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節
太史闌被他拽得踉蹌了一下才站穩,心中奇怪自己怎么沒感應到殺氣,一轉頭卻看見容榕,她盯著邰世濤,臉色發白,嘴唇蠕動,隨即轉過臉去。 太史闌心中嘆口氣,剛才世濤情急之下的選擇,看來又刺傷這孩子了。但此刻也不是解釋的時候,護衛們已經被驚動,追逐著黑影而來,好在黑影離太史闌還有段距離,在假山那頭起伏追逐,院子里呼喝響動不絕,那些黑影輕功超卓,眼看人影向這邊逼來。 …… 人都在回廊上和園子里,議事廳和飯廳此刻沒了人。 議事廳外頭倒是有人,總督府的護衛看守著天紀的士兵,以防他們到處亂走,雙方都虎視眈眈,也就沒有注意,有兩個仆人,垂頭從前門過來。 總督府警衛森嚴,每一處廳堂都有專人看守,現在看守議事廳外的護衛在對峙天紀軍,看守議事廳內的護衛在追逐刺客,也就沒人注意到這兩個仆人,站在廳前的護衛,看看兩人的腰牌,是前院的雜役,以為是來收拾飯后碗盞的,揮揮手讓人進去。 兩個雜役,一胖一瘦,進入屋子,剛才還拖沓的步子立即靈動起來。其中一人快步走了一圈,道:“如何找到機關?快!” 這人聲音粗啞,身形也有些臃腫。 另一個人身形瘦小,不做聲,蹲下身,從懷里掏出一個小錦囊,錦囊里有個青綠色的瓶子,這人將瓶子在地上磕磕,瓶子里忽然出來一股流沙。 仔細看卻不是流沙,是一線蠕動著的蟲子,有點像螞蟻,足卻比尋常螞蟻多。聲音粗啞的人愕然看著,沒想到對方所說的可以尋到機關的招數,居然是一群蟲子。 那些蟲子在地上快速爬動,毫不猶豫爬向案幾,兩人立即跟過去,眼看蟲子爬向案幾上方的西洋座鐘,直奔指針而去,隨即停下來,開始啃噬座鐘。 那瘦小的人立即將瓶子放在座鐘附近,那些蟲子就像被大力拉扯著,紛紛掉了下來,無可奈何地轉頭,再次流沙般灌進瓶子里。 身形臃腫些的男子瞇眼看著,猜測這些蟲子想必喜歡陰暗和有空洞的地方,并且善于尋找。他想著南北差異很大,這些異術在這里就見所未見,倒有點像善使毒蟲的五越族人用的東西。 瘦小的人收起瓶子,凝神看了座鐘一會,伸手將指針撥攏,軋軋一陣響,座鐘連著案幾移開,現出向下的階梯。 兩人都吁出一口長氣,站在階梯口對望一眼。 按照原先的計劃,他們打算破壞掉這個密室,改動機關,好讓太史闌自食惡果。誰也不想就此下去,因為他們都知道,太史闌或者容楚下手搞的東西,一定都是非常難對付的東西,搞不好小命就此交代。 兩人正打算投石試探,忽然聽見隔壁的飯廳有響動,似乎有人回來,駭然回首。 …… 回廊里三人看著那些黑影漸漸被逼走,邰世濤松了口氣,歡喜地道:“jiejie的護衛很靈敏,這下沒事了?!?/br> 他沒聽到太史闌的回答,愕然轉頭,卻看見太史闌臉色發白,捂住了肚子。 邰世濤驚得睜大眼睛,趕緊去扶她,“jiejie,你怎么啦?中暗器了嗎?” 太史闌手按在腹部,心想我能說是你那猛力一帶,甩著我家包子了嗎…… “沒什么?!彼?,“小崽子要出來了?!?/br> 她語氣太淡定,以至于邰世濤和容榕都沒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好一陣子邰世濤才搞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唰地蹦了起來,“來來人——” “去喚我的穩婆和嬤嬤,就在假山過去那間屋子!”太史闌立即截斷他的呼喊,“容榕,你扶著我,咱們回廳?!?/br> 兩人都忙不迭應是,容榕攙了她便走,邰世濤疾奔去找穩婆。奔出幾步才想起來——生產不是該回后院專門的產房,怎么要回飯堂? 太史闌卻知道來不及了,這時候再走到后院自己房間,下密室產子,路遠不說,還有刺客竄來竄去,撞上了就是麻煩。 只能采取就近原則,從議事廳這邊的入口下地道進產房。 身后風聲虎虎,她回頭一看,邰世濤竟然一手夾一個婆子奔過來了,也不怕被人瞧見。 太史闌腹中一陣陣疼痛,還沒忘記隔著假山和池子,看看那頭邰世濤帶來的兵,好在那群人都被特意安排了背對這邊,雖然有人在好奇張望,倒也未必瞧得見。 她本來想把邰世濤打發了的,女人生孩子,男人湊什么熱鬧。此刻他把穩婆直接夾了來,倒也免了她還要等穩婆。 密室里所有用具都已經齊備,甚至有專門的爐灶用來燒熱水,煙氣管道開口用鐵皮管子通往地面,出口處就在前院的大廚房的后墻。 太史闌心中暗嘆時機太巧,平日里身邊人群圍繞,偏偏如今正逢戰事,所有親信都被派上戰場作戰,最快的也要到今晚才能回來。其余這些外圍護衛,在這關鍵時刻她還不敢召喚。沒想到到最后竟然是世濤和容榕在她身邊。 不過世濤今日不來,沒剛才這一拉,也許她還不會今天發動。只能說是天意。 太史闌心情還不錯,世濤和容榕都是她的親人,有他們在身邊,她也覺得安定。容榕守著她生產,將來也算是給容楚的一個安慰。 幾人腳步雜沓地進入飯廳。 …… 腳步聲傳來,馬上就要到議事廳,站在地道門口的兩人渾身繃緊——怎么來得這么快! 此時要退出已經來不及,兩人目光交匯,都是狠辣決斷的人,瞬間作出了共同決定——下去! 身形臃腫的人忽然一腳踹在身形瘦小的人腿上! 身形瘦小的人同時一把抓住他衣襟狠狠向下一摜! 兩聲悶響,兩人同時默不作聲地栽了下去,誰也沒來得及得意。 兩人同時選擇將對方搞下去,好替自己擋機關,結果心思太一致,誰也沒討到好,反而都亂了身形。 跌在空中,兩人都心中暗叫一聲“不好!” 但預想中的飛箭亂石,懸空陷阱都沒來,砰一聲兩人的背落在階梯上,咯得背心劇痛,隨即又一路骨碌碌滾下去。 兩人倉皇爬起,愕然對視——機關怎么沒開?怎么可能? …… 容榕扶著太史闌一路進飯廳。 她有點慌亂,腳步磕磕絆絆,太史闌倒比她鎮靜,抓住她的手,道:“融融,不要緊張,小事情?!?/br> 容榕手指有點發抖,抬頭看她,太史闌面色平靜,但額頭細細的汗,和不由自主抓得過緊的手指,泄露了她此時的狀態。 容榕有點茫然,她沒見過要生產的人,但傳說里,那些女人不都是哭天喊地的嗎?屋子里頭嘶聲嚎叫,屋子外頭丈夫婆婆一大群人焦急等候。 此刻的太史闌,有一點看不太出的虛弱,但依舊冷靜。沒有丈夫在身邊,沒有婆婆在幫忙,甚至連自己的貼身護衛都在戰場上,她也就這樣子,還有心情安慰別人。 這個強大的女人…… 容榕心中一顫,再次感覺到眼前這個女子的強大不可超越。 她回頭,看見邰世濤的臉,和待產的太史闌相比,他倒更像一個快要生產的孕婦,面頰抽搐,神情緊張,滿頭大汗。 容榕心中一酸。 她就沒見過他這么緊張過。 或許,是她的事,不能讓他如此緊張。 回想和他相處的經歷,她更加酸楚地發現,他所有激越的情緒,都只和嫂嫂有關。 嫂嫂已經是哥哥的人了,甚至都要生他的孩子了,卻還占著他的心,而他,竟然也絲毫不在意的樣子…… 容榕幾乎要無法控制心內的酸,她垂下頭,看見太史闌扶住她手背的手,咬咬牙,勉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不要想,這些惡毒的念頭不要想……嫂嫂已經說了……她和世濤是姐弟,永遠的姐弟…… 心里卻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反駁她:不,不是這樣的。嫂嫂也許真的當世濤是弟弟,但世濤呢? 世濤并沒有把她當jiejie,他看嫂嫂的眼神,和哥哥看嫂嫂的眼神,幾乎一樣!如果說有區別,那也是他的眼神更痛苦些。 那痛苦,是因為……*而不得! 容榕閉了閉眼睛,被暗戀折磨的少女,總是分外敏銳。敏銳到情人一絲眼神一個動作,都被她們看出百轉千回。 太史闌走到飯廳和議事廳的隔門處,隔門有門檻,容榕正在分神,沒有想到去提醒太史闌,太史闌此時正一波陣痛過來,腳下虛軟無力,被門檻一絆,險些絆倒。 容榕一驚回神,連忙歉意地要扶她,忽然身后風聲一響,邰世濤風一樣掠過來,擠過容榕,一把攙住了太史闌,“jiejie小心!” 砰地一聲,容榕被他剛才拼命一擠,撞得跌在門邊。 “世濤?!币徊ㄌ弁催^去,太史闌看見這一幕,皺眉看了邰世濤一眼。 邰世濤卻只心急于她的狀況,小心地攙扶著她,“jiejie,你慢些抬腳?!庇址愿廊蓍?,“麻煩容小姐照看那兩個穩婆。讓她們趕緊跟上?!?/br> 他此刻滿心都是太史闌,什么禮貌親疏都已經忘記。說什么做什么都是下意識行為??炊紱]看容榕一眼。 容榕怔怔地站著,胳膊剛才搗在門邊,很痛,但更痛的不是胳膊。 上次……上次在船上,也是這樣,因為聽到嫂嫂的消息,他將她甩在門邊…… 每次都是這樣……是不是一輩子……都會是這樣……只要嫂嫂在…… 邰世濤扶太史闌跨過門檻,感覺到容榕沒動靜,頭也不回催促,“容小姐?” 容榕慘淡地笑了下,退后一步,拉過那兩個婆子。 太史闌站定,心中忽然掠過不安,她此刻也分不清這警兆,到底是因為即將臨產呢,還是因為外頭的刺客呢,還是因為邰世濤和容榕之間古怪的氣氛? 她聽見遠遠的史小翠的聲音,正在指揮護衛團團保護這座議事廳,心下微微安定——史小翠已經拿到了燙傷膏,趕回來了。 “世濤?!彼?,“等下我要下去待產,你們男人不能去,讓融融扶著我?!?/br> 邰世濤無奈,只得放手,再三叮囑容榕,“你小心些,照顧好jiejie!” 容榕有些木然地過來,看他一眼,扶住了太史闌的手。 那一眼看得邰世濤心中一震,但轉眼容榕就走了過去。 “到那邊案幾去……”太史闌指揮著容榕去開機關,又一波劇烈疼痛襲來,她整個人都縮在一起,慢慢坐在一邊的椅子上,頭也不抬地告訴容榕,“西洋座鐘……對……所有指針重合在十二點……” 容榕有些機械地做完了動作,看見指針重合之處,有點木屑斑駁的痕跡,道:“這鐘有些舊了……” 太史闌正在全力對抗陣痛,也沒在意。道:“扶我過去……” 容榕扶住了她,案幾移動,現出黝黑的洞口和向下的階梯。 …… “居然沒有機關!”地道之下,聲音粗啞的人低低地笑,“真真是運氣好?!?/br> 身材瘦小的人冷哼一聲,聲音卻是嬌柔的。 聲音粗啞的人冷眼看了她一眼,沒有繼續說下去。 剛才兩人互施陰手,誰也說不了誰不是。說到底大家算是敵人,因為共同的目標和利益暫時聯合在一起,彼此不信任,這種人也永遠不會信任誰。在這步步生危的地下密室里,他們除了要害人,還要防備著對方。 階梯之下是一個布置優美的大廳,過去有兩間房間,一間裝滿了新鮮食物和衣服被褥,甚至還有一個爐子。 “果然這里設了產房!”身材瘦小的人打開了另一個房間的門,“太史闌也就配在老鼠洞里生孩子!”語氣充滿深深恨意。 “你躲在這產房里如何?”聲音粗啞的人道,“我剛才聽著,進議事廳的人,有一個人腳步聲粗重,應該就是太史闌,她的身子很沉了,保不準就在這一兩天臨盆。產房我們男人不能進,會有血光沖撞,你不是有那蟲子嗎,用蟲子找到出口的密道守著,在她最虛弱的時候給她來個狠的。我到時在地道接應你?!?/br> “你想得倒簡單?!鄙聿氖菪〉娜苏Z氣譏嘲,“太史闌那人,就算下一刻要生,前一刻也會記得檢查四周,你以為我躲在產房出口的密道她會發現不了?”她隨即又譏諷地笑笑,“其實海鯊老爺子您何必還忌諱什么血光之災?您還能血光到哪里去?” 聲音粗啞的海鯊怒哼一聲,撫了撫胸口,想要說什么,卻先濁重地咳嗽了幾聲。好一會才嘶啞著嗓子道:“是,我是家破人亡,連自己都被她兩槍廢了。如果不是當時我穿了南洋買的金絲衣,那兩槍早要了我的命。不過喬指揮使您實在也大可不必同情我,論起來您比我還慘些,您堂堂指揮使,太后身邊紅人,不也被逼得倉皇出京,隱姓埋名,cao持苦役,以廢人之身蹲在這老鼠洞里找機會?” 身材瘦小的人站在暗影里,將一雙同樣暗影沉沉的眸子轉過來,盯住海鯊。 一生嗜血的海鯊,被她這樣的目光盯住,也不禁打了個寒噤。覺得這女人目光陰冷,似地獄惡鬼,充滿陰青色的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