淡一句掃過,不禁想家里的女孩兒們就算去做了公主伴讀,怕也不能跟皇孫們扯上干系。 金將溪瞥了一眼金將祿,說道:“父親放心,咱們家還有孝在身上,雖父親、大哥、我被皇上奪情留用,但到底家人要守孝,哪里能去做什么伴讀?!?/br> 金將溪位卑言輕,并未被皇帝奪情,如今在家守孝,聽金將溪這話,頓覺被金將溪打了臉。 金閣老冷笑道:“當真都還記得身上有孝才好,前兒個冷不丁撞見一個媳婦穿得十分花哨,只當是投奔過來的親戚,沒成想,近了才瞅見是你那大兒媳婦?!?/br> “……兒子回去叫朝梧的母親好好教訓她,絕不能叫她壞了金家門風?!苯饘⑾謱㈩^埋低,雖明知那是前兩日兒媳婦回娘家不好穿得太素,免得觸了娘家霉頭,卻不敢說出來。又想今日他合該燒了高香再出門,先是兒子出門迎接meimei弟弟卻病了還留著弟弟meimei的奶娘、丫頭伺候,后是被金閣老揪住當著金將祿的面教訓。 金閣老教訓了兩句,等金折桂上了軟轎,過了角門,才放過金將溪,只吃力地抱著金蟾宮問他在外頭都怎么吃怎么睡。 金折桂坐在軟轎子上,自然有閑情去看一看都有什么人在,瞧見金閣老除了金將晚之外的兩個兒子嫡出的金將溪、庶出的金將祿都跟著,又向后面看,就見金將溪膝下庶出的府里排行第四的兒子,跟金將祿膝下嫡出的府里排行第三的兒子金朝桐、庶出的老六金朝柏都在,心里疑惑金將溪另一個庶出兒子金五少爺怎不在。過了一道穿堂,遠遠地聽見一聲“回來的又不是祖宗,做什么去迎他們”,金折桂便知道那位五爺哪里去了,心笑這金五爺夠傲氣,可惜又被人當槍使了。 金閣老果然也聽見了,于是又逮住了一個教訓金將溪的時機,“說話的是老五?” “……聽聲音是?!苯饘⑾薏坏糜H自去把金五爺抓來拷打,“兒子回頭就好好教訓他?!?/br> “教訓他做什么,他也不過十一二歲,生來一個魯莽性子,指不定是誰教唆他拿他當槍使呢?!苯痖w老有些氣喘,抱不動金蟾宮,就將金蟾宮放下。 金將溪臉色一變再變,最后咕噥了一句:“父親多慮了……” “一家子里就你們房里兒子多,早些年你大哥房里沒動靜,難怪你們房里不管是山雞蛋也是野鴨蛋,都把自己當鳳凰蛋看?!苯痖w老哼哼地笑了兩聲,握著金蟾宮的手搖了搖,就再沒有下頭的話。 金閣老話不說清楚,但金將溪怎會不明白,金二夫人進了門,就連生二子,再加上沈氏一直遲遲沒有消息,因金將晚棄文從武,金老夫人又遷怒到沈氏頭上,于是逞得金二夫人越發目中無人,只將金家視作囊中之物,也將膝下的兒子們不管嫡的庶的,養的驕縱一些。 金將溪被金閣老訓斥得仿佛狗血淋頭,只得對身邊人吩咐:“去問問五少爺,是不是有人挑唆他什么了,告訴他,老實說出來才好,不然,就將他打死?!?/br> “是?!?/br> 金將溪等著看金閣老的臉色。 金折桂坐在軟轎子里不禁再次看天,這可真是無妄之災,不用問,一想就知道這事跟金五少爺金朝楓的姨娘脫不了干系——先不管又是誰教唆金朝楓姨娘的,只要金朝楓娘兩受罰,這筆賬少不得要算到他們姐弟頭上。有道是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這等得罪人的事能少就少。 金折桂趕緊道:“祖父,才回家就連累五哥受罰,”還沒見到沈氏就串了這么多戲,“我心里……” “正是,父親,魁星、蟾宮才回來?!苯饘⒌搶⒁粋€“才”字吐得字正腔圓,有些頭腦的,都不覺地想到“下馬威”三字。 果然金閣老聽了越發氣悶,對金將溪道:“要打死就將一串人全部打死!侄子侄女才回來,這是做給誰看?罷了罷了,你別在這杵著,叫了你媳婦、兒媳婦、兒子統統回房給我問清楚。最好交出一串,不然就休怪我斬草除根,給八歲、四歲的侄子侄女下馬威,當我死了?” 金將溪臉上漲紅,雖不問,但已經將罪名怪在了金二夫人、金大少夫人頭上,見金蟾宮好奇地看他,越發羞愧,躬身退了出去。 “你也去吧,叫其他人都去吧?!苯痖w老對金將祿道,依舊領著金折桂、金蟾宮姐弟向金家上房去,路上不時地回頭看金折桂,想起金將晚信中所說,越發看重金蟾宮,心道金折桂女兒家已經十分了得,那金蟾宮當會更加厲害才是。 虱子多了不癢,雖金閣老替金折桂拉了許多仇恨,但也算是替他們姐弟出了口氣,表明了護著他們這對年幼姐弟的態度。 轎子到了正房院子前,就見矍鑠的金老夫人領著金三夫人并金家五個姑娘來迎。 金折桂趕緊下了轎子,匆匆掃了眼,不見沈氏,心里疑惑,卻沒耽誤給金老夫人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