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節
她上去一把抽出了褥子,龍朝骨碌碌滾下來,栽在地上哐當一聲。 他咕噥一聲翻個身,竟然還想繼續睡,太史闌靴子毫不客氣擦在他臉上。 “起來?!?/br> 龍朝翻身坐起來,睡眼迷離地道,“要走了么?” 太史闌蹲下身,仔細瞧了瞧龍朝的臉,點點頭道:“嗯,這張臉還過得去?!?/br> “咦,你終于看中我,要我做壓寨相公了!”龍朝歡喜地撲過去要抱她大腿,被太史闌惡狠狠一腳踢開。 “今天下午那個劉隊長瞧見沒?”她道,“給你個任務,去給我色誘他,然后殺了他?!?/br> “你瘋了!”龍朝瞬間被嚇醒,瞪大眼睛瞧著她,“他在天魂營里,我怎么色誘他?你讓我獨闖天魂營去殺人?你還是給塊豆腐讓我快點撞死算完!”他翻個身,屁股對她。 “那鐵打造的武器還是給你兩件?!碧逢@道。 龍朝霍然轉身,眼睛灼灼發亮,想了一會卻還是搖頭,“不行,東西再好也要有命來用,這是玩命,不玩?!?/br> 說完他又要躺下去,太史闌一把揪住他衣領,“誰說要你進天魂營殺人的?”附耳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龍朝猶豫半晌,托著腮,慢吞吞地道:“那好吧……試一試……你可要接應好我?!?/br> “放心?!?/br> “一定要色誘嗎……” “可以不色誘,出事我不負責?!?/br> 龍朝嘆了口氣,扭了扭屁股,出去了,他一向*穿得花花綠綠,還*穿對色,黃配紫,綠配紅,天藍配橙紅,怎么扎眼怎么來,此刻一身天藍袍子配橙紅褲子和金色靴子,裊裊婷婷出去,還真像個兔兒爺。 他靠在墻邊,旁邊是共用的茅廁,龍朝叼了朵野花,雙手抱胸,等著。 過了一會兒,天魂營那邊果然有腳步聲,龍朝踮腳一看,一個人影從營中出來,但并不是往廁所這里來,而是直接走到和罪囚營相隔的墻下,看那模樣,是打算翻墻過去干啥。 月光斜斜照著那人的臉,還真是白天那個劉隊正,龍朝不禁有點佩服太史闌——她是怎么猜到的? 太史闌站在屋子窗后,唇角一道冷笑,沒什么稀奇的,看先前她問起時邰世濤看墻頭,和他不自然的神色,很明顯這個姓劉的混賬三天兩頭sao擾。保不準天天來。 龍朝此刻倒有點急,眼看人家就要翻墻了,他總不能沖上去把人家拉下來吧? 他想了想,走到茅廁里,解開領口向下拉拉,一邊低低哼著歌,一邊嘩啦啦的解溲。 軍營里的廁所沒什么講究,一個茅坑,幾塊木板虛虛一擋,上頭茅草蓋的頂。 那邊那個正準備翻墻再次找樂子的劉隊正,聽見有人唱歌的聲音,不禁一怔,翻墻的動作停了下來。 隨即龍朝忽然一聲低掉,“??!有老鼠!” 他刷一下竄起來,似乎底下真有一個碩大無比的老鼠在咬他,嘩啦一下撞開了頭頂的茅草棚,將一張臉暴露在月光下。 那個正抬頭向這邊看的劉隊正,一抬眼,看見月色下忽然冒出一張臉,雪色肌膚,春水般的眼睛,一抹笑意流溢,風流紅唇。 劉隊正一呆——好顏色! 再一低頭,少年大概從床上起來起夜,衣衫不整,領口歪斜,露胸口半邊雪白。 劉隊正眼睛一亮。 好皮膚! 這等容貌身材,比起罪囚營那些臭烘烘的漢子們,不知強過了多少,就是罪囚營這個新來的上府兵,容貌最好的那個,也沒這份養尊處優的精致。 劉隊正立即來了興趣。 假鳳虛凰的把戲,他原本也沒什么心思,可是軍營太難熬,他們這種好生供養的精兵營士兵更是閑得要捉虱子,偏偏少帥一向認為女人誤事,男人沾上女人的身就作養不出好身子骨,所以別的都好說話,不許碰女色卻是絕對鐵規,熬得他們這些壯年漢子日夜不安,也就只能玩這些把戲。 原來他是要鍥而不舍想要拿下那個新來的倔強的小子的,此刻忽然打消了主意,覺得那么難纏的一個小子,還不如這個嬌艷,更像個女人。瞧這性子,似乎也是個好說話的。 想定就做,他輕輕縱了下去,落到龍朝面前。 龍朝似乎被他嚇了一跳,趕緊掩上袍子,拍著胸口,道:“軍爺,怎么突然冒出來的?嚇死我了!” “小兄弟哪里來的?”劉隊正笑瞇瞇地望著龍朝,“面生?!?/br> “卑職是昭陽糧庫副使,給軍爺們送糧來的?!饼埑荒樚煺鏍€漫。 劉隊正大樂——過路客,官小職微,什么后患也不會有。 “查驗過身份沒有?”他虎起臉,“怎么能隨便半夜在軍營亂逛?” “???”龍朝神色惶恐,“我……我只是出來撒個尿……” “你的腰牌呢?通關文書呢?”劉隊正一本正經伸出手,“拿來我看?!?/br> “在屋子里……” “那去你屋里看?!?/br> 龍朝垂頭喪氣應一聲,回頭向屋里走。 劉隊長跟在他身后,神情滿意。 屋子隱在沉沉的暗色中,黎明前最黑暗的時段。 龍朝推開門,走了進去,劉隊長在門口猶豫了一下,道:“你還有個同伴呢?” “床上躺著的不是?”龍朝一指。 劉隊正伸長脖子一看,龍朝忽然腳一伸,把劉隊長絆倒在地,門背后太史闌急速閃出來,手中人間刺淡藍光芒一閃,刺入劉隊正的背心。 劉隊正有點僵木地趴著,太史闌蹲在他身邊,對龍朝一甩頭,“出去?!?/br> “每次都過河拆橋……”龍朝只好嘟囔著出去,太史闌把門關好,低頭問了劉隊正幾句話,半晌,輕輕舒了一口氣。 還好…… 她低頭看了看劉隊正——殺,還是不殺? 殺固然可能帶來麻煩,不殺,麻煩更大。 “龍朝?!彼没柽@人,然后使喚手下,“去找條毒蛇來。要毒性帶點麻痹的?;蛘吣阏襾碛新楸宰饔玫乃幉菀残??!?/br> “你以為我這里是藥鋪啊要毒蛇有毒蛇要藥草有藥草……” “你不是號稱少時周游天下五越西番都去過么,連這個都不懂?”太史闌斜睨過來的眸子涼涼的。 龍朝閉了嘴,開門出去了,過不了多久,他果然捉了一條蛇回來,雖說外面是野地,但這秋季也難為他這么快扒拉出一條蛇。 “銀環?!彼靡庋笱蟮氐?,“毒性強,發作快,必殺死?!?/br> 太史闌讓他扛著那劉隊正出去了,趁巡哨過去之后,將中了遺忘的劉隊正放在天魂營那邊墻下,讓毒蛇咬了他背部和腳踝各一口。隨即迅速離開,回屋子睡覺。 天快亮的時候,那邊有點sao動,給太史闌她們送早飯的士兵說,劉隊正半夜出去解手,給毒蛇咬死了。 那頭很快把尸體拉了出去,沒有對此多加調查——毒蛇咬死一眼看得出,劉隊正身上也沒有其他傷痕,至于為什么一處在腳踝一處在背心,應該是他被咬倒下后蛇游到他背上給他又來了一口。 大家都知道劉隊長半夜出去是干什么的,尋歡不成被蛇咬,這叫運氣,所以這整件事沒有任何可以疑慮的,完全就是意外死亡,天魂營也不愿意聲張出去引來執法隊——少帥對這類事兒向來討厭,可不能給他知道。 一個人死了,也便死了。 天亮的時候,兩個人走了,也便走了。 除了邰世濤,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那兩個運糧官的離開,天光剛亮的時候邰世濤最早起床,早早在門口打水洗地,昭陽城糧庫馬車轆轆經過院子門口,他沒有抬頭。 地面被水澆過一次又一次,青磚石洗得鏡子一樣,縫隙里的草也被他拔了,亮亮的映得出人影。 馬車轆轆而過,最前面的車子上,坐著年輕的運糧官。 和背身專心洗地的邰世濤一樣,她也不對這邊看,只是垂著頭,似乎在剔指甲。 亮亮的地面,映出他和她的影子,馬車的陰影,無聲無息覆蓋過來。 在彼此的影子交疊的一瞬間,她忽然伸手,虛空拍了拍。 手的影子拍在脊背的影子上,然后往上,在臉頰稍稍停留,隨即收回。 這一刻無聲的保重,這一刻只能以光影訴說。 馬車駛了過去,影子交錯而過,他始終沒有回頭,背對著她蹲著,手浸在冰冷的水里,一聲聲,數著她離去的馬車聲。 隔壁的喧鬧傳來,他從混沌中驚醒,恍惚里耳朵里還是那轆轆車聲,他忍不住對路盡頭遙望,山路迢迢,馬車已經化為一個小黑點,像一根刺,扎在他心中。 忽然他聽到隔壁關于劉隊正暴斃的消息。 他怔住,在秋日的陽光下,臉色忽然霜白如雪。 良久,他彎下身,牢牢將自己,抱成一團。 == 等太史闌回到昭陽城,時間已經又過去了三天。 昭陽城的氣氛外松內緊,吃了一個巨大的虧的西局,并沒有急著來報復太史闌,事實上此時他們也沒空對付太史闌,喬雨潤猜到了太史闌下一步必定要掀起龍莽嶺案,為了應付當前的危機,她顧不上先報仇,也不顧康王的阻攔,把手下剩余力量都撒入昭陽城及附近區域,西局探子們,拿了喬雨潤的命令,強硬地奪取了昭陽城各處城門的守城權,封鎖住了通往昭陽城的各處交通要道,務必要將太史闌可能的證人都攔截在昭陽城之外。 同時喬雨潤也加強了對城內的治安掌控,她憑借她的西局優先權,對城內加強盤查,臨街商戶一日三驚,各家官員府邸都遭受監視,太史闌的府邸也找理由進來過,當然毫無所獲。 喬雨潤找來找去,也知道在偌大的一個昭陽城,要想找到一個人談何容易,那么最好的辦法其實就是不找,等到太史闌需要的時候,她總得把人提出來,提人的時刻,就是最好鉆空子的時刻。 于是她開始沉靜下來,開始等,在等待中琢磨,太史闌會在什么時候,以什么方式,將這起案子掀開?想來想去想出了很多可能,但卻不確定——太史闌的思維,本就不是誰都可以捉摸的。 昭陽城在兩個女人的博弈中氣氛繃緊,時間則在無盡的猜測和警惕之中滑過。 和喬雨潤的草木皆兵不同,太史闌這幾天卻顯得隨意,逛逛街,喝喝茶,看看昭陽城風景,每次西局探子們都跟著,想知道她是不是干什么秘密聯絡的事兒去,但每次她都是帶著人胡亂繞城一圈半圈,兩手空空地回來,倒把那些負責跟蹤的探子累得要死。 太史闌折騰了他們白天,還要折騰他們夜里,每天晚上半夜三更,太史闌的府里就正門大開,護衛們川流不息地出去,在全城之內跑馬,搞得那些西局探子們也十分緊張,人人不得安睡,沒兩天個個熬了好大的黑眼圈。 就在西局探子們最累,壓力最大,繃得最緊的時刻,康王殿下王駕,終于駕臨昭陽城。 行程單早一日送到昭陽城,太史闌早早揣了單子去找總督董曠,董曠看了單子,表示這次有章大司空陪同,章司空清廉耿介,而且脾氣極臭,他老人家脾氣上來,不管場合不管對方是誰,一定不會給人臺階下,所以這個公開歡迎儀式不可太過鋪張,以免引起他老人家不快,眾目睽睽下掃盡昭陽府面子,至于怠慢康王的地方,事后悄悄補償,康王殿下不會介意的。 太史闌聽了,“哦”一聲,臨走時說府中缺個好刑名師爺,順手將董曠府中刑名師爺要走一個,說帶回去讓自己的幕僚們跟著學,出了總督府,她便問那師爺,“以民告官,有何說法?” “要看該官員品級如何,”師爺道,“三品以下,狀紙屬實,無罪;三品以上,便是罪名屬實,告官的百姓也要流配千里?!?/br> “王侯呢?” “大人說笑了,誰敢告王侯?” “那就是沒有律令規定,告王侯者的處罰?” “沒有,因為便是有這樣的事,第一告不倒,第二就算千辛萬苦告著了,王侯的余黨,親友,想必都是位高權重的人物,隨便誰伸一伸手指,首告者也死了?!?/br> “那么假如真有人告王侯,什么樣的品級可以接狀紙?” 師爺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