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節
他現在只無比慶幸自己逢上了這一系列的事,能陪著jiejie走這最艱難的一路。 車子轆轆而行,在天黑之后到達華家村,果然這個村落住戶很少,只有稀稀落落幾間房屋坐落在道路兩旁,不遠處就是一個墳場,荒煙蔓草,看起來很是荒涼。 這邊一路沒有城鎮集市,雖然從前面村子走時食物已經帶夠,又和王家媳婦買了幾件干凈衣服。邰世濤卻希望有些熱水給太史闌洗洗,讓她在床上稍微躺躺,也好恢復下精力,迎接之后夾山道的埋伏。 他提議找個地方要點熱水休息一下時,太史闌也沒有反對,她說到底還是月子中的人,雖然有好藥不要錢一般吃著,支撐著身體,但終究還是受創太重,一生中最虛弱的狀態,馬車躺一天,渾身骨頭都要散架,她懷疑將來自己怕要留下很多后遺癥,比如頭痛,迎風流淚,骨頭痛等等。 這地方也沒處挑,所有房子都黑著,似乎人都睡了。邰世濤隨便找了一座院子去敲門,門里沒有動靜,他又等了等,在準備敲第二次門的時候,太史闌道:“走吧?!?/br> 邰世濤也就打算算了,正要轉身,門忽然開了。 他第一眼沒看見人,不禁一愣,忽然聽見腳下有人咕咕噥噥地道:“誰呀……” 他一低眼,才看見一個童子站在門口,正迷迷糊糊揉眼睛。孩子矮,所以他第一眼沒看見。 看見是孩子,邰世濤心中一松,連忙溫聲道:“你家大人呢?我和我jiejie行路經過此地,錯過宿處,想來你處借宿?!?/br> “娘在鎮上幫工,每旬末才能回來,爹爹出去打獵了,我等他回來吃飯?!边@童子看起來七八歲,說話語聲含糊,但倒還伶俐。拎起手中油燈照了照邰世濤,又看看他扶著的太史闌,猶豫一下道,“你們進來吧。爹爹說,遇事要給人方便,咱們這里靠近夾山道,時常有人不愿夜過那里,都在咱們村里投宿。每次爹爹都讓進的?!?/br> 油燈搖晃,燈背后孩子臉容模糊,神態卻很天真。邰世濤心中憐惜,摸了摸他的頭道:“那謝了。你放心,我們不是壞人?!?/br> 那孩子嘻嘻一笑,古靈精怪地道:“壞人都說自己不是壞人?!碧崃藷魩麄冞M門。 太史闌倚著邰世濤,原本心中有些猶豫,不想進門,但大門開著,里面三間屋子也開著門,一覽無余,真真是沒有人的。 他們四個人,不敢進一間只有一個孩子的屋子,說起來也太草木皆兵了。 邰世濤得了太史闌默認,抱她進門,在那個簡陋的院子里,四人看見一大堆的泥土,孩子道:“爹爹準備打磚胚,再蓋一間小房子,過了年,撈只豬崽來養著。我七歲了,可以幫爹爹養豬?!?/br> 四人都看見墻上掛著不少風干的獵物,廊檐下還有成串的曬干的玉米,看得出這家人很勤勞。 眾人眼光一掠而過,跟著進了屋子,孩子晚飯已經做好,份量當然只是兩人的,所以眾人都拒絕了孩子關于吃飯的邀請,只和他借爐子,好烤烤干糧燒燒水。 孩子便道:“沒有爐子,可以用大灶,旁邊就有柴禾?!?/br> 邰世濤蹲在灶邊好一陣子,都沒能將灶點燃,反而被煙熏得不住咳嗽,那孩子過了一會探頭進來瞧,嘻嘻笑著,邰世濤給他笑得正不好意思,那個盲少年來了,輕柔地笑著,道:“你哪里懂這個,放著我來吧?!?/br> 他走過來,接柴禾的時候,手指碰著邰世濤的手背,邰世濤慌忙將手一縮。 隨即兩人都一僵。 邰世濤臉慢慢紅了,正要道歉,少年已經收回手,垂下臉,坐在了灶口的板凳上開始燒灶。 火光微微地起來,映亮他蒼白的臉,他垂下的眼睫細密,看不見眼底神情。 邰世濤有些尷尬,知道此舉難免傷害了這敏感少年的自尊心,但一時又不知該如何道歉,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 煙氣淡淡的冒出來,和這山間的嵐氣混合在一起,發一點幽青色。窗外小孩在玩兩塊火石,火石撞在一起,答答聲響,聽來枯燥。 兩個人都有點心事,都在恍惚,邰世濤站了一會,覺得站不住,只得訕訕胡亂扯個理由出去了。 他出門時看孩子玩火石玩得專心,火石冒出淡淡的煙氣,也沒打擾他。那邊盲人少年靜靜地將裝在袋子里的面餅和饅頭拿出來烤,又燒了一些熱水。 邰世濤把太史闌扶進里屋休息,自己站在里屋和廚房的中間,好兩邊監視著。 他站在院子里的時候,忽然覺得似乎有什么東西一動,轉身去瞧卻又沒瞧見,院子里空空的,除了那泥土就是那孩子在玩火石。還曬著幾件衣服。 也許是風吹動了衣服,他想。 那盲少年著實是個細心的人,又給太史闌熬了粥,太史闌卻有些發燒,沒有胃口,勉強喝了幾口粥,饅頭餅子和烤熱的牛rou都沒動,邰世濤見她又發燒,心中著急,盡顧著找藥擰手巾給她降溫了,也沒吃,剩下的食物便由那少年和車夫一起分吃了。 過陣子便聽見有人敲門,邰世濤閃到門口一瞧,那孩子蹦著去開門,迎進來一個男子。 邰世濤警惕地看了一眼,隨即愕然,來者穿一身破舊寬大的短打,身材瘦弱,手中拎著幾只雉雞和兔子。 邰世濤以為這家男主人既然打獵為生,必然孔武有力,沒想到這身板弱不禁風,比書生還不如。他仔細看了一眼那男人身材,確定他和錦衣人實在沒有任何搭調的地方,微微放下了心。 那男子看起來身體也不是很好,微微咳嗽著,放下獵物。問那孩子:“門口的馬車怎么回事?” “家里有客呢!”那孩子唧唧呱呱地說了,又拖著他要帶他去看,男子輕輕道:“安置好了就行,別打擾客人?!?/br> 邰世濤看著更增好感,只是看那孩子牽他父親袖子的姿勢,總覺得有點別扭。 那男子進了堂屋,就著油燈吃飯,邰世濤遠遠看見他下筷很快,看來是餓了,將那些粗礪的食物吃得津津有味。 邰世濤想著先前那錦衣人的風神尊貴,再次覺得果然是不搭調的。 男子吃完,進了里屋,過了一會兒,竟然換了一件儒生袍子出來,雖然很破舊,卻洗得干凈,帶著孩子在堂屋里讀書。 父子倆頭碰頭讀得認真,根本沒有任何打擾客人的意思,邰世濤反而覺得安心??粗缸觽z頭碰頭讀書寫字,又覺得溫馨難得,想起自己那個冷漠疏離的大家族,忽覺心酸。 一時觸景生情,心情低落又寧靜,忍不住站在門口,認認真真聽那父子低聲讀書。 聽了一會兒,他便覺得有點奇怪,似乎這對父子所讀的,不是他所知道的任何詩書典籍,而且發音似乎有點古怪。 他心中閃過這個念頭,不知怎的渾身卻提不起力氣,心情懶洋洋的,身上也懶洋洋的,連意識也懶洋洋的,像泡在溫泉里,周身筋脈骨骼都在放松,而意識在漸漸混沌,漸漸混沌的意識里,只留下那些低低的,有節奏的,帶著一點古怪頻率的誦讀聲…… 他站在門口,斜對著堂屋,身子半側,眼角的余光掃到太史闌,她閉著眼睛,呼吸平靜了下來,似乎也退燒了,進入了睡眠。 然后他就看見油燈下,那輔導孩子讀書的男子,忽然偏頭對他笑了笑。 隔著還有距離,這笑容顯得遙遠,卻又似有三分熟悉。 他迷迷茫茫地看著,又掃了太史闌一眼,太史闌似乎睡得更香了。 男子轉回頭,收拾了書,那孩子跳起來,站在一邊,微微彎著腰。 這便顯得有點古怪了,不像父子相對的姿勢,倒像……上級和屬下。 邰世濤腦海中忽然掠過先前的一副場景,男子剛剛回來,孩子拖他進屋,語氣很親昵,身子…… 身子卻遠遠避開。 而孩子抱住大人,應該是整個人抱住手臂向里拖,那孩子……那孩子卻只拈著他衣袖! 這姿勢……是因為畏懼?還是尊敬?但不管是畏懼還是尊敬,都不像當時語境之下應有的動作! 這些念頭閃電般從邰世濤腦海中閃過,他似乎清楚了什么,轉瞬卻又迷糊了,反而轉身,一步步向太史闌枕邊走去。 腦海里剛才那些模糊的字眼在飛,在蕩,在四處閃爍迷離,攪得他頭腦昏眩,那些字眼慢慢凝聚成三個字,“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他一邊走,一邊開始摸刀。 床上太史闌也忽然睜開了眼睛,眼神空洞,一反手,從腰上摸出了人間刺。 那邊堂屋下,男子悠然負手站著,看看廚房,又看看西屋,唇角微微翹起,一個冷而空的笑容。 那孩子頭垂得很低,恭敬垂手站在他身后。 那男子笑容緩緩展開,人也在慢慢擴展,咔咔一陣骨骼微響,他整個人的身軀都舒展開來,頓時從剛才的弱不禁風的瘦鬼,變成了錦衣人的修長玉立身形。 他淡淡地看著已經著道的邰世濤和太史闌,從從容容,絲毫不著急去收取勝利果實。 急什么呢,贏定了的。 太史闌和邰世濤再小心,看見只有一個孩子都會失去戒心。當然他們會審慎地不吃不用這里的任何東西,但是很不幸,這里的食物才是解藥,可是他們敢吃嗎? 弱不禁風的男主人是第二層麻痹藥,他為了維持縮骨,耗費了一半功力。 “父子圍坐讀書聲”是殺手锏之一。他觀察過那個少年,這種面相的人,家世豪貴,卻不得親情,這孩子又眸正神清,非薄涼之人,很明顯會對幼時缺少親情照拂心有所憾,那么這樣一副溫馨場景,一定能夠吸引他注意聆聽心生向往,心神一入音咒,便會被自然控制神智。 當然還有別的殺手锏,比如烤火的柴禾是一種特殊的木,本身無毒,但那“孩子”玩的“火石”卻不是火石,只是一種帶毒的石頭,那種石頭相互擊打時冒出的煙,和那灶膛里冒出的煙混合,便帶了毒,那毒細細密密滲入在空氣里,再滲入到那些烤熟的食物中。 他的殺人手段,包括天時、地利、易容、縮骨、相術、毒術、音咒、控魂……以及心理戰術……集合了人間一切智慧大成。 普天之下,向來無人能逃脫他用了心的殺人計劃。昨夜之所以會輸,只不過因為他大意輕敵了而已。 當然,太史闌一介虛弱之身,能逼到他花費這么多心思,動用這么多珍藏,使用這許多手段,還難為他吃下那些難吃的粗劣的食物……已經很了不得。 其實他現在已經贏了,不過如果她依舊能逃脫…… 他眼睛微微瞇起。 ……那叫天意,如果天意愿意成全她,他會就此放手。 反正這靜海成敗,和他也無多大關系,他愿意留個好玩的對手,有機會智慧碰撞不寂寞。 看她的運氣吧! …… 有月票立即投的是白羊座;一點一滴攢票的是巨蟹座;每個月所投月票數字保持一樣的是天秤座;一有月票滿天撒的是射手座;努力看書掙月票的是摩羯座;以上我繼續胡扯,請勿對號入座。 ☆、第七十章 大帥回歸! 邰世濤向太史闌走去。手中鋼刀截面閃著寒光,倒映著他有點茫然的側顏。 他其實并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內心里隱隱約約有個想法,但又十分抗拒,或者此時只是想走近她,在一懷的迷茫中。 太史闌則拿出了人間刺,她眼睛還沒有完全睜開,心里也模模糊糊的,只想著此刻該保護自己,對付敵人,但這敵人在哪里,是誰,似乎也全無概念。 錦衣人立在對面屋子門口,手執書卷,笑容靜雅,風度翩翩。 邰世濤腳下忽然一停,他已經碰到了床邊。心中那那喃喃自語的聲音也到了高氵朝,他霍然舉刀。 太史闌也在此時睜開了眼睛。 邰世濤一低頭,看望進她眼神,黑而深邃,漩渦一般令人昏眩。 他心中一凜。 “唰?!遍L刀落下,卻在即將抵達太史闌身前時,忽然換了方向,直劈向邰世濤自己腰間! 對面錦衣人并不失望,唇角甚至有淡淡笑意,似是發現了極有趣的事。 ……這孩子,果然愛得太深。 因為愛得深,所以他全力也無法控制他的意識,所以他即使已經出手,也能在最后一刻清醒,當刀落下的去勢不可改變,那少年寧可選擇改變軌跡砍向自己。 無妨??痴l都是一樣的,這孩子自傷,這場追逐也就結束了。 刀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