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節
這最后一點才讓他不敢置信——怎么瞧這也不是容楚的風格。 臉上火辣辣的,心里怒氣澎湃,康王一生至今,還從未挨過耳光,然而怒氣和疼痛過后,狂喜便涌了上來。 容楚失態了! 因為說及司空昱和太史闌的jian情,飽受羞辱的容楚,終于憤怒失態了! 他一心要扳倒太史闌,未曾想到竟然刺激到了容楚,這效果可真是……意外之喜! 無論如何他是親王,是當朝唯一皇叔,是皇族,容楚以下犯上,他立刻便可以將他治罪! “晉國公,你竟敢……”他厲聲大喝,聲音卻被容楚打斷,容楚的聲音,比他還冷厲。 “你這蠢材,竟然敢還站在這里,任親王殿下毆打,你居心何在!”容楚怒視那侍衛,“咆哮金殿,毆打侍衛,這是重罪!你這不是置親王殿下于不義!”順手又一把巴掌掄了過去,“還不滾開!” “啪?!卑驼乒諒?,又煽到了康王的臉上。 “晉國公,你……” “你在殿上就代表陛下,豈能不知自己身份!”容楚怒不可遏,“你怎能讓陛下被臣子毆打,犯下大逆之罪!”一胳膊掄圓了過去,“砰?!弊苍诹丝低醵亲由?。 康王捂住肚子彎下腰,英俊的小白臉變成了小青臉。 “晉……國……公……”他嘶聲道。 眾臣縮在殿角,頭也不抬聽著康王慘呼——哎,殿下,做人要厚道,揭瘡疤爛菊花,你在晉國公面前大談太史闌和別的男人的jian情,你這不是找揍嗎? “該說話的時候不說話,不該說的時候滿嘴胡話!”容楚怒視那侍衛,“康王殿下失心瘋,你就該解釋勸阻,嗯?為什么不說?”似乎越想越氣,撩起袍子一腳踢過去,“還不還讓開!真要害殿下被問罪嗎!” “砰?!币呀浵蛞贿吿_的康王,再次神奇地沒有躲過容楚的無影腳,生生被踢出丈許,狠狠撞在殿柱上。 群臣都原地顫了顫。 “王叔!你今日昏聵了!”景泰藍在殿上大叫,“朕的侍衛你也敢打!國公!你也太魯莽了!今日回去,閉門思過!” “臣魯莽,臣領旨!”容楚立即躬身。 “陛下!”康王渾身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氣憤,抖個不停,嘶聲大叫,“您不顧事實真相,袒護太史闌如此,不惜侮辱毆打群臣親王,您就不怕,太史闌真的叛變投敵嗎?到時候您要如何面對天下,面對群臣,面對這悠悠眾口,史冊刀筆!” 殿上忽然一靜,眾人都轉頭,盯住景泰藍。 景泰藍似乎也一怔,雪白的小臉潮紅一涌,容楚暗叫不好,景泰藍畢竟太小,被逼不過就會失控,眼瞧著便要中計,但此時他已經不能開口。 景泰藍盯著康王,康王惡狠狠將他看著。 “對?!绷季煤⒆拥?,“朕就是信她!朕最信她!朕相信她不會叛國,永遠不會!” 容楚微微吁一口氣,雖然他知道此時皇帝說這話不妥當,但依舊由衷地替太史闌感到欣慰。 那些全心的付出,未曾被辜負。 “陛下你打算信多久?”康王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液,獰狠地道,“她一日不出現,您信一日;她一年不出現,您信一年?她敗一次,您信她;她敗十次,敗到靜海失守,麗京失守,敵人打入皇宮,群臣身死,百姓遭殃,南齊毀滅……您也信她?” “不會!不會!”景泰藍屢受刺激,情緒也瀕臨崩潰,“她不會!她會很快出現!她會很快勝利!” “是嗎?”康王立即冷笑,“很快?很快是多久?” “三天!三天!”景泰藍踩在龍椅上,握拳高呼,“三天之內,她一定有好消息給你們!” 容楚目光一閃,待要阻止已經來不及。 “好!”康王立即道,“三天!太史闌如果真如陛下所說,臣愿意給她請罪!可是如果她沒有出現,沒有捷報……陛下以為該怎么辦?” “該怎么辦就怎么辦!”憤怒中的景泰藍毫不猶豫接口。 康王陰陰地笑起來,三公低低地嘆口氣。 皇帝還是年紀太小,之前一切都按照囑咐來,尚自順利,但此刻一受激,終究還是沖動了。 這也不怪他,他心中太史闌完美神圣,怎能容忍別人對她一再的詆毀攻擊和加害?他不過才三四歲,之前已經忍了那么久,到最后才情緒失控,已經表現很不錯。 孩子的偶像不容踐踏,他會用盡力氣來捍衛。 “既然如此?!笨低趼毓斯?,扯動傷口痛得臉一歪,“臣等就在三天后,等待太史大帥的好消息?!彼馕渡铋L地斜睨著景泰藍,笑道,“想必到時候,陛下也會認清某些人的真面目,順應民意,有所裁決?!?/br> 景泰藍站得直直的怒視著他,緊抿著唇,小胸脯不斷起伏。 眾臣沉默,雖然知道皇帝已經被逼上梁山,但也覺得康王此舉沒什么不對,無論如何靜海危殆,陛下不顧事實還在袒護靜??偠?,是孩子氣的行為,陛下太小,只知道維護自己喜歡的人,沒想過這樣拖下去影響深重,既然如此,康王使計讓陛下三天后必須裁決,想必還不至于耽誤事兒。 也有些臣子開始重新審視太史闌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看起來不像簡單交情哪。 景泰藍環顧一圈,看見眾臣臉上表情,心中失望。忽然明白,真正理解自己,*自己的那個人,不在。 她在危險中,而這些人還在對她落井下石。 景泰藍忽然想哭,卻不想在這些人面前哭,咬緊牙抿住唇,小手指都在微微發抖。他想說退朝,卻怕一開口給人聽出哭腔,只得拼命先給自己順氣。 群臣不敢抬頭看,容楚卻是看見了的,心中嘆息一聲,他柔聲道:“陛下似乎累了,臣等就此告退吧?!?/br> 景泰藍立即一揮袖子,表示贊同。隨即僵硬地轉身。 太監立即高呼:“退朝,陛下起駕——” “臣剛才君前失儀,慚悔無地,自請去日宸殿前長跪請罪?!比莩值?。 景泰藍背對他,再次僵硬地點點頭。三公面有憂色地看了他背影一眼,又看看容楚,容楚對他們點點頭,示意放心。 容楚隨景泰藍回到日宸殿,不待景泰藍吩咐,便道:“你們都下去?!?/br> 宮人們都退了下去,殿中很快空空蕩蕩,景泰藍這才猛地轉身,撲入了容楚的懷中,“公公,我做錯事了!” 容楚一把接住他,景泰藍把腦袋拼命往他懷里扎,容楚想要把他的大腦袋挖出來,景泰藍死活不肯,容楚也只好隨他去了,抱住他順勢坐下,道:“沒有。陛下今天做得很好?!?/br> “你在安慰我!”景泰藍聲音嗚嗚嚕嚕,“我知道我做錯了!我上了康王的當!我不該和他定什么三天之約!” 容楚嘆口氣,拍拍他的腦袋,道:“陛下,你就算這次不上他的當,他還是會想辦法讓你表態。靜海這事情,拖而不決是不可能的?!?/br> “是嗎?!本疤┧{安靜了些,把腦袋從他懷里扒出來,淚眼盈盈地看著他,“可是三天怎么夠呢,現在還一點消息都沒有,萬一三天到了,還是沒有……” “消息總是說來就來的?!比莩门磷咏o他擦臉,“你要相信你麻麻,她什么時候讓你失望過?” 景泰藍臉色好了些,點了點頭,長睫毛撲閃幾下,忽然又道:“可是麻麻現在,肚子里有小麻麻啊,很累的,還要去打仗……” 容楚臉色微微一變,景泰藍正說中他的心事,太史闌此刻不比平日,現在正是她一生中最虛弱的時刻,如果真的有人能夠抓住時機,她的處境相當危險。 他已經第四次派趙十四帶人前往靜海,前三次人都被她退了回來,希望這次去的人她能留住。 他還祈禱,希望靜海那邊的敵人少些,敵對勢力安穩些,東堂沒有出手,海鯊確實死去,喬雨潤沒去靜?!f不要在這樣最關鍵的時刻聚齊在一起…… 他不知道,所謂事與愿違,他所害怕的事在發生,敵人一個都不少,甚至還多了一個智慧卓絕的最厲害人物…… “她會保護好自己?!毙闹刑弁?,他卻也只能安慰景泰藍,或者說安慰他自己,“其實她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她不出面,肯定是去生小公公了,我已經命靜海那邊的人趕緊回報,再等兩三天,咱們一定會收到好消息?!?/br> “真的?”景泰藍破涕為笑,“麻麻去生meimei了?meimei什么樣子?我要讓麻麻送來給我看看?!?/br> “好?!比莩逯前雮€半路兒子,“把meimei送來給你玩?!?/br> 心中順便決定,女兒不長到能揍人的年紀,絕對不帶來給這小子。 “我覺得,做皇帝一點也不好玩,說書的說皇帝眼睛一瞪就可以殺人都是騙人的?!本疤┧{若有所思,“不能殺想殺的人,不能做想做的事,不能見想見的,不能護想護的,甚至不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這個皇帝有什么意思?公公,要么你來做吧?你做皇帝,麻麻做皇后,我做你們的兒子,帶著meimei天天玩,好不好?” 正在喝茶的容楚險些一口噴在景泰藍臉上。 真是……想得美。 他挑挑眉毛,心想這話要換別人聽著不得心花怒放?小子這可是真心實意地。換他兩年前聽見想必也得動心,不過現在嘛,還是他做國公,太史做國公夫人,他們帶著孩子天天玩,這小子做皇帝一邊干看著好了。 兩年前他也曾有些心思,或者說更早,否則他怎么會秘密訓練各種能人,又在全國以置業為名安排暗樁?一方面是為了保護自己和家族,另一方面,也未嘗沒有一旦縱鹿于野,不妨群雄并逐之的雄心。 只是如今,雄心壯志隨風散,說他頹廢也好,沒志向也好,總之他現在心里滿滿的,容不下所謂江山霸業,只留了幾處空當,等待著想要等待的人,他只想要太史闌平安順遂,孩子如意幸福,一家人相守和樂——想到兒子或者女兒要面對皇室傾軋,要過景泰藍這種日子……算了吧! 想到孩子,他便有些恍惚,如果沒猜錯的話,孩子應該已經降生了,這令他又痛又喜,痛的是他作為父親,竟然沒能在第一個孩子降生時,親眼看著她的出生,實在太過失職;喜的是他有女兒了,小小的,軟軟的,粉色的,嫩嫩的,抱在懷里棉花一般的美麗女兒,她該是什么模樣?應該是頭發烏黑皮膚雪白,是這世上最為美麗的嬰兒,她摸起來一定甜甜軟軟,像新蒸出鍋的粉白的小包子…… “公公你為什么捏我臉……”景泰藍的抗議聲傳來,容楚一低頭,咦,自己的手怎么捏在皇帝的臉上? 從幻想跌回現實的容國公,頓時覺得滿滿的心空了,指下的臉蛋也很粉嫩細膩,卻不是他的女兒,啊,他的女兒啊…… 國公想起自家至今不得見,甚至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得見的小包子,立即又喜又憂地飄走了,景泰藍恨恨瞪著他背影,想起這是第二次,公公提到自家兒女就把他忘記了…… 得了容楚安慰的景泰藍,當天情緒得到了挽救,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心情不可避免越來越緊張,一日比一日神經質。 第一天,他半夜驚醒,翻來覆去睡不著,早朝時掛著個黑眼圈,康王見了冷笑,故意著急地問他,可有太史闌的消息,景泰藍怒目而視,回去后砸了一個瓶子。 第二天,他依舊掛著黑眼圈上朝,眼圈更重更濃,下朝后困獸一般在書房里轉,把師傅趕走,作業也不做,不住驅趕太監們去議事處,查看是否有前方軍情。下午的時候收到一封軍情,太監搶了揮舞著奔回來,景泰藍大喜,迎出去的時候險些被門檻拌跌,然而打開密箋景泰藍大失所望,那還是一封普通軍情,報說上府軍已經前往黑水峪。 景泰藍怏怏地回殿,經過高高的門檻的時候,他連腿似乎都抬不動了。 第二天夜里,他不肯睡,被孫公公哄了很久才上床,然而睡不到半個時辰,他忽然驚醒,跳起來赤著腳就對外面跑,“來了!來了!” 唬得守夜太監們慌忙追出去,在門檻前將他抱住,景泰藍在殿口拼命掙扎跳躍,小手伸進黑暗中,似要從黑暗中抓出他想要的東西來,“來了!捷報來了!” 孫公公憂心忡忡地抱著他的腰,心想陛下莫不是失心瘋了?好容易把陛下送回床上,孫公公回到自己屋子,悄悄點了三柱香,誠心誠意祈禱上天,讓靜??偠降暮孟?,準時快點來吧! 等孫公公敬完香,回到殿中伺候時,發現陛下又不在床上,他大驚找出去,在高高的門檻上看見那個小小的背影。那孩子坐在門檻上,仰頭看著月亮,軟白的寢衣微微飄動,背影孤獨,姿態祈盼。 孫公公的眼圈,頓時紅了。 他沒有過去打擾,天亮時把累極睡熟的皇帝抱回床上,用厚厚的被子把皇帝冰冷的小身子裹緊,老太監心中已經有了主意,今早不會叫醒陛下,到時候直接告訴三公,陛下病了,不上朝,好歹把這一天混過去,這三天之約也就不存在了,陛下也就不用這樣苦著了。 不過事情沒按他的安排走,景泰藍還是準時醒了。 他睜開眼睛,呆呆望著飛龍舞鳳的穹頂半天,決然起床。 醒來那一瞬間,他有點恨自己養成的生物鐘,恨自己身體最近調養得不錯,為什么不睡過頭呢?為什么不感冒呢?生病吧,生病就好了,就可以躲過那些煩心事,不看那些討厭的嘴臉,不受康王嘲笑逼迫,不被迫下旨查辦麻麻,和麻麻在夢里好好地抱meimei玩了。 可是……他嘆了口氣。 “你是男人,是皇帝,是天下的主人。這是老天虧待了你,給你安排了這么杯具的命運。但人生而為人的最大樂趣或者說意義所在,就是抗爭,和命運抗爭,和不公抗爭,和所有你所不愿面對的事情抗爭。如果你不能退,那你就進,前面是山撞過去,前面是海游過去,你有可能遇見山怪,也有可能遇見美人魚,可是你不去怎么知道?相信我,別放棄?!?/br> “相信麻麻,別放棄?!本疤┧{咕噥著,自己起來穿衣服,“男人的責任?!?/br> 他坐在金殿上的時候,黑眼圈和熊貓似的,雖然給自己打了氣,勇敢地來上朝,但當他看見康王臉上再也掩不住的笑的時候,還是很想蹦起來,噴他一臉。 朝會上,康王幾次想提起太史闌的事情,都被景泰藍,或者三公容楚給岔了開去,但無論怎么岔,朝會終究要結束的,在結束之前,這件事終究要提起的。 康王一開始還試圖插話,后來干脆不插了,干脆笑吟吟地等著——總是要提起的,消息反正沒來,也不可能這么快來,急什么?,F在多看幾眼那幾人的心虛焦灼,多瞧瞧他們東拉西扯的模樣,不也很有意思? 終于,所有事都談完了,整座大殿,忽然就靜了下來。 景泰藍吸一口氣,“退……” “陛下?!笨低醯穆曇艏皶r響起,“您是不是忘記了什么事兒?” 景泰藍又吸一口氣,小臉難看地盯著康王,康王絲毫不懼地迎上去,“陛下金口玉言,微臣不敢忘記,不敢不提醒陛下,三日之約,似乎已經到了?!?/br> 他轉身,四顧殿中,笑道:“諸位,有誰接到太史總督的好消息了嗎?或者,有誰聽說了靜海任何捷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