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節
他提刀的手緩緩抬起。 忽然一只手伸過來,抓住了他的刀! 邰世濤一驚,駭然瞪大眼睛——是那盲人少年!他要干什么?難道他是jian細……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隨即他毫不猶豫舉掌向少年天靈拍落! 無論欠了他什么恩情,此刻他如要害jiejie,他都會毫不容情! 他的手掌落了空。 “嚓”一聲,綁住少年的布帶,被少年抓著他的刀割斷,少年頓時從他背上跌下去,邰世濤這一掌險些拍在他自己后腦。 邰世濤怔住了。 “走……走……”那少年也沒有發覺邰世濤剛才想對他下殺手,一落地便骨碌碌滾過去,一把抱住了錦衣人的腿,“你們快走!” “不——”邰世濤上前一步。 “走!”少年緊緊抱住錦衣人的腿,錦衣人眉頭一皺,一腳便將他踢開。少年在地上滾了幾滾,滾到太史闌身邊,連聲咳嗽。 太史闌忽然從邰世濤袖子里抽出那含了暗器的腰帶,扔給少年,“系上!等下手指從左向右按!” 少年毫不猶豫系上腰帶,他腰細若柳,女子一般的身量,太史闌的腰帶給他用尺寸正好。 隨即太史闌腳蹬在邰世濤小腿上,“走!” 邰世濤毫不猶豫抬腿就跑。 少年咳嗽著,對著錦衣人搖搖晃晃站起來。 錦衣人眼底這回倒有了點贊賞之色。他素來最瞧不上婦人之仁,太史闌逃亡還不肯丟下廢物,讓他對她的打分低了很多,由此也更決心要將她打敗——這么一個婦人之仁的人,他如果輸在她手下,豈不丟人? 此刻倒覺得,太史闌還算決斷。 他眼角都沒看那少年一眼,快步就要追上去,那少年還沒靠近,就被他周身的真氣給震開。 他和那盲人少年錯身而過時,聽見他在身后慘笑一聲。 他心中忽有警兆。 明明什么聲音都沒聽見,但多年傾軋爭斗中鍛煉出來的直覺,還是讓他微微斜掠出一步,轉頭回望。 然后他就看見那少年手指正撫過腰間,而他腰間已經多了一條女式腰帶。 這古怪的發現讓他心頭一跳,二話不說,伏地臥倒! “咻?!?/br> 頭頂風聲一厲,仿佛空間都被瞬間撕裂,又或者天上閃電凝化為針,跨越天海距離倏忽而至,掠過的風像冰梳,他聽見后背衣衫撕裂的聲音超能右手全文閱讀。 被風聲撕裂。 這聲音快得難以形容,那一刻他趴在冰涼的地上,心也冰涼——好可怕的暗器!南齊什么時候有了這樣的武器?這樣的武器是軍中的嗎?那東堂還打什么仗…… 心驚同時也在慶幸,慶幸多年被暗殺的生涯練就了他關鍵時刻總能做出最正確的抉擇,如果剛才他不是趴下而是躍起,他現在就是一具四面噴血的尸體。 正常情況下,他嫌趴下太難看,是絕不肯趴的。 邰世濤聽見身后的風聲,回頭一看,不禁心中發恨——這樣也給他逃了!此時他也來不及怒罵,撒開腿狂奔,石山已經見底,他已經腳踏上松軟的沙灘,而那邊的士兵發現動靜,也已經奔了過來。 身后一陣腳步聲響,歪歪斜斜,竟是那盲人少年,回光返照般迸發了力氣,聽著邰世濤的方位,也一路狂奔而下。 前方遠遠來迎接的士兵忽然一聲驚叫,邰世濤百忙中用眼角一掃,心頓時墮到谷底。 不知何時,錦衣人身邊出現了那個巨人虎奴,看樣子居然清醒了過來,正手持一柄長矛,做投擲狀。 這種巨人的臂力一定驚人,他含怒一擊,可貫十丈。 邰世濤抱著太史闌在沙灘上狂奔,停也不?!忻瑏?,就射我吧! “咻!” 風聲雖不如先前那暗器可怕,卻也快到驚人,幾乎剛剛響起,就呼嘯到近前。 邰世濤甚至連行走路線都沒改變,只遙遙奔向前方接應的人,馬上他中箭,就把jiejie扔出去,希望他們來得及接住…… “噗?!?/br> 一聲悶響,是利器入rou的聲音,邰世濤卻沒感覺到疼痛,甚至沒感覺到逼近的風聲。 巨大的風聲,在他身后一丈之地,因為遇上阻礙,被逼停。 那阻礙…… 邰世濤回首,就看見石山腳下,那盲人少年正對他張開雙臂,他的姿勢充滿保護,而他胸前,一截銀紅色的矛尖,尖銳地透出來。 半山上錦衣人神色驚愕。 邰世濤顫了顫,眼看著那少年眼底光芒漸漸滅了,然而那清瘦溫柔的臉容上,神態依舊平靜,甚至微微動了動唇角,似乎還想給出一個安慰的微笑。 邰世濤忽然想起,這一路逃亡驚險,他竟然到現在都沒來得及問他的名字。 一路扶持,一路相救,但到死,他都不知道他的姓名。甚至不明白他為什么這樣拼死相助。 邰世濤這一刻忽驚覺自己的自私。 根深蒂固的等級觀念,也許,讓他內心深處,對這樣的人,依舊是厭棄的。 然而這個被他厭棄的人,此刻在他身后,張開雙臂,像要給他一個最后的擁抱。 這一生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的人,終究放棄了可以觸及的下半生幸福,代他擁抱了死亡。 那黑夜的相遇……無聲的相擁……假鳳虛凰的做戲……滾熱的米湯……三人同食的剩飯……他給出了他的全部,卻從無獲得勝者為王。 邰世濤眼前模糊,看不清去路來路。 太史闌也回過頭去,認認真真看了那少年一眼。 隨即她忽然道:“我是太史闌。我答應你,取締靜海、乃至天下所有的小倌館?!?/br> 盲人少年的身子震了震。 “如果你是犯官家屬,家族確有冤情,我會為你家族平反?!?/br> 女子清晰冷靜的聲音響在清晨凄冷的海灘上,伴隨海濤撞擊黑色的礁石,四面靜寂如死。 他唇邊似有笑意。 一陣風過,他輕輕倒了下來,臉埋在沙灘上,將那最后一抹笑容,銘記在大地深處。 或許相遇是命,用命博一場黑暗沉淪的救贖。 沒有人知道他到底聽見太史闌最后一句話沒有,或許聽見,或許沒有,然而那縷笑容,證明他最后一刻的安寧。 邰世濤模糊的視線移上去,看見半山上,錦衣人沒有追下來,卻忽然取出了一張弓。 一眼看去弓似乎很小,通體火紅,十分華貴,錦衣人指間一枚銀箭,在黑暗中熠熠閃光。 這種東西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想必錦衣人也被那暗器和虎奴的失手激出了怒氣,終于拿出了殺手锏。 “扔我!那邊!”太史闌聲音急促。 她指的方向是大船邊,幾艘用來海上運送的小船,此時要等大船放下踏板牽引上船,已經來不及了,錦衣人剛才那一箭兇猛無倫,射程足可到達大船腳下,何況沙灘上本就無法太快奔行。 此時也有人等不及踏板,從大船躍到小船上。 邰世濤毫不猶豫,沖前一步,一抬手,將太史闌全力擲出。 太史闌身子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落向小船,小船上有人竄出,凌空接住了她。此時第一箭已到,銀光一閃,電射太史闌背心。 那人橫刀,刀光如雪,鏗地一聲火花四濺,箭狠狠撞上刀,箭上巨大沖力撞得持刀人蹬蹬后退兩步,黑發被箭風割裂,落在唇邊。 她狠狠咬住黑發,站在沙灘上,攬著太史闌愕然抬頭,完全想不到有人隔著那么遠射出的箭,居然還有如此恐怖的臂力。 懷中的太史闌在掙扎,身子落了下來,隨即一腳蹬在了小船的甲板上。 接住她的花尋歡不解其意,太史闌已經回頭。 沙灘上,力竭的邰世濤用刀支住身體,已經沒有力氣再向前一步,而半山上錦衣人的弓,正指著他背心。 第二箭,將發。 邰世濤生死存亡迫在眉睫。 花尋歡眉毛聳動,她看得出這距離,她絕對無法在對方的箭下救得世濤。 然而太史闌卻在笑。 疲倦的,卻又勝利的笑。 她笑著,一腳踏著甲板,看著錦衣人,手指對甲板一指。 “如果你最終沒能攔下我,讓我順利地傳遞給全城百姓我還在靜海的消息,并順利地登上黑水峪戰船,算你輸穿越之山田戀最新章節?!?/br> 產后夜奔,一路輾轉,幾經波折,各逞智慧。 如今她的腳,終于碰觸到了黑水峪戰船的甲板。 賭約至此時,結束。 小舟上,交架的刀戟間,太史闌緩緩回身,她身姿單薄,臉色蒼白,搖搖欲墜,可一段目光,便籠罩了整個靜海。 半山腰,錦衣人一動不動,杏黃錦袍的衣角,飄飛如一抹淡云。 他的弓依舊拉滿,他來得及射邰世濤,甚至來得及射還沒能上大船,身邊無遮無掩的太史闌,可最終,那弦上的箭,停駐。 這一霎遙遙相望,各自心緒復雜難言。 這一路,其實沒有輸贏,她縱然順利踏上甲板,最終也有賴于他人犧牲,而半路上,他其實放棄了無數次一箭擊殺她的機會。 然而并無后悔,這一路相斗,他邂逅這世上最強大最特別的女人之一,酣暢淋漓的智慧博弈,爾虞我詐的生死之爭,到得最后,只覺不虛此行,惺惺相惜。 英才日漸凋零,滄海如此寂寞,不如留一個人在天涯那頭繼續行走,以同樣的頻率和速度。他日想起,便覺得上位者的道路,不再孤獨。 他在意的,從來只是過程。 天好像是在一瞬間亮的,陽光好像是在一霎間刺破黑暗的,刺破黑暗的日光從山頂如滾滾流水傾斜而下,流過山石、樹木、荊棘、草叢……刺目的陽光里,已經不見錦衣人的身影,他所立的山石空空蕩蕩,仿佛從未有人來過,從未有人一路而來,錦衣披發,談笑間展開一場驚心絕世的追逐。 邰世濤身子在瞬間松懈,然而當他轉頭看向戰船時,眼眶不禁再次模糊。 模糊的淚眼,倒映太史闌的身影,她正慢慢站直,由花尋歡扶著登上戰船,船上的士兵都已經被驚動,黑壓壓的人群蜂擁而來,那些焦灼絕望、滿是黑灰的臉,在看見他們元帥大人的單薄卻筆直的身影時,忽然都露出狂喜之色。一霎的寂靜之后,歡呼之聲爆上云霄。 “大帥到了!” “大帥真的到了!” “大帥沒有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