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節
太史闌微微搖頭。京位除了昨夜在外執勤守衛和輪休的,當晚在總部的最起碼也有上千人,還有府中的仆役等等,這個查起來太費力,等查出結果,只怕戰爭都打完了。 “既然前后無人出入,晏玉瑞人頭如何被割去?” 花尋歡吁出一口長氣,“晏玉瑞被發現身死后,守衛驚慌,當時以為還有救,為節省時辰,將他抬出去尋府中大夫救治,行至半路,經過一處圍墻時,忽然一個守衛一刀砍下晏玉瑞人頭,拋到了墻外,墻外隨即起快馬奔馳之聲。等我們的人追出墻頭,只看見飛馬攜人頭遠去的影子。而那個割頭拋出墻的衛士,也在第一時間,自殺?!?/br> 太史闌抿唇——這種狠辣陰沉的風格,倒真有幾分西局作風。 這衛士是jian細的事,倒也怪不得花尋歡,數萬京衛,被塞進幾個西局或者永慶宮jian細,實在是誰也無法辨明的事。 倒是她想往西局和永慶宮塞人,很難,因為對方人少,對每個人審查都很嚴格。 “府中正在一個個查問……”花尋歡半低了頭。 四面隨從,齊齊低頭,大氣都不敢出。 始終沒下馬,面無表情的女帥,讓所有人感受到如山岳般的壓力。所有人也在暗暗怨怪花尋歡——要查府中所有人,你自己應該首先說明,昨夜為何出外,出外何事。先洗清自己的嫌疑才是。難道要等到女帥親自開口問? 然而花尋歡沒有再說話。 太史闌竟然也沒有說話。 她沉默了一會,看天邊夜色被曙光一點一點染亮。 大約半刻鐘之后,她開口,語氣有點蕭索,“尋歡,你沒有話要對我說了么?” 花尋歡默了默,她身后屬下焦灼地看著她,要不是在太史闌面前不敢,就恨不得上前一步,趕緊捅她提醒她了。 難熬的一瞬靜默之后,所有人都聽見花尋歡開口。 “沒有?!?/br> 語氣竟然也是蕭索的。 四面有低低的抽氣聲。 太史闌仰頭——天快要亮了,想必此時季宜中也已經看見晏玉瑞人頭了,如果季嫦再出事,他不可能再忍耐下去。 麗京,終于要迎來一場直逼中樞的戰爭。 這是命。 “那你繼續追查吧?!碧逢@最終淡淡地道,“在沒查出結果之前,你就不要出府了。我會讓我的衛士過來協助你?!?/br> 這是將花尋歡軟禁的意思了。 花尋歡并無意外之色,躬身應是,又道:“卑職稍后會向陛下遞折請罪?!?/br> 太史闌無可不可一點頭,策馬轉身,她還要趕去城上,不知怎的,她有點不放心去追宗政惠的容楚,心里一直砰砰地跳。 馬行出三步,她聽見身后,花尋歡忽然低而且堅定地道:“大帥,他犯過的錯,我不會重來?!?/br> 太史闌頓一頓,馬上肩背端平如線,隨即她一揚鞭,乳白色的晨間霧氣在她鞭間蕩散,她的飛馬已經跨越晨曦遠去。 留花尋歡在原地,靜默佇立如雕像。她身后屬下們,失望又不解地嘆息離去。 花尋歡沉默良久,慢慢抽出袖子里一封信。 信上娟秀字跡,是她生平最厭的人的手筆。 “……五越之主后裔將下召集令起事,五越合并在即。五越多年來,一直以我中越為主,如何能令遠避江湖多年的草莽竊據大權?如今你既身居麗京戍衛要職,當可為本族盡一臂之力……我等已經已經和西局喬指揮使聯系……但望你善知時務,與喬指揮使配合,里應外合,殺南齊雙帥,奪南齊中樞。外有十五萬天節,內有守衛京畿之京衛,麗京,你我指掌之間矣……事成之后,全族迎你衣錦榮歸,為五越公主,我將立誓百年之后,必傳大位于你。另外,聽聞當初傳國佩,被流落在外的刀氏族人攜往南洋,你不妨多加打聽,若能尋著傳國佩,則五越大位名正言順……再另,聽聞乾坤山有雙色靈芝,或有希望治愈你弟弟多年舊疾,此番如能得勝,我定派人拼死取來……” 花尋歡將信上的字,認真看了一遍又一遍。 那些許諾,誠然都是很誘惑的。 當年父親早喪,二娘占據大權,設計將她驅出家族,她受激不過,破門而出,為保體弱幼弟,她留下了身邊所有護衛。自己孑然一身流浪江湖,那些年,當她因為一頭紅發和五越口音,屢屢被白眼斥逐,衣食無著的時候,當她無數次在冰冷屋檐下,饑腸轆轆和衣而睡時,她也曾夢見過自己衣錦榮歸,夢見自己重新成為中越的族長之女,夢見自己和弟弟趕走了二娘,弟弟也治好了病,從此和族人一起,過著安寧的生活…… 然而醒來,觸及破衣肩頭冰冷的霜花,終知是夢。 之后,越流浪,越心硬,往事離自己越遠,夢想被折疊成紙鶴,被那年沉沉的霜打濕。 很多年后,她喜歡過一個人,以為從此可以拋棄舊日夢,走一段全新的日子,那樣的日子里沒有嫌棄和排斥,那日子里有他給她畫眉簪花,說一句紅發其實也很美。 再然后,呵出的熱氣,遇上冰冷的冬,終究還是化了迷離的霜花。 到了如今,很多世俗的想望,在心間已經留存不住,只是那個世間唯一血脈相系的親人……是她唯一的在意。 她怔怔地,看著那最后一行字,良久,抬頭看前方的街道。 街道筆直,被太史闌快馬穿透過的晨間霧,留下一道長長的空白,盡頭又是一片混沌。 如未知的一切前路。 之前的事已經太清晰,清晰到戛然而止,之后的路,還在自己手中。 她慢慢低下頭,慢慢地,將信箋折起,一折、二折、三折…… 再慢慢地,撕開。 雪白的紙,在指間,按著折痕,慢慢碎去,如落蝶,被晨間五色,埋葬。 ------題外話------ 正式進入結局進程了,哈哈哈哈哈哈狂笑三千聲,我快解脫了!我看見希望的曙光了!我很快就可以睡個懶覺了!我很快可以不用再掏月票了!爪子好累!欣喜若狂中…… 第九十八章 武帝江山 更新時間:201417 8:33:31 本章字數:10583 天亮了。霧氣似乎在一刻間散盡。 在城下佇立如鐵的季宜中,慢慢抬起頭。 城頭上遠遠出現一個人影,行色頗有匆匆之態,正是太史闌。 她立于蹀垛之前,雙手握緊嶙峋灰石,看著城下抱著人頭的季宜中,同樣臉容如鐵。 緊趕慢趕,終究晚來一步,或者,這就是命。 遠處季宜中,懷抱人頭的姿態如此愴然,太史闌閉上眼,微微一嘆。 自從她有了兒女,昔日如鐵內心已經軟化,已經很能明白,痛失愛女是一種什么樣的滋味。 遠處季宜中忽然抬頭,向她看來,隔著這么遠,目光依舊厲烈如劍,似要跨越蒼穹,將她刺穿。 太史闌心中一震,有不好預感。 隨即她便看見整個天節大軍,在旗號指揮下,開始穩步上前,黑色方陣發出沉悶的嚓嚓聲響,震動大地;看見天節旗幟緩緩升起,將那一抹凄艷朝霞染亮;看見大旗下,季宜中慢慢抬起長劍,劍鋒所指,是她。 她聽見老將悲憤沉雄的聲音,響徹晨曦。 “季宜中一生為國,從無一刻背叛之念。今日陳兵城下,只為誅殺竊權惑君之佞臣。求陛下立斬太史闌,慰我天節將士之苦!” 他身后,千萬將士步步推進,齊聲大喝,喝聲卷起獵獵大旗,湮沒霞光中巍巍雄城。 “求陛下立斬太史闌!” “求陛下立斬太史闌!” 喝聲里,紅日射萬千光芒如血,在天際爆開。 == 景泰六年九月十二,天節反。 季宜中陳兵城下,劍指城頭。不過老帥口口聲聲不承認反叛,他打著皇太后的旗號,要求麗京交出太史闌。他表示太史闌多年來把持軍權,為人跋扈,又身為女子,絕非天下總帥之選。更兼行事張狂,殺人如麻,若重用亦絕非國家之福。而陛下多年來對其寵愛逾恒,令其越發驕狂,行事不遵臣子之道,若令其繼續竊據重權,手握南齊重兵,必將給南齊帶來不可挽回之絕大禍患。 而他季宜中作為三朝老臣,受先帝之命以天節捍中樞,為人臣子不能為周全自身而避讓于天朝大患,季某人為陛下萬年江山計,當不惜此身,誓除此獠。并表示,若陛下斬殺太史闌,他必立即退兵自縛請罪于御前。若陛下依舊不明此中利害,一力袒護jian臣,他也只能行非常手段,受皇太后之命,先為陛下鏟除此害。待太史闌伏法,他亦會立即退兵,交出兵權,自刎于城前——有無反心,可以此為證。 季宜中更請飽學鴻儒,列《梟臣太史罪狀二十一》,昭告天下,其中有“肆無忌憚,濁亂朝常;擅權專制,鏟除異己;勾黨斥逐,不容正直;不尊師道,伏殺總院;奪取光武,納為私軍;殘暴不仁,淹俘上萬”等等。 所謂淹俘上萬,說的自然就是當初太史闌下令處死耶律家族私軍之事;至于伏殺總院,奪取光武,說的是當初太史闌回二五營,和二五營總院發生沖突,之后干脆殺了總院,二五營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之后得了自由,跟隨太史闌到了靜海,最后成為她的親信私軍,是為蒼闌軍前身。這倒是很少人才知道的事,也不知道季宜中從哪里挖掘得來,此事早已沒有證據,想必多半出于猜測。 這算是太史闌比較有非議的兩件事,確實從側面證實了她的冷酷決斷,難為季宜中搜集罪狀這么全面,可見是用了心,必要她身敗名裂,身死城下。 景泰藍自然不會同意這樣的要求,朝中難得此次也全部贊同他的意見,一方面,皇太后不是皇帝,就算季宜中扯著她的大旗,依舊名不正言不順,而且還有離間天家母子的味道——哪有奉著母親和兒子做對的?無論如何,陛下才是皇朝正統,無論如何,季宜中有委屈,也只能請求或接受,而不是陳兵城下,以大軍相逼。如果朝廷這樣答應了他的要求,那么陛下顏面何存?朝廷顏面何存?以后擁兵大將個個都學著來這一手,南齊焉有寧日? 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太史闌本身也是擁兵大將,她的主力雖然不在麗京,此刻卻正在星夜趕來,京衛指揮使也曾經是她的舊屬。人都是很現實的,如果太史闌不掌軍權,此刻近在咫尺的天節反水,保不準眾人也就一繩子捆了她去退兵了。 雙方在麗京城門下對峙,整個南齊都在惶惶不安。 此刻,極東,乾坤山,乾坤殿。 往日肅穆卻人來人往的乾坤山,最近行人少了很多,道路側,房屋旁,殿宇邊,看似一切如常,仔細看的話,卻常能看見一掠而過的黑影。整座山的氣氛充滿壓抑和神秘,布局外松內緊,似滿弓的弦在慢慢拉住。 山下托庇于李家的住戶,近日也少了很多,一部分人被轉移到山上,一部分人離開。 而山頂乾坤殿周圍,則更是崗哨密布,不見人蹤。 殿中卻明燭高懸,坐滿了人。 不年不節,武帝世家平日里很少人來得這么齊全,此刻滿殿高冠,人人正襟危坐,肅穆相對。 大殿最上頭雙龍屏風,龍首猙獰,雙眸幽紅,冷然俯視天下。前列古銀寶座,座上五種異獸,分別飾以黃藍黑青紫五色。 座上有紅衣人,單手托腮,似聽非聽。 紅色衣袍如血河,自古銀寶座上流下,色澤濃重妖艷,熠熠若有血光。衣服的肩頭,袖口,袍角,腰側,以及背心,有五處獸形刺繡,也分別是黃藍黑青紫五色,繡工精致,形貌猙獰妖異,殿中有風過,紅衣微微起伏,那些獸似也聳肩咆哮,要騰躍而出。 衣裳妖異,那人袖口露出的手腕卻潔白,手指修長如玉,指上一枚深黑色泛著藍光的戒指,光澤幽深,襯得那半張臉臉色極白而唇色極紅,眼眸深若靜水。 武帝李扶舟,高踞座上,聽著底下長老們的爭論。 “麗京已經被天節軍圍困,季宜中的天節,歷來是外三家軍中最為武器精良,彪悍善戰者,他一反,如今正是我等大好時機……” “季宜中似乎只是欲報殺女之仇,只針對太史闌……” “就怕他虎頭蛇尾,被朝廷勸退,那時我等起事,也難以令南齊朝廷左右受制?!?/br> “朝廷要如何勸退?交出太史闌?這不可能!聽說小皇帝對太史闌言聽計從,絕對不舍得拿她的命換平安。再說太史闌本身也手掌兵權,她的蒼闌軍已經緊急北上……” “既然如此,我等為何不立即起兵?難道要等著朝廷解決了季宜中之后再出手?” 聽到“起兵”二字,李扶舟神色不動,只眉尖隱隱跳了跳。 埋在內心深處的想望,周密執行了多年的計劃,數代人窮盡心思的追逐……他曾以為這是命是定數,他曾期待這一生能夠親見廢墟重建那一日,然而忽然一日,心思翻覆,到如今,當這個詞終于走到面前,他卻已不復當年熱血,只覺心驚。 他眸子緩緩下望,滿殿人臉色赤紅,眼眸有光,都沉浸在一種“大時代即將到來,百年夢想,復國在望”的興奮期待之中。 沒有人如他心驚,沒有人懂他心思翻涌。人人都將“起兵”二字說得口沫橫飛輕而易舉,似乎旗幟一起,國家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