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
其實只有讀者的存在,才是作者能獲得的最大的獎。 ☆、第二十三章 容大茶壺 辛書如覺得他這次的任務,是一次最詭異的人質押送任務。 見過人質自己策馬,帶著綁架她的人,瀟瀟灑灑往即將被關押的地方去的事兒嗎? 人質還一邊策馬,一邊問他怎么走,毫無被押解被陷害的憤怒不安,辛書如一邊覺得荒唐,一邊覺得好笑,荒唐好笑之余,又覺得佩服。 這樣的淡定和氣勢,他跟隨在少帥身邊多年,也沒見過幾個。 云臺山,昭陽城外三十里,最是風景秀致的一座山,山中活水無數,清亮如云帶,山頂平整如臺,所以名云臺。 太史闌記得,康王的別院不在云臺山,很明顯,這是一處秘密基地。反正他搜刮民脂民膏無數,全國各地多建幾座別墅也是正常。 進入云臺山,她才覺得,康王選在這里建別院,還是挺有眼光的,這山看起來并不如何雄偉,里頭卻山勢復雜,九轉十八彎,曲徑通幽,山莊在半山高處,處處有關卡,道道有暗樁,外松內緊,十分嚴密。 他們在山口處接受了盤查,換下了馬,徒步上山。辛書如命人給太史闌眼睛綁上黑布,又鎖住了她的手腕,還對她搜了身,發現了她的武器居然是一根狼牙棒,辛書如忍不住笑笑,隨手拋在路邊草叢里。 他帶著她一路上山,饒是如此還不放心,還親自拿刀架著她脖子。 太史闌卻安之若素,好像脖子上沒架刀,眼上沒黑布,一路悠哉悠哉,不住品評。 “空氣不錯?!彼嵝崆逍碌目諝?。 “鳥不錯?!彼屑毬犐介g掠過的飛鳥,發出的清越鳴叫。 “花很香?!彼A送?,側過臉,聞了聞旁邊崖壁上倔強探出來的一朵小花。 “水也好?!彼犞呉恢辈唤^的叮咚水聲,贊。 辛書如哭笑不得——這女人是神經太祖膽子太大呢,還是勉強撐著色厲內荏。 不過他覺得還是第一種,太史闌步子穩定,語氣平靜,這不是裝能裝出來的。 當年他曾聽聞,南齊第一青年名將容楚,有次和五越作戰,敵人夜襲闖營,部下慌忙闖帳急報,這位*漂亮的大帥,居然不急不忙慢慢起身,還不忘點燈梳頭,他那主帳最豪華,燈光點得亮閃閃的,等于給敵人大喊“我在這里啊我在這里?!蔽逶降南蠕h當然一頭撞了進來。 然后臺前梳頭,漂漂亮亮的大帥,回眸一笑。 一笑笑得對方晃神,隨即,一把比主人還漂亮的小刀,忽然閃電般從容楚手里飛出來,狠狠扎入了先鋒的咽喉。 先鋒倒頭死去的時候,還沒想明白,明明那人手里拿的是梳子,怎么忽然變成小刀了? 將領一死,腦袋被容楚一腳踢了出來,其后五越夜襲軍隊驚慌四散,大敗。 這是傳奇,也不知真假,有時候同僚私下討論,都覺得是不是夸張了,哪有人能在那時候還鎮定成那樣的。 容楚那事真假他不知道,但最起碼他現在可算見著一個了。 聽說晉國公對這位突然崛起的女將十分傾心,如今看來,很有道理。 四面押送的士兵們也不做聲,并沒有人催促太史闌或呼喝她——所有熱血男兒都佩服英雄,執行任務是一回事,給予尊重又是一回事。 太史闌還在那“一路游山一路欣賞”,辛書如不禁有些感慨,問她,“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見,萬物皆惡,唯有人間最美?!碧逢@淡淡道。 “你怎么此刻還有心情欣賞風景?” “越是危急時刻,越當有寧靜閑適心境,危機不會因為你慌張而減少,卻有可能因為你鎮定而平復?!?/br> 辛書如不說話了。 他忽然又想到容楚。 很多年前,那個南齊名將,曾立馬五越深雪前,向對面萬旗招展的大軍,淡淡道:“色厲內荏者崩,唯鋼鐵心性,萬物不破?!?/br> 多么相似的一句話。 難道這就是名將風采? 想到“色厲內荏”這個詞,他忽然想到了他家少帥,隨即趕緊將這大逆不道的念頭給從腦海里抹去。 只是忽然起了淡淡畏懼和蕭瑟,像看見萬千繁華從眼前過,卻知道轉瞬要崩塌。 太史闌忽然“哎喲”一聲,扶住了崖壁。 “怎么了?”他問。 “絆到石子?!彼?。 “你扶住這根棍子?!彼f給她一根棍子,她放下手,接了。仰起臉,“還要往上?” “你不必費心思?!毙習绱?,“這路號稱九拐,本地人都不一定能走出去?!?/br> 太史闌不說什么,跟著他繼續向上走。 沒有人注意到,她剛才扶過的崖壁,不知何時,鏤刻下一個深深的指印,指尖微翹,方向朝上。 在之后的路途上,因為道路崎嶇,太史闌眼睛不方便,她又趔趄好幾次,或蹲或伏,跌得很有些狼狽,跌到辛書如開始懷疑,她是不是在趁機丟下信物指示他人,然而卻沒看見什么花啊簪子啊被丟下來——事實上太史闌身上沒有任何多余飾物,想丟也沒法丟。 走了大半個時辰,又坐過一次吊籃,吊籃感覺很大,底下有水聲淙淙,往上的路程很遠,似乎是座峭壁,太史闌嗅見青苔的澀氣。 她在進入籃子的時候,聽見一聲細微的拉動聲,像是什么繩子或者藤蹭在了山壁上,隨即似乎腳下有低低的“?!币宦?,籃子往上吊的時候,太史闌緊緊攀著籃子邊,忽然想到了笑傲江湖的黑木崖。 不過籃子吊上去,并沒有到達“康氏黑木崖”總部,似乎又有一段向下的路,然后,她聞見水聲淙淙,感覺到四面黑暗,忽然天地開闊,日光明亮,鼻尖似有云端拂過,然后,她的蒙眼布被突然解開。 太史闌在感覺到光線大亮的那刻,立即閉上了眼睛,此刻蒙眼布被解,她也沒睜開,直到眼睛適應那樣的光線之后,她才緩緩睜開眼。 腳下所站的,是一座石橋,說是石橋也不準確,原先這里應該是連接兩處斷崖的一處石臺,之后經過了整修,兩側鋪上石板加寬,兩邊也加上欄桿,現在成了通往對面的石橋。 對面,是華貴精致的山莊門樓,門樓內綠草如茵,美人無數,康王正在一個紫色的大傘下,一個紫衣美人的懷里吃紫色葡萄,此刻,正抬頭,有點挑釁地向她看來。 他雖然在微笑,眼神里卻有淺淺失望——他這處山莊地形奇特,利用了云臺山獨特的“水洞開云”景致,過一個深黑水洞之后便是云臺,光芒萬丈,虹霓自生,但也因為從極黑到極亮,很多來客不適應這樣的光線轉換,往往看見山莊的那一刻會淚流滿面,所以康王這處山莊雖然叫“流云山莊”,但很多人私下稱呼“流淚山莊”。 可是今天,康王存心想看一個人流淚,想看她被蒙了太久的眼睛被瞬間刺傷,卻沒能如愿。 那個女子,看過來的眼神,還是那么清亮平靜,犀利如針,那種老娘天下第一,你等都是宵小的氣勢,讓他這玉堂金馬的當朝親王,都覺得壓抑。 “早,康王殿下?!碧逢@好像散步遇見一般,點點頭。 “現在是午后了?!笨低醢櫭?,不欣賞她的冷幽默。 “原來走了一個時辰帶半刻鐘么?”太史闌立即道,抬頭看看天色,“嗯,這里的日頭特別亮,是因為云臺開闊的原因?” 康王立即緊緊閉起嘴,覺得自己剛才做了一回大傻叉。 這女人……還是別和她多說的好。 “你很有本事?!彼D頭,淡淡道,“敢告本王,能順利過第一次開堂,不過,本王可以告訴你,你全部的本事,到這里也就為止了?!?/br> “哦?” “真理公義,是這世上最虛弱的東西?!笨低踝I誚地道,“我會用事實告訴你,強權和地位,才是決定這世間是非對錯的唯一標準。當然,你這樣出身低賤、沒有真正擁有過權力的草民,是永遠不能理解這些東西的高貴和遙不可及的?!?/br> “所以你敢告我,所以你以為能告倒我?!彼刂氐叵陆Y論,“然后你最終會發現你是多么的荒唐可笑?!?/br> “哦?” “哦什么哦?”康王眉毛一挑,不屑地睨她一眼,“階下之囚,色厲內荏!” 太史闌也不哦了,悠然看四面景。 “本王很想讓你知道這人間一切的苦之后,再呼號死去,可是有人再三勸告本王,夜長夢多,還是要早點解決你的好?!笨低蹶廁v地注視著太史闌,手一揮。 太史闌所站的那一處石橋,忽然響起一陣機簧軋軋之聲,隨即兩側石板猛然向下一陷,平臺成了滑板,太史闌立足不穩,向前滑去。 而平臺之下,就是萬丈深淵! == 太史闌被天紀軍士兵帶走時,護衛們并沒有離開。 他們立在原地,悲憤地看著士兵們沉默著退開,看他們的女主人,自己帶著綁匪,去做人質,去赴死。 沒有搶上去廝殺,是因為蘇亞拉住了他們。 “不要去送死,不要讓大人的心思白費?!碧K亞咬著下唇,重重地道。 “那我們怎么辦?我們不能回城送信,在這里干等?還是想辦法跟上去救她?” “跟上去只會讓天紀軍有理由傷她并殺我們,大人會生氣的?!庇诙ǖ?,“我們還是要回去報信,找三公想辦法?!?/br> “我們的誓言……” “誓言算個屁!”蘇亞道,“我剛才發誓,違背誓言我死全家,可我全家,早死了!” 于定:“……” 隨即決定于定雷元等人留在原地,以防天紀軍還留下人監視他們的動靜,蘇亞悄悄回城報信。 蘇亞狂奔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平原的長草中,這個女子,不用馬匹,跑起來居然和馬一般迅速持久,她足足跑了一個時辰,終于跑回了昭陽城。 看見昭陽城的城門時,她微微猶豫,想著求救于三公到底有沒有用?三公的護衛肯定不能調,昭陽府的兵丁調來也無法對付天紀軍,唯一能和天紀軍較量的上府兵,剛才天紀軍那個幕僚已經說了,他們即將撤出換防,定然不能接任何任務,尤其是和天紀軍作對的任務。 找三公,也是沒有用的。 怎么辦! 這么猶豫的時候,她忽然看見一群人,鮮衣怒馬而來,馬上捆扎著很多獵物,這些人高談闊論,得意洋洋,路人則面帶厭色,紛紛走避。 蘇亞眼睛一亮——她認得這些人,是東堂那批等待行省天授大比的天機府公子哥! 她高興的卻不是看見這些人,而是忽然想到了他們的頭兒司空昱。 這位東堂世子,傳說很受康王優待,他有沒有辦法,從康王那里把太史闌救出來? 她想到就做,好在司空昱此刻還賴在昭陽府后院養傷,太史闌給他用了最好的藥,這人恢復能力和狗一樣驚人,不過才幾天功夫,那么重的傷已經好了大半,時常在院子里走動,只是還是不肯走。 蘇亞沖回后院,司空昱正忙于擺脫昭明郡主的糾纏,看見她就好像看見救星,急忙把昭明郡主給趕開,把她迎了進去,問她,“可是你家大人找我?她是想通了嗎?” “現在需要你去找她?!碧K亞開門見山地道,“她被康王擄走了!” “什么?”司空昱霍然站起。 一刻鐘后,他和蘇亞匆匆搶出,把昭明郡主的呼喚拋在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