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節
容楚悠然攜美同行,覺得這陰森黑暗、四處縫隙里到處爬著蛇蟲的地下洞,是天下一等一的美妙地方,超過什么曉堤映月、春柳扶疏、三潭交輝等等所謂天下著名美景。 國公爺有任何時候都舉重若輕的本事,攬著太史闌更覺得心滿意足,當此美景,佳人在懷,怎么能默默相對,沉悶無味地走完這一截路? “太史,你瞧,這石鐘乳似乎像個偉岸男子……” “太史,你看這道水很是清澈婉轉?!?/br> “太史,那邊那只蟲子甚可*?!?/br> …… 康王默默地吐了一口血。 …… 石洞走了一截,漸漸四面洞壁發生了變化,石壁變得透明,一層層嶙峋著,泛著些淡淡光彩,石質看上去有點脆,太史闌試探地用手掰了掰洞壁上的巖層,居然真的掰下來一塊,拿在手里薄而脆,邊緣尖利。 “這里面的石質倒是少見?!彼?。 “這是西北之地的風洞石,受風或地下水長年浸潤,空洞薄脆,色彩晶瑩似玉石,當地人有時會采了做些玩意,不過價錢很便宜?!比莩?,“不要隨意觸摸,這種巖層被震動過劇,是有可能導致塌陷的?!?/br> “這洞好像是個螺旋型?!碧逢@忽然瞇著眼道。 兩個男人雖然不懂“螺旋”是什么意思,不過抬頭仔細看看,前方的洞xue已經被巖層的微光照亮,可以看見洞像麻花或者田螺一樣扭曲著延伸下去,這就是所謂“螺旋”了,仔細想來很是形象。 “這樣的洞型倒是少見?!彼究贞培?,容楚卻默然。 “少見?”走在前面的康王忽然道,“那是你東堂人少見,咱們南齊,這樣的地貌多了是,在麗京郊外云蘿山,就有這樣的巖洞,除了不是這種形狀外,石質比這里更輕巧,更艷麗,燈光照過去有七彩琉璃之色,整座洞華彩萬丈,光怪陸離,行走其中如神仙眷侶,最是麗京勝地之一,不知道多少麗京情侶,在琉璃洞中定情,愿做一世神仙眷侶——容楚,你說是不是?” 他前頭滔滔不絕在介紹麗京名勝,忽然轉而問容楚,語氣古怪,隱帶挑釁。 容楚又沉默了一下,才道:“王爺想必比我清楚?!?/br> “我清楚,呵呵,我當然清楚,何止我清楚,我皇兄,我皇嫂,都很清楚?!笨低跽Z氣越發古怪,斜眼瞟著容楚,又偏頭瞧了瞧太史闌。 太史闌接收到他眼光,毫無表情,也不開口說話。 康王也不氣餒,笑道:“容楚,你是麗京人,怎么不把這名勝風景,給你這身邊美人說一說?或者如果有機會,你再次攜她去游玩,山盟海誓一番,也不負你風流之名啊呵呵?!?/br> 他在“再次”兩個字上,著重加重了語氣,又瞟太史闌一眼。 太史闌還是沒表情,不說話,好像啥也沒懂。 “王爺也是麗京人,既然有心提起,何不你一人說到底?”容楚淡淡笑,“我也想聽聽,王爺口中的琉璃洞,會是個什么模樣?!?/br> ------題外話------ 啊……啊……我那從超500多瞬間到只超200多的月票……奄奄一息地爬過…… 再爬回來奄奄一息說一句,投了年會票的親,最好抽空寫個寄語啥的,說不定能抽到免費去桂林的機會呢?雖說機會不大,但是不寫就完全沒有對吧? ☆、第三十章 醋意 “你讓本王說,那本王就勉為其難說說?!笨低醪[著眼睛,摸出一顆藥丸吃下,才道,“本王自己,對這洞沒什么好感,不就是一些石頭么?幾尊似是而非的天然雕塑,非要扯到什么神女有心,仙郎相會之類的典故,實在荒唐得很,也只有那些情濃心熱的小情侶,才會信這些。不過眼下這里就有一對情侶,不妨說個本王聽來的故事,這故事呢,其實也是本朝……” “王爺還是小心走路的好?!比莩鋈坏?。 “無妨,無妨?!笨低豕恍?,“你容楚恨不得我死在這路上,此刻怎么忽然擔心起我來了,怎么,是不是有什么話你不想聽么?” “無話不可予人聽,無事不可對人言?!比莩?,“那么,請?!?/br> “國公還是很聰明的,知道有些事就是想瞞也瞞不住,還不如裝坦蕩?!笨低踺p飄飄地贊了一句,才道,“話說就是本朝,有兩個世家,一文一武,兩家老爺本是同年,科舉入仕之后,其中一家老爺棄文從武,鎮守邊關,另一家老爺沒多久,也被派往邊疆任職,之后兩家老爺官場浮沉,幾遷幾調,說起來很神奇,接連三次,兩家老爺明明一文一武,任職卻都在同一地域,如此也算難得的緣分,兩家因此走得極近,老爺們是同年,兒子們拜了兄弟,其中還有對年紀相仿的小兒女,武將的兒子和文臣的女兒,自小青梅竹馬,兩家大人都笑談,還不如結個娃娃親,只是因為男孩父親是武將,變數太大,才沒有正式結親?!?/br> 三個人都靜靜聽著,沒人插話,司空昱偏頭瞧一眼容楚,又瞧一眼太史闌,那兩人忽然都深沉了起來,臉上的表情只有三個字“沒表情?!?/br> “后來文臣調往京中做官,過了幾年,武將功成名就,也回京中任了閑職。兩家又重新走動起來,那時候兩家兒女都已經長成,少年十六,少女十四,正是豆蔻年華,日常也沒什么拘束,時常約了一起去參加京中花會茶會,踏青游節,兩人都才貌出眾,京中貴族看這對少年男女中,都覺得真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br> “有一年冬天,一群京中貴族少年約了去游玩琉璃洞,說雪中看琉璃別有趣致,其實洞中琉璃,和外頭的雪有什么關系?但這些人就覺得好,約了很多人去玩,其中還有宮中的人,浩浩蕩蕩一大幫,那對少年男女,也在其中,還有那少女的jiejie,那姑娘快要參加選秀了,想要在進宮前好好輕松一下,家里也就破例同意了?!?/br> “那天一開始還是晴天,忽然下了雪,還越下越大,山上很冷,大家都擁入洞中,因為洞中平坦,還把馬也牽了進來避雪,馬嫌冷,不住用蹄子踏地,也不知道是馬不斷踏地引發震動,還是人太多引發,總之沒多久,進洞的人就呼喊起來,說洞塌了?!?/br> 司空昱聽得一驚,回頭看容楚,變幻微光之下,容楚神情有點遠,也有點冷,太史闌則瞇著眼睛,似乎聽得很入神。 “洞塌了,眾人都驚慌起來,好在洞不是全塌,甚至不能算塌,只是有幾處地方塌陷了大洞,有些嫌外頭吵的人,進入洞深處之后掉了進去,順著地下道滑不見了,這些滑不見的人當中,有那對文武世家的少年男女,有一直獨行進入洞深處的少女的jiejie,還有幾個宮中來人?!?/br> “眾人急忙出洞尋求救援,雪大,山路難走,人又驚慌迷路,足足走了一日才到山下,又費了一日功夫帶人進洞上山尋找,最先找到那對少年男女,在一處下行洞的縫隙里,兩人都已經昏迷,緊緊擁抱在一起,少年還保持著用胳膊擋住外頭落下的尖利山石的姿勢,少女則蜷縮在他懷里?!?/br> 司空昱又瞧了瞧容楚,容楚竟然短促地笑了一下,笑容有點諷刺。 他倒一直沒有去看太史闌,似乎覺得沒有必要。 康王喘一口氣,繼續道:“這一幕當時很多人看見,都會心一笑,覺得好事將近,這對男女雖有小難,但因此成就良緣,也算因禍得福。將兩人救出后繼續向內搜索,救出了那幾個宮中來人,最后,找到了那個少女的jiejie……” 他停了停,才道:“她死了?!?/br> 一瞬間他語聲有點蕭索。 太史闌這才詫異地抬頭看他一眼,在她的印象里,康王這個人,有小聰明卻無大智慧,有小jian狡卻無大精明,性格像一團混沌的爛泥,有可能遇上烈日,變得硬梆梆直至滿身裂;但也有可能遇上暴雨,忽然又軟了下來成一攤泥水??傊?,她覺得這個人,心思浮動,喜怒無常,是個不可靠,也沒真感情的人物。 沒想到他對那個早早死去的女子,卻有種真正珍惜的惋惜。 這里面,是不是發生過什么?那落洞的宮中來人里,是不是有他?除了他,還有誰? 容楚的神色也有些變幻,似乎想起了那個意外死亡的少女,不過,到底是不是意外,已經無從查考。 有些事,已經深埋在舊日里,誰也不愿掀動,若不是今日康王提起,他也忘記那個少女的模樣。 “這事就這么過去了,死了人,終究不是什么好事情,琉璃洞后來便很少有人再去,一處名景,因此生生廢棄?!笨低醯?,“不過后續卻還沒完,一個月后,宮中選秀。那個meimei,被選中進宮,代替了她死去的jiejie,成為了皇帝的妃子?!?/br> “一對有情人就這樣生生被拆散了?!笨低醵笸蟮氐?,“此事男子家族一直保持沉默,畢竟對方是皇族,之后這男子多年不娶,雖有未婚妻,但每次未婚妻都莫名死亡,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忽然笑瞇瞇轉過臉,問容楚,“晉國公,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這個我不知道?!比莩残θ菘赊涞氐?,“我只是知道,王爺您編故事的本領真是越來越令人贊嘆了?!?/br> 他語氣輕而譏誚,充滿一種說不出的諷刺,從聽這個故事開始,他的眉梢眼角,都滿滿這樣的意味。 太史闌端著下巴玩味地瞧著他,心想這神情怎么看都不是心虛,但到底是因為這個故事真相荒唐覺得諷刺呢,還是因為*人劈腿覺得諷刺? “呵呵,編故事?!笨低跻恍?,回頭,忽然指著面前一塊石壁,道,“瞧,當時就是這樣,一塊石壁忽然塌了下來……” 三個沉浸在故事里各有心思的人,頓時都下意識抬頭去看。 康王忽然用力一跺腳,腳下巖層碎裂,他身子一矮,已經脫離了司空昱架在他脖子上的劍,隨即他就地一滾,滾撞在旁邊的巖層壁上,軋軋一聲微響,那里巖壁忽然翻轉——竟然有一重門戶! 門戶一開,康王已經滾了進去,隨即他忍痛大笑的聲音在門背后響起,“故事好聽么!太史闌,后半截讓容楚陪你下地獄慢慢講吧!本王不奉陪了!” == 聲音一落,便是幾聲沉悶的聲響,有點像爆破的聲音,司空昱霍然變色,“不好,你們先前是不是說這種洞巖層一層層的很薄脆,震動會傾毀?他是不是也想毀了洞埋了我們?” 太史闌和容楚都不回答,而上頭,果然幾乎立刻,地面開始搖晃,大片大片琉璃般的巖層,已經開始碎落,相互撞擊,化為尖利的碎石,呼嘯飛舞,直刺三人。 太史闌忽然掙脫容楚的手,大步向前奔去,一邊奔,一邊用力在地上跳躍,還時不時左踹一腳,右踹一腳,踹得洞壁砰砰作響。 “太史闌你瘋了!”司空昱一邊揮劍擋尖石一邊高喊,“洞都快要塌了,你竟然還要踹,你還怕塌得不夠快!” 太史闌不理他,繼續一路踹洞,容楚飛快地跟了上去,陪在她身側,為她揮擋亂石。 一路沖到前頭,出口果然已經被堵住,司空昱大叫,“糟了!” 太史闌卻沒有氣餒,一返身又往回沖,司空昱正想罵她是不是急瘋了,此時離出口更遠,趕到那里出口必然已經被堵住,但是一抬頭看見她的臉,頓時怔住。 這么危急的情形下,太史闌,居然是閉著眼睛的! 她竟然閉目在石雨塌洞中亂竄,黑色的披風飛卷而起,像一只迎亂雨而去的蝙蝠。 太史闌此刻看不到司空昱,也沒有看在她身邊一直護著她的容楚,她的全部意識都已經放空,只剩下這一刻呼嘯的風聲,和一大片的空茫。 長久以來關于“預知”的意識鍛煉,在此刻被充分被調動,感覺里那一片黑,處處都充滿危險,她不停地奔跑,在一片片的“危險”“危險”“危險”的感覺中,尋找一個可以讓她感覺安全的地方。 琉璃般的石片像一片片薄而利的紙,斜飛橫掠,稍不注意就能割裂人的咽喉,司空昱劍氣飛舞,清光濛濛,將薄脆的石頭擊碎,容楚干脆以真氣外放,護住她和自己全身,也不管這樣耗費極大,他相信,太史闌絕不會無緣無故狂奔,她自然有她的用意。 太史闌忽然腳步一停。 一大片閃耀著不祥光芒的黑色里,忽然出現了一片微灰白的影子,這一處的氣息寧靜祥和,遠沒有其余地方呈現黑色的兇險,只是那中祥和里也有些怪異的感覺,隱約有點陰森。 太史闌來不及多想,停下,毫不猶豫一腿橫擊,嘩啦一聲,她身邊一處看來堅實的巖層的下方,忽然裂開一條大縫,太史闌靴子一滑,整個人便順著縫滑了下去! “太史闌!” 兩個男人都驚叫,滑撲過去抓她,司空昱的距離稍遠,人滑過去的時候,胳膊上衣袖被擦碎,擦出一條尺許長的血痕,容楚則在掠過來的時候,被一枚飛射的琉璃石擦過脖子,也留下一條淡淡血痕,再深點,怕就是血濺三尺。 兩人卻都沒覺得,容楚一看見裂縫,就去抓太史闌靴子,他速度快些,抓住了太史闌,司空昱立即去抓他,想要將他和太史闌一起拎上來。 “一起下去吧!”容楚卻一笑,反手拍開他的手,將他臂膀一拽。 司空昱哎喲一聲,已經被扯了下去,把他一扯下去,容楚就不管他了,只管抱住太史闌,翻翻滾滾向下。 “砰”一聲悶響,三個人都很快著落,在落地的最后一瞬間,容楚抓緊了太史闌,身子一翻墊在她身下。 好在預想中的疼痛也沒來,身下柔軟,那種柔軟的感覺很奇怪,不像是草地的瑩潤,也不像是泥土的彈性,而是帶點細碎和松散的感覺,而且確實也有蓬松的東西飛了起來,撲了三個人一頭一臉,壓在最底下的容楚鼻子癢癢的,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他反手一摸,果然抓到了一把灰,灰里隱約還有一些別的什么,他將灰在掌心碾了碾,又嗅了嗅,臉色忽然一變。 他身上太史闌想要跳起來,容楚忽然一伸臂按住了她,“別動?!?/br> 要在平時,太史闌就要鄙視這家伙隨時不忘占便宜的德行,此刻卻聽出他語氣中的嚴肅,似乎發生了什么很可怕的事。 她立即躺著不動了,容楚抱著她,悠悠道:“唉,原來只有在這樣的情境之下才能抱到你,我是該慶幸呢還是悲哀?” 太史闌沒聽懂他的意思,微微合上眼睛,舒舒服服睡在他身上,正好也累了,就當休息,嗯,容楚的身體彈性真好。 那邊司空昱也爬了起來,拼命拍衣襟上的灰,道:“什么東西!哪來這么多灰!又不像草木灰……” 閉上眼睛的太史闌忽然心中一跳。 她先前感應到的那種陰森的氣息又來了,這次不僅是陰森,還帶點哀涼,帶點悲傷,帶點幽深,黑暗中明明空無一物,但又似乎有無數東西存在,它們哀涼著,悲傷著,幽深著存在,存在在空氣里、風里、和身下的……灰里。 太史闌忽然打了個寒戰,覺得胳膊上起了雞皮疙瘩,身下容楚安撫般地輕輕拍了拍她,在她耳邊柔聲嘆息,“不想讓你知道,你還是知道了……” 太史闌忽然平靜下來。 這一刻他的懷抱不含狎昵,只是純摯的關懷和體貼,全心為她著想的細膩。 這樣的細膩多年不曾有過,向來是她最為珍惜的情緒,就像很多年前,屬于母親的那些關切和呵護。 因為久別,所以哪怕最細微的一絲,她都能敏銳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