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節
雖然身上有傷,太史闌也只休息了一天,畢竟云合城那邊天授大比沒多久就要開幕了。 為了景泰藍的身體,太史闌也雇了一輛大車,母子倆打算邊趕路邊養傷。 大車是特制的,三公留下的護衛,因為景泰藍的受傷十分緊張,請了名匠將那車改裝,說是銅墻鐵壁也不為過。 景泰藍卻不耐煩呆在氣悶的車里,他睡了一天也就好了,哪里愿意再躺,時常溜下去玩,倒是太史闌,其實傷得不輕,支撐著處理了帶二五營學生離開的事,之后便躺倒了。 不常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來,那來勢就不輕,何況還要趕路,雖然蘇亞等人一路上不停地請當地最好的大夫,太史闌的病卻始終沒什么起色。 太史闌自己心里有數,她這場病是遲早的事,有誰像她活得這么緊迫緊張的?從穿越到現在,一年還沒有,但風浪已經經過無數,幾乎每一天都是在緊繃的狀態下掙扎,時刻警惕、戒備、思考、應對、爭斗……當初康王別院里泡寒泉的隱患,喬雨潤毒粉的殘留,還有這日日夜夜的疲憊,鐵人也挨不住。 那晚受的外傷,不過是一個引子而已。甚至那晚超出她意料之外的輕易酒醉,說到底也不過是因為身體已經到了極限,所以抵抗力降低。 她自己計算著,這一場病只怕最起碼要小半個月,那時候應該已經到了云合城參加大比,可不要耽誤了比試。 不過她反正還沒修煉武功,擅長的東西和別人不一樣,倒也不太擔心,就是有點憂愁,到時候瘦成只猴子,容楚會不會笑話她? 早晚高燒中午低燒的節奏,讓她最近瘦了許多,不過太史闌發現,她在高燒迷糊狀態下,耳朵上圣甲的熱流特別明顯,似乎圣甲在遇冷激化,淘洗了她的腿部經脈骨骼之后,又遇熱轉化,開始鍛煉她另一部分的肌骨——雙臂。 她甚至能感覺到來自五越的神奇藥物,經過經脈時那股烙鐵般滾熱的氣流。 趁著養病,她也沒丟下自己那幾樣活計,并嘗試著練習容楚給她的小冊子里的其他異能,她發現,在迷糊狀態下,練習預知最有效果;而清醒時可以練習毀滅,她現在已經不需要凝神,手指觸及便可以毀滅物體,和她的復原速度一樣快,甚至可以飛速在復原——毀滅——復原三種狀態中連續三次轉化。 這樣子病中還在練習技能,病自然不能好得太快,但是她沒有辦法——她必須贏,必須強大,必須獲得那豐厚的賞賜,只有那樣先定下來的賞賜,她才有機會,宗政惠才想賴,也賴不掉。 她生病,還在練功,其余事自然懶得管,好在一開始就把二五營的管理基調定了下來,之后的事情好辦,二五營學生分了二十多個組,每組十七八人,雇了幾十輛大車,浩浩蕩蕩地形成一個車隊。 這么大一個車隊,自然很招人眼目,路人打聽到是二五營自己跑去參加天授大比的隊伍,免不了指指點點譏笑。 學生們一開始忍著,漸漸便覺得忍不住,托蘇亞問太史闌,可不可以“適當教訓?” 太史闌問他們,“打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很了不起?自己丟掉的名聲,有一萬種辦法找回來,自己去想!” 學生們只好繼續忍,一邊納悶,太史闌說的高調行進,就是這樣?高調的雇幾十輛大車招搖過市,然后被噴口水? 走到第三天,路過一個村莊,這個村子很特別,家家門戶緊閉,看不見孩子來回奔跑,每家的門和窗都特別嚴實,有的還上了鐵條。 因為太史闌生病,不能總在車上,蘇亞便去和人家請求借宿,結果被那群漢子噴了回來。 “二五營?聽說過,不是裁掉了嗎?這是干嘛?集體要飯去?” “你們有臉來要借宿?西凌之恥!連天授大比都不敢去參加!” “我們這就是去參加天授大比!” “哈哈,去了又怎樣?別再給咱們丟人了吧?!?/br> “砰?!?/br> 家家戶戶都關上門。 遠處二五營學生都攥緊拳頭,眼里噴火。 蘇亞憤憤地回來,不解地問太史闌,“大人,你為什么不讓報你的名號,堅持要說是二五營?只要你名字一說,肯定家家戶戶大開門迎你!” 太史闌不答,這幾天她瘦了許多,嘴角燎起一片火泡,景泰藍懂事地喂她喝水。 太史闌注視車頂,聲音低卻清晰,“咱們一直順著邊境路線走,現在到天羅山附近了吧?” “是?!碧K亞不解地對外看看。 “有沒發現此地防衛嚴實,民風彪悍?” “確實,罵起人來吐沫星子四濺?!碧K亞咬牙。 “那是因為他們一直在和越人做抗爭?!碧逢@道,“你忘記了,這里正好靠近南越,時不時會有越人,冒充山賊sao擾,這些當地村民也是本地壯丁,經常和越人作戰,自然彪悍?!?/br> “大人您的意思是……”蘇亞眼睛一亮。 “為什么要報我的名號?借別人的光照亮的路,那不是自己的光彩?!碧逢@閉著眼睛,“讓他們自己掙名去。想得到什么,必須自己去努力。傳我命令,今晚露宿這村外?!?/br> 蘇亞看看憔悴的太史闌,露宿村外別人也罷了,她怎么受得起?她需要平整的床,細致的護理,新鮮的飯菜。 昏黃的光線里,太史闌的臉卻是平靜的,這世上人能吃過的苦,她都嘗過,還能在吃苦,那是好事,最起碼那證明還在活著。 蘇亞看著那樣的神情,便知道她的命令不可違拗,默然轉身下去了。 當晚二五營學生就在村口露宿,風大,帳篷支不起來,眾人背靠背睡了,按照慣例,有一半人輪班守夜,蘇亞于定雷元等人,知道今晚必有敵情,干脆都沒睡。 下半夜的時候,忽然山上起了一陣狼嚎。 乍一聽是狼嚎,仔細聽來卻不像,而且速度很快,嚎聲剛起,一大隊人馬已經風塵滾滾出現在了村口。 身后村子里似乎也早有準備,啪啪啪一陣關窗和腳步疾走的聲音,身后呈現死一般的凝重和寂靜,似乎也在等待。 看樣子這些邊境村子經常需要應付這些零散越人。 “南越?!被▽g在太史闌車邊道,“左頰刺花,信奉月亮神,認為月圓之夜會有神助,常在月光好或者月色奇特時行動,擅箭,擅舞,有獨特的‘舞戰’之術?!?/br> “你是哪一越的?”太史闌忽然想起這個問題。 花尋歡卻不回答,這個平日里張狂恣肆的女子,難得眉間多了一抹陰霾,不遠處,在擦刀備戰的于定忽然抬起頭來,向這邊望了一眼。 “我可以現在不說么?!被▽g半晌有點艱難地道。 “可以?!?/br> 花尋歡感激地吁一口氣。 “你上我的車來吧?!碧逢@道,“過來幫我松松筋骨?!?/br> 花尋歡一怔,隨即明白太史闌的意思,她哪里會使喚人幫她按摩?分明是體諒她出身五越,不讓她本族出手。 “你……信我?”月色下花尋歡眼睛里有碎光閃爍。 “我從來不會不信任身邊人?!碧逢@道,“上來,等下計算下他們的戰果,你可以不參戰,但不能偷懶?!?/br> “好!”花尋歡頓時輕快起來,一個箭步躍上車子。 村口的學生們已經被驚動,雷元站在高處,大聲喊道:“兄弟們,狼崽子來啦,給你們練手的機會,讓那些瞧不起咱們的兔崽子,睜大眼睛瞧瞧到底誰是廢物。你們打不打?” “打!”被驚醒的學生一躍而起,拳頭攥緊。 “按小組合作,”雷元咧嘴一笑,“割耳計算戰績!我不管你們用什么辦法,只看輸贏!殺人殺得最少的后三位組長,繞著村子裸奔一圈!” “他娘的,好狠!”一個學生轉身就拔刀,“殺??!快點!” 還有一個組,反應慢了點,還在找武器,雷元跳過去,當即把他拎著扔到一邊。 “你!等著光屁股跑吧!” 這一刺激,學生們頓時嗷嗷叫著沖上去,生怕比別人慢一點,等下就要裸奔。 這一路上,太史闌一直讓他們互相演習配合,也讓指揮最出色的沈梅花和每個小組溝通,研究應敵的各種方案,此刻便見了效果。 分成小組的對敵,相對會更有效率,指揮安排陣型,箭手掩護,槍手遠距離進攻,搏擊謹慎攻殺,其余人負責善后及割耳朵,一個小組一個小組卷過去,好比蝗蟲過境,所經之處,遍地鮮血。 不過畢竟是第一次作戰,小組配合雖然私下演練過很多次,但實際戰場上總會出現很多問題,很多人殺著殺著就忘記和本組的人配合,單獨竄到別處或者擋了別人的事,有人宰了幾個,一回頭發現自己已經被包圍,頓時就慌了手腳。 這些越人雖然不多,但越人上馬是兵下馬是民,人人都是戰場老手,立即有人發現有空子可鉆,隨即聽見一聲怪異的長調之后,越人們忽然都換了步法。 他們的步伐詭異,古怪,大開大合,手舞足蹈地看起來確實像舞蹈,學生們剛剛適應剛才的作戰方式,忽然遇上這么奇怪的步子,都怔了怔。 在車中觀戰的太史闌一瞧不好,作戰是不能分神的,其實千破萬破,唯快必破,不管敵人玩什么花招,一刀砍過去算完,速度越快越好,這樣分神,就會給別人可乘之機。 她剛要再次下令進攻,那些越人已經跳著奇怪的步伐舞到了每個小隊的中樞隊員身邊,一個越人一個大仰身,身子后翻腿抬起,仰出奇異的弧度,他對面的學生一怔,不知道這樣的體位該招呼他什么要害,那越人忽然手一翻,手竟然從自己襠內翻出,手中一柄雪亮的小斧,唰地砍向他的肚腹! 另一個學生,則遭遇一個跳“鐵板橋”翻肚皮的越人,也是那茫然一瞬間,那越人忽然抬頭,嘴間尖嘯,齒縫間噴出尖銳的藍汪汪的針! 還有的看見劈叉的,劈開的叉下忽然滑出一柄刀。 還有的被一個腰弓翻到面前,腰弓一翻,翻出一根吹箭…… 一瞬間幾乎大部分人遇險! 一個少女被一柄刀忽然逼到臉前,巨大的恐懼令她發出尖叫,聲音尖利,聽得學生們更加緊張失措。 正在這里,太史闌吹哨了。 哨聲尖利瘆人,聽得讓人渾身神經都似被拽住,這哨聲是太史闌故意安排,就是要難聽,要特別,要讓人無法忽略,一路上學生們渾身發麻地聽著這哨聲訓練,此刻聽見,每個人都下意識立即后退! 本來要被砍中肚子的,這下斧頭落在大腿上,劃一條血痕。 本來要被刀擊中腳腕的,這下逃脫。 本來要被針擊中面門,這下針落在肩膀上。 …… 雖然一部分人逃脫了必死殺手,但終究還是很多人受傷,初次上戰場又初次見自己的血,這心理沖擊還是有的,再加上對方那古怪的“舞攻”,學生們這一退,眼看就似乎沒有勇氣再沖。 蘇亞焦急地看著前方,她知道太史闌吹哨下令后退是為了保住學生們的命,但此刻一退,很可能就會一退再退,面臨敗局。 這一戰不能輸,首戰一輸,士氣必頹,二五營就真的很難有出頭之日了。 她開弓取箭,箭若流星,三連發齊射,射傷不少沖在前面的越人,只是也不能阻止學生的后退。 太史闌卻不急的樣子,放下哨子,忽然道:“策馬!驅動馬車向前!” 趕車的雷元一聲吆喝,抖開韁繩,駕駛著馬車向前沖。 馬車有天窗,太史闌瞧瞧,忽然對蘇亞道:“打破它!” 蘇亞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立即揮刀砍破。 “送我上去?!?/br> “大人!”蘇亞忽然明白她要做什么,駭然道,“不能!有危險!而且你現在的身體也不能吹風!” “立即!”顛簸的馬車里太史闌聲音嚴厲。 景泰藍在另一輛車里,由護衛層層保護,這車里只有她和蘇亞。 蘇亞看著太史闌,她病了好幾天,眼眶都深陷下去,可就是因為眼眶深陷,眼神反而看起來更亮,更迫人。 太史闌已經自己向上爬,蘇亞咬咬牙,扶住她的腿,送她上了車頂。 天窗可以容一個人出入,不過現在馬車在疾馳中,顛簸得厲害,上去一時也站不穩,太史闌便站在車廂的座位上,腳下還墊個凳子,蘇亞扶著凳子,而她的半身,露在馬車外。 頭一伸出去,高處的風便呼啦一下撲過來,人如同被煽了狠狠一巴掌,灌在嗓子眼里的冷風,竟然是火辣辣的,刺激得人恨不得咳出心肝。 太史闌吸一口氣,捂住嘴。 馬車原本停在一個坡度上,此時向下沖,迎著一個沒有學生的戰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