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節
日光明媚,那女子笑意也明媚,舉起的手不住翻弄著各式珠鏈、玉佩、手鐲、鎖片……那些黃金珠玉的璀璨的光,被她透亮薄潤的指甲四處反射,她的眼光也四處蕩漾著,唇角弧度歡快。 不多時眾人多已經換好,因為大家都換了,心里也就沒了心障,大家互視一眼,居然還有些共享小秘密的竊喜。 有人注意到黃元帥夫人沒有參與,不禁心中咯噔一聲,一回頭卻沒找到黃元帥夫人,再看她已經獨自在園中賞花,眾人都放了心,想著這位尊貴的夫人,想必拉不下臉來做這事,到那邊偷偷換了。又或者看她那寒酸樣子,也許本就沒帶什么值錢禮物,怕在眾人面前露出來尷尬,干脆避開,無論是哪種情況,總之都應該不會將今日事傳揚出去。 眾人放下心,又開始喝茶聊天,盤算著時辰也該開飯,卻遲遲等不到消息,不禁都有些焦躁,也有些人消息靈通,便說聽說康王殿下已經到了靜海,或許總督府是在等康王消息也說不定,當即一群女人又開始議論起康王的八卦。 正說著,忽然啪地一聲響,眾人轉頭,便看見花池后的暖閣有扇窗戶動了動。似乎剛剛被人關緊,又沒有關好。 眾人都一驚,面面相覷——難道剛才那些事兒那些話,都被人聽見了? 等了一會又沒動靜,眾人想著可能是風吹的,都將目光轉開,忽然有人“咦”了一聲,目光落在了那邊花池之下。 眾人看過去,忽然靜默無聲。 花池邊,不知何時多了條人影,是個身材修長的男子,珍珠色錦袍,玉帶金冠,一頭鴉青的長發披在肩上,遠望如錦。 他正微微傾身,負手看花池中的紅鯉,半邊側臉輪廓精美,言語難述,日光跳躍在他額前,泛出玉光溫潤。 風過,幾朵淺紅的大麗花撲入他的雪色衣襟,他伸手輕輕一推,手指如玉如琢,骨節分明,極美好的線條,而那般輕輕一讓的姿態,像飛雪讓過了清風,在天地在微微一頓,風姿冉冉。 他黛青的長眉一掠,眼波在天地山水中流動,四面便似風也停,香四散,而花失色。 郁郁青樹,艷艷繁花,而他一色如雪,清若流泉。耀目得令人窒息,卻又不覺咄咄逼人。 夫人們的呼吸,也在一瞬間窒住。 有生之年,未曾見風采如此者。 自麗京初嫁來的那位副將夫人微微皺起眉,隱約覺得這男子側影有些熟悉,卻又一時想不起是誰。 此刻眾人失神,都直著脖子望那男子,眼看他稍稍停留,便轉身而去,珍珠白的衣袂,似月光似雪,卷過人們的視野。 眾人不禁悵然若失,卻也不是心中有什么邪念,只是人性天生追逐極致之美,見著這般容顏風采,下意識地想多看幾眼。 一時四面無聲,所有人都在失神,那一刻便是有人來偷了禮盒,想必也無人知道。 等到眾人回神,便看見黃元帥夫人已經回來,身邊還伴了一位女子,眾人一開始以為是太史闌府中負責招待的女將,仔細一看卻是個陌生女子。 女子穿一身深藍色長袍,式樣有些像番服,卻沒有系腰帶,藍色袍子飄飄灑灑,按說應給人感覺很瀟灑,可眾人都覺得,這個人,依然是整肅的,嚴峻的。 女子個子高挑,面色有些微白,并不算氣色很好,甚至微微有些憔悴,可那雙細長烏黑的眼睛轉過來的時候,眾人忽然都覺得心中一凜。 “這位是……”當即有人提出疑問。 黃元帥夫人笑道:“剛在園子里碰見的姐妹,便邀了來一起聊聊?!?/br> 那女子很隨意地坐下,對眾人點了點頭,一笑不語。 眾人便以為也是哪位官員的夫人,瞧那性子也是個木訥的,難怪和黃元帥夫人說得來,便不再理會,自己說話。 不例外地,又說到總督大人的風流軼事,那位麗京高門出身的副將夫人,雖然是個大門不出的庶女,八卦倒還靈通,不僅倒騰出了太史闌和晉國公的事兒,還有太史闌和晉國公府大管家不得不說的事兒,以及太史闌和東堂世子不得不說的事兒。 ------題外話------ 做滿月啦,攢到票的趕緊拿出來送滿月禮哈?;囟Y有紅蛋哈,不過該送雙數還是單數? ☆、第八十一章 婚書現世 這些八卦,無論當事人身份還是內涵,都足夠轟動——國公府的女主人,和奴仆管家勾搭,或者說國家元帥,和異國世子有jian情……無論哪種,都是傳奇曖昧話本子的絕好題材,足可以讓三流說書先生在酒樓里騙一個月的錢。 夫人們聽得驚嘆連連,目光灼灼,驚詫之余越發鄙視,越發覺得自己換掉禮物的做法,當真再正確不過。 說著說著,不可避免地開始討論太史闌的個人魅力,何以能令如此之多的優秀男子前赴后繼,當即有人道:“聽聞她也不過是中人之姿……想必女子功勛偉業,也算一種吸引人的奇特之處,才令這許多英才折腰?” 又有人嗤笑一聲道:“女子無才才是德。咱們閨閣女子,首重品行,次重才貌,什么時候談起功勛偉業來了?閨中女子出門尚且緯紗遮面,何況這馬上作戰,朝堂為官,和男子同行同食?此等放縱行徑,怎么會被視為珍異之處?要我看,十有**,是靠總督大人手腕強勢,另有鎮服之道吧?” 這話說得含蓄,眾人卻都浮想聯翩,幾個年輕點的低低笑起來,年長些的偏轉頭當作沒聽見,有人看見黃夫人低眉垂目,又見她有意無意,看了那藍衣女子一眼。 藍衣女子靠在亭欄上,雙手抱胸,似聽非聽,臉上無喜無怒,只一雙細長的眼睛微微瞇著,瞳仁深黑。 有人看著她臉上神情,忽覺不安,便不再參與八卦,不過其余人倒是越說越來勁,連這里是何處都已經忘記。 “說起來,”有人笑道,“都說晉國公芝蘭玉樹,是麗京第一美人。容家有子,洵美且異的歌兒,咱們在靜海也聽了一耳朵,卻不知該是何等樣的人物,這樣的人物,如何便中意了咱們的總督大人,連這未婚生子的事兒也一聲不出,真真是好性子?!?/br> “朝中人倒從無說這位國公好性子的,說他難纏的倒有一大把?!备睂⒎蛉似财沧?,“我多年前曾遠遠見過國公一面?!?/br> 眾人都來了興趣,卻不好開口相問,那同知夫人笑道:“不知和方才那池邊男子,比起來如何?!?/br> 眾人頓時都露出向往神情,又有些不贊同,只覺得剛才那人直如謫仙的風貌,和所謂難纏風馬牛不相及,晉國公定然是萬萬不能及的。 副將夫人倒聽得心頭一震,這才想起了剛才的熟悉感從何而來,頓時臉上變色。 有人沒察覺她的不對勁,猶自笑道:“自然不會是同一類,話說回來,這是總督府后院,怎么會有外男?難道……” 眾人又開始咳嗽,人群里不知道誰,低低地道:“不會是偷養的……” 又不知道誰,嚴厲地咳嗽一聲,人群頓時安靜下來,反應過來這畢竟是總督府,如此大膽議論終究不妥,眾人左顧右盼,看花的看花,吃茶的吃茶。 正等得不耐煩,前頭微微有些喧嘩,眾夫人打發侍女去打聽,不多時總督府的人來說,康王殿下已經駕臨前院,讓所有夫人們前去拜見,順便就在前廳領了宴席。眾人都極其興奮,紛紛起身,有人無意中往先前那個角落看了一眼,卻發現藍衣女子已經不見了。 不見了也沒人在意,夫人們款款往前廳去,總督府的議事大廳已經拆掉了一面墻,和當初的太史闌的飯廳連在一起,十分寬敞,足可放下數十席,現在中間隔了一長排的屏風,用以區分男女席。 康王已經下了轎,和南徐總督在議事廳內,由靜海一眾官員相陪。二五營和蒼闌軍的軍官們也都在,坐了滿滿一廳。 康王和太史闌的恩怨,天下皆知??低醮诵心康?,景泰藍也早已廷寄公文發布,也是全官場皆知。眾人對于康王竟然會選擇在這么公開的時候來太史闌這里,都非常驚訝。 好歹他是親王,正常情況下為了面子,悄悄應個景也就說得過去了,何必自己將自己置于這樣尷尬的境地? 所謂事有反常必有妖,久經宦海的官兒們都嗅出味道不對,都拎著心相陪。 二五營和蒼闌軍的軍官們,卻都大咧咧不以為然,眼看康王不喝總督府的茶,喝自己帶來的茶,不用總督府的仆人,用自己帶來的護衛,時時處處都小命要緊的模樣,眼神里毫不掩飾對這位親王的鄙視。 康王自己倒從容,十分親切地和官員們寒暄,只是他今日穿得似乎特別的臃腫,靜海冬天不算冷,他卻像在袍子里裹了好幾層,以至于看起來有些累贅,他自坐下后,動作幅度也顯得小,著實顯得有點穿多了。 夫人們此時來到前廳,隔著屏風拜倒一地給康王請安,康王不過隨意擺了擺手,眼神有意無意在屏風后掃過,不過屏風后露出的只是各色錦繡裙擺,實在也看不出誰是誰。 茶過三巡,酒席未上,日頭已經過午,康王反反復復和眾官員夸了很多遍“太史總督忠心為國,本王特地前來嘉賞”之后,終于也不耐煩了,忽然眉毛一挑,道:“雖說太史總督情形特殊,本王特意免了她的迎接之禮,但如今本王親來賀她喜事,如何她至今遲遲不見?當真視本王,視皇家于無物么!” 話音未落,遠遠一聲傳報響徹眾人耳膜,“援海軍元帥、一等伯爵、靜??偠筋I御前帶刀行走太史闌,到——” 砰地一聲巨響,似是巨人腳掌踏地,整個地面都微微一震,驚得康王等人嚇了一跳,一回頭便見所有二五營和蒼闌軍軍官都已經離位,筆直肅立相迎,站起時身上金屬搭扣碰撞作響,也是齊刷刷一聲。 康王的小白臉抽了抽——剛才這些軍官看見他,都遠遠沒這么恭敬! 與此同時,整個廳中侍應的仆傭,也齊齊轉身,站得筆直,面向太史闌即將到來的方向。 透過半開的槅扇門,眾人看見庭院里剛才還川流不息,笑臉迎人的護衛們,忽然都立定,站直,站成筆直的一條線,側身向傳報方向。 整座熱鬧府邸,因為一個人的到來,忽然安靜、嚴謹、整齊、肅殺,剛才還從容和緩的氣氛,忽然繃緊,一股真正屬于鐵血戰場的凝重氣息,籠罩整座巍巍府邸。 大多數人都被震住,不由自主慌忙離座而起,折威黃元帥等幾名宿將眼神一閃,神情更加凝重。 這些老將看得比別人清楚,看出這一場面不是故意安排,完全是總督府平日的狀態。難得總督府從自如迎客,到軍容嚴整,轉換得如此自然。此時眾人才看出,府中所有招呼迎客,前后侍應的人,全都是上過戰場的兵。 這樣的府邸,會讓人覺得森然如鐵,凜然不可破。 康王的臉色很陰沉,他覺得太史闌真是越來越囂張了,想起一年前她不過是個昭陽小代府尹,頓時覺得老天無眼,令小人得志。 屏風后的夫人們更加沒見識過這樣的場面,都顫顫巍巍退到一邊,眼觀鼻鼻觀心,等待著那傳奇女子的到來。 隨即她們聽見腳步聲,是從她們這一側的門響起,想必總督大人會從她們這邊先過去,總督大人是女子,沒什么這方面的顧忌。 有人偷偷地抬起眼角,看見一排精壯的護衛大步前行,中間一個女子,負手慢慢行來。 四面士兵林立,軍容威嚴,前呼后擁,只有她一人,姿態從容,然依舊令人覺得凜然。 那一角藍色的衣袍…… 眼角余光掃到那衣服的夫人們,心中一震,霍然抬頭。 隨即她們齊齊瞪大了眼睛。 …… 前呼后擁從容行來的,不就是剛才那坐在一邊聽閑話的女子? 夫人們目瞪口呆,渾身發涼,想到剛才她們的閑話全部被當事人聽去,頓覺恨不得有一個地洞可鉆。 再一想她們那些充滿妒意中傷,滿是人身攻擊的閑話內容,更加恨不得自己這張嘴沒生出來過。 啪的一聲,那副將夫人驚慌太過,身子向后一仰,袖子掃到茶盞,茶盞落地粉碎,聲音尖利刺耳,所有人禁不住又都顫了顫。那女子瑟瑟發抖,站在原地驚慌失措,但沒人去扶她,也沒人開口解圍,所有人都拼命低頭,壓低呼吸,恨不得將自己縮進墻壁里,好不讓總督大人注意到。 大部分人則在慶幸,先前換禮物的時候好歹這位總督不在,否則現在就算換也已經來不及。 換禮物的事情如果被發現,不僅臉丟大了,還會直接影響老爺仕途。如今不過是婦人閑話,雖然難聽,但一句“婦人家沒見識”事后賠罪,想必總督大人這等人物,也不好揪著不放。 眾人雖然這么想,但心中難免忐忑不安。眼瞧著太史闌藍色的袍角掠過。她一路行來,眼角也沒看這些人一眼,面對眾位夫人的低聲請安,只淡淡道:“請起,有勞諸位夫人久候?!?/br> 眾人聽著她簡練疏離語氣,心頭發緊,都吶吶謙虛,緊張得也不知道自己都說了些什么。太史闌目光在人群中轉了一轉,回頭對身后人道:“蘇亞梅花,你們不必過去了,就陪夫人們在此地坐坐吧?!?/br> 眾人這才發現,太史闌身后,蘇亞和沈梅花一人抱著一個襁褓,左邊粉紅右邊粉藍,很明顯就是總督家的雙胞胎了。 這要換尋常人家,此時親友想必一擁而上,看孩子送禮物熱鬧著。如果沒有先前那一出,這些人也多少要湊上去諂媚,但現在誰敢?都貼墻站著,眼睜睜地望著,只看見兩個絨布襁褓的邊緣,連孩子的臉都瞧不著。 蘇亞和沈梅花也不靠近諸人,自在靠窗的一邊坐了,立即有三四個護衛過去,將接近她們的路堵住。 夫人們只得歸位,人群里,有目光不斷滴溜溜地掃向兩個孩子。 那邊太史闌直接去了正廳,遙遙對康王施禮:“靜??偠教逢@,見過康王殿下?!?/br> 她不過微微一躬身,康王豎起眼睛,正要挑剔她的禮節,太史闌已經上前一步,唇角一扯,道:“卑職現今頗有些不方便,不敢太過接近王駕,如果殿下不介意,卑職上前來趨奉可好?” 康王臉皮一抽搐,立即便想起這女人的兇猛之處,這要硬拎她上前來,只怕她順手便從懷中抽刀來砍也未可知,急忙身子向后一縮,冷然道:“既然身子不便,也就罷了?!?/br> 他縮在幾個護衛身后,他的護衛自從他進府,跟隨他一步不離,鐵塔似地將他和其余人隔開,這些人面容僵木,顯然是戴了面具的。 太史闌并沒有多看這些護衛一眼,自顧自坐了,接受靜海官員的道喜和參拜。 康王斜睨著她,問:“如何不見新生兒?” 太史闌扯扯唇角,“此地氣味混濁,恐傷及孩子?!彼f著氣味混濁,眼神只盯著康王,言下之意就是他混濁,康王給她的直白眼神氣得臉色發青,冷冷道:“對了,說起新生兒,怎么不見他們的父親?” 室內一靜,眾人臉上神色古怪,康王不等眾人回答,已轉身對所有人笑道:“本王國務纏身,實在忙糊涂了,怎么忽然想不起來,新生兒的父親是誰?諸位同僚想必比本王清楚,不妨對本王分解一二?” 這下屋內更是安靜,連屏風后夫人們都屏住呼吸,靜海的官員們頭垂到了胸口,堅決只盯青磚地面。 只有坐在康王身側的黃萬兩笑道:“太史大人在麗京早已低調成親,想必靜海如今有戰事,夫君往來不便,王爺回麗京或有機會相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