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節
夜色初降。 靜海城外平沙村,現在是天紀軍的東大營駐地,也是最靠近靜海的一個天紀分營。 夜色下的海岸線似乎很遠,只將一層濛濛的水汽滲透在淡*的月光里,月光落在軍營屋頂上時,便顯得濕潤清涼,簇簇星火在潮氣彌漫的天幕上一閃一閃,烘不干這夜的潮濕氣息。 雖然主帥不在,但東大營依舊氣氛嚴肅緊張,甚至比平時還要緊張些,早早地就熄了燈,勒令士兵休息,崗哨也比平時要緊,由兩個時辰換一班,改為一個時辰換一班。 這么緊張,一部分原因是主帥不在,另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當前的靜海局勢。 總督回來了,并對靜海三軍都下了手,卻放過了敵意最重的天紀軍,這讓天紀軍更加不安,他們清楚他們做了什么——最早出手伏擊太史闌部下的就是他們,一直將太史闌部下消息向外傳送,暗示眾人圍攻堵截的也是他們,他們更曾在靜海城和蘇亞等人短兵相接,如果不是有人半路攪局,現在蘇亞等人想必早已喪命。 那一戰他們沒能討得了好,連精兵營新任參將邰世濤都受傷失蹤,眾人想著太史闌屬下的兇悍,再想到那個更兇悍而且很護短的總督已經回來了,渾身汗毛便禁不住往上豎,怎么也無法平復。 在紀連城走后,負責帶領全營的是副將郭準,這些日子他cao勞謹慎就不必說了,時不時還要做惡夢,不是夢見太史闌撞進了轅門,就是夢見自個被人一刀剖了肚子。 連日來憂心cao勞,讓他也覺得疲累,這天便早早封營睡下,燭火如星光一閃一閃隱沒,整個軍營籠罩在沉寂的氣氛里,只有一隊隊夜巡的士兵,無聲無息繞著營帳巡查。 “這天真悶?!币粋€小隊長走過三圈,隱隱出了點汗,便招呼同伴,“歇歇,涼快會?!?/br> 他坐了下來,想要折片葉子扇風,忽然“咦”了一聲。 眾人隨即也發現不對——路邊草叢葉片上,凝了夜露,此刻那露水,正慢慢向下移動,整片葉子,都在不易為人察覺地輕微震動。 “不好!”那小隊長立即趴在地上,仔細聽了聽,隨即一蹦而起,“有大片奔馬到來!速速去報將軍!” 此時上頭的瞭望哨也發出了示警。 但是已經有點遲了。 地平線那頭,已經出現了一排馬頭,飛揚的鬃毛掠過夜色,轉眼就到了近前,靠這么近,馬蹄聲也不響亮,只是地面震動得厲害,大部分人并沒有被驚醒,只有瞭望崗和夜巡的士兵發現,一部分飛快攔截,一部分飛報副將郭淮。 “將軍!將軍!不好了!”報訊的士兵沖進副將營帳。 “慌什么!”郭淮斥罵,匆匆穿衣,自己卻手指顫抖,險些將扣子扣錯。 忽然外頭嘩啦一聲大響,夾雜人喊馬嘶聲音,郭淮心頭一跳,箭步沖出去,就看見轅門已經被撞開,幾騎狂飆而進。 在那幾騎之后,他還看見黑壓壓的人馬! 郭淮吸一口氣——他想到太史闌可能會上門,但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她真的會以這種方式上門! 竟然真的是夜襲踹營! 郭淮又驚又怒——無論如何,天紀軍和靜??偠礁疀]有撕破臉,也不可能公開撕破臉。都是陛下的臣子,南齊的軍隊,所以天紀圍攻蘇亞等人,不穿天紀衣甲,撕去所有標志。那么太史闌就算報復,也只能暗地使陰招,一旦帶軍踏營,那就是造反! 這也是郭淮守住東大營,并沒有請求增調其余軍隊的原因,他也沒有理由請求增調,難道告訴別人:因為我擔心太史闌會踹營? 當先幾騎閃電般飚進,燈火光芒下臉容清晰,果然是太史闌手下蘇亞火虎花尋歡等人! 在他們身后,隱約可以看見那輛傳說中的馬車,馬車門開著,卻垂著一道黑絲簾,隱約可以看見里頭有人,衣袍寬大,垂目而坐。 夜色火光晃動,看不清那人容貌輪廓,郭淮心中一緊——這位想必就是傳說中的鐵血女總督了! “總督大人!”他咬咬牙,決定先聲奪人,“此乃我天紀軍營重地,你怎可帶兵夜闖,毀我轅門,難道你是要造反嗎!” “郭副將!”說話的卻是花尋歡,柳眉倒豎,紅發如火,眼神比他還惡,“少在這胡扯放屁,姑奶奶是來傳達總督大人命令的!你們軍營轅門自個不結實一碰就破,關姑奶奶屁事!” “傳達總督大人命令?”郭淮抓住了話里的疑問,一仰頭哈哈大笑,“我天紀軍和靜??偠狡郊?!你們有什么資格對我軍下命令!” 花尋歡冷笑,卻不理他。蘇亞上前一步,展開手中一張紙卷,平聲道:“奉靜??偠?、靜海將軍、一等子爵太史闌大人,及天紀副帥紀連城之命……” 郭淮聽見后一個名字,大驚失聲,“什么?” 蘇亞就好像沒聽見他的打岔,一條聲地讀了下去,“現將天紀東大營三萬士卒,調撥靜海將軍麾下,會同折威、水師、上府三營,即日組建援海大營!” “……” 一瞬間四面寂靜如死。 只留蘇亞微帶嘶啞而堅定的聲音回蕩。 “即日接令,立即移營,三日內移營完畢!抗令者以軍令論處!延誤者以軍令論處!” “主將違抗者以叛國論處!” “其余將佐違抗者以貽誤軍機論處!” “士卒違抗者格殺勿論!” 一連串殺氣凜然的命令當頭砸下,將所有天紀軍人砸得眼冒金星大腦當機。 郭淮愣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太史闌終于開始組建援海大營!而且趁天紀少帥不在,第一個拿天紀軍開刀! 他能接令?回來后少帥第一個饒不了他。 他不接令?這是冠冕堂皇的理由,有雙方主帥約書為證!有少帥手諭為證!他不接,首先也是個抗令不遵之罪。 他看一眼那約書,冷汗無聲滾落,當初紀連城被迫簽訂約書時,使了個鬼心眼,沒有指明撥出哪部分的軍隊。他打的主意自然是萬一被太史闌追討不過,就隨便打發給她最弱的士兵,比如罪囚營之流。 如今卻被那邊鉆了空子——沒有填哪方面軍,那可以是罪囚營,自然也可以是精銳兵營! “郭淮!”火虎大聲道,“你連你家少帥的命令都敢不接?” 郭淮咬牙,僵立原地。 他知道自己遇上一生至難之事,怎么走都是死局,而眼前這個鐵血總督,絕不會心軟讓步。 火光獵獵,火星子炸得噼啪有聲,四面士兵屏息凝神,不知下一步命運如何。 郭淮的眼神也如火星,一亮一暗,漸漸便泛出烈火般的獰惡來。 太史闌做事太絕,輕易一步棋便將他逼到死路,那么,就搏一搏吧! 他悄然退后一步,正要下令,忽然對面車簾一掀,隱約露出一人半張臉來。 尖尖下巴,細長而凌厲的眼眸,看人目光如劍刺,刺出萬千寒星。 郭淮心中一震,話到口邊竟然一窒,那邊簾子已經放下,隨即冷淡語聲傳來。 “不從軍令,是為不忠;不服主令,是為不義;置兵于險,是為不仁;執著舊怨,是為不恕。如此不忠不義不仁不恕之徒,留——你——何——用?!” ------題外話------ 不能燒火,是為無用;不抵貨幣,是為無用;不能擦屁,是為無用;不能擤鼻,是為無用。如此不能燒火不能當錢不能擦屁不能擤鼻之月票,留——它——何——用? ☆、第四十四章 缺德國公 “不從軍令,是為不忠;不服主令,是為不義;置兵于險,是為不仁;執著舊怨,是為不恕。如此不忠不義不仁不恕之徒,留著何用?” 郭淮聽見最后四個字,面色慘變,霍然暴退! “咻!” 黑暗里,人群中,郭淮身后,一道冷電一閃,似天光猛然將眼一眨。 “??!” 寂靜中的慘叫聲凄厲,叫破這令人窒息的夜。 鮮血從郭淮胸口噴射,濺在蘇亞馬前,所有人都巋然不動,冷然看那血浸透夜色。 在太史闌剛失蹤的那些日子,總督府的護衛一樣也流出過鮮血。天紀攔截之夜,二五營那些女子,那些太史闌本人十分珍視,曾經發誓一個都不能少的部下,死傷過半。雖然那一戰打出了蒼闌軍的名聲,可是和慘重的損失比起來,二五營寧可一切都沒發生。 如果不是容楚到來,他們的血還會繼續流下去。 二五營的人們在沉默中憤怒——總督回來,面對這樣的傷損,他們要怎么交代? 只有以血還血。 “砰”一聲,郭淮的身軀倒地,此時天紀的士兵還沒有從震驚中恢復過來,馬車里那個冷冷的聲音,已經下了第二條命令。 “燒!” “呼”地一聲,四面忽然爆出無數火光,天地頓時大亮。 士兵們惶然回首,便看見軍營背后黑影出沒,在點燃營帳。 此時這邊隊伍也不過剛站下來幾句話的功夫,能夠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的只有沒睡的夜巡士兵,和一些零散的崗哨,其余將官士兵剛剛起身,衣服還沒來得及穿好。 這邊動作太快,一言不合就殺了主將,隨即便放火,那些衣服穿了一半的將官士兵們,迷迷糊糊中還以為是敵人闖營,當即踉蹌奔逃,沖出營房。 軍械庫和糧草庫已經被第一時間奪下,士兵們驚惶奔走,將官們拼命約束,可是此時亂像已生,哪里約束得??? 待他們看清主事的副將郭淮竟然已經被殺,更是慌亂。 “不好了!敵人闖營!” “東堂殺來啦!” “那邊有敵人!” “安靜!安靜!” …… 軍營像一鍋沸騰的粥,潑了遍地,驚叫聲吵嚷聲馬嘶聲怒喝聲……鬧得最亂的時候,一個雄壯的聲音忽然響起。 “奉天紀少帥命,現將天紀東大營諸將士歸并新建之援海大營!原營不留,就此燒毀?,F所有人,一刻鐘之內自我整束,迅速集結!” 軍營的時間命令向來嚴格,眾人一聽一刻鐘之內要整束結束,自然便緊張起來。 有些人還沒反應過來,毀舊營是什么意思,那邊又開始呼喝。 “稍后移軍新大營,一切用具衣物武器自帶,新營不予供應!進入新營后,如諸般裝備不齊,貽誤訓練或出戰,以違抗軍令論處!” 眾人眼底出現一圈圈的漩渦——好個不講理的命令! 言下之意就是馬上要把這個舊大營燒毀,只給所有人一刻鐘的時間,搶出自己的衣甲被褥武器用具……火頭兵還得搶出鍋碗瓢盆,新大營不會供應任何裝備,過去之后立即編營訓練,到時候萬一什么東西沒搶出來,沒有被子就等著凍死,沒有鍋碗就等著餓死,沒有武器更好——等著被砍死。 這么缺德的命令一下,士兵們想著移營之后什么都沒有的凄涼和被動,都嗷地一聲,趕緊回去搶東西! 這邊一搶,那邊幾個想要整束隊伍對抗的將官命令便沒人聽,將官們面面相覷,一邊想著這么晴天霹靂的移營,回來后少帥追究,一邊看著郭淮尸體心驚,想著自己反抗是不是也挨一冷箭招呼?一邊瞧著士兵瘋狂收拾,忽然想起真的移營了自己沒有武器衣甲也一樣倒霉,連忙招呼親兵,“快給我收拾東西!” 本該兇猛對抗的軍營,現在在忙著整束內務;本該執刀反抗的士兵,現在像一群打理家務的大媽…… 幾騎快馬在營地內迅速奔走,將命令傳至每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