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節
“對不起?!?/br> “嗄……” 眾人又全部啞口。 明明她們是來找她道歉的,怎么反而聽見太史闌先道歉了。 “真的對不起?!碧逢@注視著史小翠的眼眸,誠懇地道,“那天我也是沒辦法,我不能事先告訴你們,那樣不夠真實,不能取信于耶律靖南。我不得不傷了你,又利用了楊成和花教官,望你們原諒我?!?/br> 一陣沉默。 沈梅花低下頭,蘇亞唇角微微一勾,火虎開始微笑,史小翠有點無措地看了看楊成,楊成漲紅了臉,花尋歡牢牢盯著太史闌。 半晌她忽然一拍手,大聲道:“好了!什么都不必說了!太史闌,咱們沒看錯你!” “我早知道太史會這樣說?!碧K亞道。 史小翠眼底浮現淚花,使勁地搡楊成。 “唉,”沈梅花嘆氣,“可憐他們幾個,昨天半夜就在那嘰嘰咕咕商量,該怎么取得你原諒,害得我一夜沒睡好,真是白瞎了心思,我早說了吧,太史不會介意的!” “你說個屁!”她的八世冤家史小翠立即反唇相譏,“是你在那唉聲嘆氣說太史闌一定生氣了,叫我們卷鋪蓋早點滾回二五營吧?” “我那不是為你們好么……” “太史闌?!睏畛珊鋈淮蟛阶吡顺鰜?,立在太史闌面前,吸一口氣才道,“不管怎樣,還是要和你致歉的,你一個女人如此坦蕩明朗,我一個男人做不到?你利用我們,也是為了救我們救全城父老,我們傷你,卻是我們不對,楊成今日和你賠罪,另外,再次和你說,當日城門之前,我的誓言,永生不變!” “他說的就是我說的?!笔沸〈淠樀凹t紅,“史小翠也終身供你驅策!” 花尋歡拳頭擊在掌心,“太史闌,我身份不同,沒法帶著家族投奔你,不過我也撂一句話在這里,只要你需要,只要我能,隨時叫我!” “我一直在這里?!碧K亞說。 “反正我也沒地方去,跟太史姑娘混日子咯?!被鸹⒌?,“國公說這次會為我們請功,去掉我的案底,給我一個清白身份,我以后也是官家人了?!?/br> “唉,你們都在拍馬屁?!鄙蛎坊☉n傷地道,“看來我想不跟著你都不成了……” “你大可以滾——”一群人齊齊將她踢了出去。 太史闌微微揚起臉,看著每個人的微笑,看著抱著大腿大罵的沈梅花,看著這天藍云白,晴空萬丈,也禁不住,笑了笑。 == 馬車轆轆啟程,奔赴昭陽城。 北嚴城萬人相送,送行的人群從城內擠出城外十里,很多居民,在太史闌馬車經過的道路,灑水墊道,設案備酒。 一路鮮花,一路歡喜,劫后重生的北嚴,用最大的熱情相送他們的功臣,一心祈禱著太史闌此去平安,飛黃騰達。 百姓的呼聲遠遠傳入車簾,太史闌沒有掀開車簾頻頻揮手,她不愛虛榮和熱鬧,也不打算在離開的日子,給北嚴留下一個輕狂的背影。 她一直認為,只是盡力去做了她該做的事情,她要活,并要心情坦蕩地活,所以她做了。 生存是基本權利,在這里變得艱難,她自覺做得微小,世人卻予她飽滿愛戴。 景泰藍坐在她腿上,若有所思傾聽百姓的呼聲。 “人民是很良善的族群,他們天生向往安定,不喜事端?!碧逢@對他說,“只要稍稍給予,他們就會萬分滿足,向來官逼民反,都是到了完全顛倒世理,賤民如草的時候。只要適度整頓吏治,安撫民生,管理一個國家,并不難?!?/br> “嗯……麻麻?!本疤┧{抱住她的脖子,悄悄往她耳朵吹氣,“我會像你一樣,愛他們?!?/br> 馬車載著萬千相送的目光遠去。 于太史闌,是去迎接未來命運。 于其余跟隨者,是開始一段新的旅程。 于邰世濤,則是從頭開始,再一次的戮力掙扎。 太史闌馬車駛出北嚴之時,容楚和邰世濤,立于高樓,目送她遠去。 兩人都默默無語,高樓長風拂起他們長發,遮住各自思索的眼神。 良久邰世濤長吁一口氣。 “以后便拜托您了,國公?!彼?,“我短期內再幫不了她什么。如今臨別在即,只有一個請求?!?/br> “你要拜托我,如果愛她,務必保護好她,如果做不到,盡早放手?!比莩?。 邰世濤苦笑一下。 “國公玲瓏心肝,你越是這樣,我越是不放心……” “你太憂心了,”容楚回頭看他,“她哪里是那么容易被欺騙或打倒的人?!?/br> “再強的女人,一旦動了情……”邰世濤搖搖頭,沒有說下去。長吸一口氣,振作了下精神,道,“你說的也是,我信她!” “你將來還是會幫到她,或者會比我想象得做得更好?!比莩垌钊绱蠛2豢蓽y,“再苦再難,想想她?!?/br> “我會?!臂⑹罎聊幌?,“那么,我們開始吧?” “開始吧?!?/br> 邰世濤一點頭,忽然一伸手,將容楚推下高樓! == 高樓是北嚴城內最高樓,樓高三丈,觀景之用。 最上層因為窄小,向來只容兩三人,所以容楚的護衛都在樓下。 邰世濤出手時,所有人都聽見樓頂他一聲大喝:“國公,你為何奪我功勞,毀我前途!” 隨即便聽啪一聲大響,隱約容楚一聲驚呼,再一抬頭,一條人影已經墜了下來,錦袍飛揚,赫然是容楚。 護衛們驚得“唿”地一聲竄上去,手接肩扶要接住容楚,眼看容楚身子在二樓被突出的樓檐掛了一掛,嗤啦一聲衣袖撕裂,又落了下來。 眾人正要拼死去接,驀然一聲大喝“讓開”!周七猛沖而至,翻身以背向容楚,砰一聲容楚落在他背上,兩背相觸那一刻周七大喝一聲,右腿一蹬飛快繞樓狂奔一圈,將那股沖力生生卸去。饒是如此,周七停下來的時候,也“哇”地噴了一口鮮血。 容楚從他背上翻身落下,臉色微白,一只衣袖被撕裂,肘間隱約血跡殷然。 他一旦脫險再不停留,霍然一揮手,“來人!把這膽大妄為,謀刺國公的狂徒給我拿下!” 不用他吩咐,護衛們早已沖上樓去,片刻押了邰世濤下來,邰世濤神情狂暴,不住掙扎大罵,“容楚!你混賬!你無恥,你奪人功勞,必有惡報!” “我何等身份地位,何必覬覦你的功勞?”容楚冷然道,“但上府大營有人密報于我,你出營,根本不是邊帥派出來偵查敵情,你是擅自偷取調令,殺傷同僚,闖營而出——這是死罪!軍紀如鐵,軍令如山,豈能容你這等違法亂紀之人?如果今日容你升職得賞,一路騰達,那該如何向那些守法遵紀的兵士交代,又如何能令兄弟們服氣?以后如果人人都學你,這兵還要怎么帶?” “呸!”邰世濤掙扎著跳起來,一口唾沫對著容楚就噴過去,“放屁!放屁!你明明是和我們邊總帥不對付,不愿這發現密道、斷西番后路的大功落在他名下,才暗中指使上府營中人告密,捏造事實,毀我功勞!” “我無需和你辯駁?!比莩袂椴恍?,“你傷同僚,奪調令,引得上府營大軍追殺一事,人證事實俱在,當時在場數萬人,眾目睽睽,你便抵賴也是無用。雖說你發現密道有大功,但你違反軍紀在前,此風不可漲,你憑什么不接受懲罰?” “我是上府的人,你無權剝奪我的功勞,你無權處置我!” “你是地方光武營的習練學生,而我,是地方光武營名譽總帥?!比莩淙坏?,“我對你的處置權,還在邊樂成之上?!?/br> “老子瞎了眼,才進了光武營!”邰世濤恨恨扭頭。 “不過,現在對你的處置又不同了?!比莩?,“你違反軍紀在前,本國公和你商談此事時,本來還有憐才之心,想看看你的態度,是否愿意戴罪立功,不想你性情桀驁,兇暴殘忍,竟然一言不合,便欲出手殺我——刺殺朝廷重臣,也是死罪?!?/br> “我前途都被你毀了,也不在乎多殺你一個!”邰世濤眼睛通紅。 “兩罪疊加,罪無可恕,”容楚負手冷冷看他,“來人——” “國公!國公!”不知何時,邰世濤手下那一百個兵聞訊趕來,看到兩人劍拔弩張,都急得不管不顧撲過來,“國公!求您高抬貴手!邰佰長一定是無心冒犯——” “他就是公報私仇,公報私仇——”邰世濤悲憤大叫。 “你們也看見他態度了?!比莩?,“刺殺在前,污蔑在后,我如何能容他?” “國公!”那一百個兵一急,噗通一聲全部跪下了,對著容楚連連磕頭,“國公!佰長少年氣盛,其實無心冒犯,您大人大量!大人大量!” 邰世濤一直憤恨怒罵,此時見屬下忠心相護,眼圈忽然紅了,用力扭過頭去。 容楚瞟他一眼,忽然也閉了閉眼睛。 再睜開時,他眼神已經恢復冷靜,看看那群拼命磕頭求情,卻不知道如何求到點子上的士兵,微微皺了皺眉。 隨即他對趙十三看了一眼。 趙十三快步過來,一邊腳踢那些士兵,道:“讓開讓開,都擠在國公面前成何體統!”一邊對容楚笑道:“主子,那個……上府大營邊總帥有信來,說……”說完附在容楚耳邊開始咬起了耳朵。 眾人都緊張地抬頭看兩人,不知道上府總帥的信里有沒有什么要緊內容,會不會對邰世濤有利,能讓此事有所挽回? 眾目睽睽下,容楚臉上還是沒有太多表情,只是眼神似乎微微松動,趙十三說完,垂手立在一邊,容楚沉默了一會兒,瞟一眼邰世濤,半晌才滿心不情愿地道:“邊總帥既然這么說,本國公也沒什么好說的,他對邰世濤同樣有管轄處置之權,擅自闖營之事,便由他決定?!?/br> 眾人剛舒一口氣,便聽容楚隨即冷厲地道:“但沖撞刺殺于我,豈能輕輕放過?邊總帥要將人提回去,這一點本國公絕不同意,死罪可免,活罪難饒,來人——” 一隊護衛應聲而來,隔開那些士兵,將邰世濤圍在正中。 “既然邊帥口口聲聲說他是兵,不該由我全權處置,那我便以地方軍規,予以懲戒?!比莩付ㄛ⑹罎?,口氣斬釘截鐵,“拖下去,八十軍棍,革除佰長之職,我不追究他刺殺之罪,但他的一應功勞也相應取消!另外,作為有罪士兵,他不應再在上府任職,按照軍規,應發還本地都督府處理。給我立即押解西凌都督府去!” “國公!”士兵們大驚——八十軍棍,功勞取消,剝除軍職已經將邰世濤打入十八層地獄,還要發配都督府?都督府一般對有罪但罪不至死的士兵只有兩種處置,一是取消軍籍發還原籍,二是發配往臨近其余軍營,附近其余可以接收士兵的軍隊只有天紀軍,而天紀軍對有罪士兵向來苛刻,多半發往那里的罪囚營。 向來一山不容二虎,天紀和上府關系就不算太好,天紀少帥紀連城,更是出名難纏,天紀軍的罪囚營,就是有罪士兵整編的一個營,待遇惡劣,地位低下,更是紀連城沒事出氣的對象,據說在里面的人都恨不得早點上戰場,不是為了掙軍功早點贖罪,而是可以早點死了少受點罪。 邰世濤一定不肯發還原籍,那么十有八九會被發配天紀軍,邰世濤去了那里,那會比死還痛苦! “國公——”士兵們哀聲大喊,砰砰以頭搶地求情,邰世濤此刻倒恢復了平靜,一直扭著頭,忽然熱淚滾滾而下。 熱淚滾滾,卻一言不發,牙齒咬住下唇,深深一個唇印。 容楚又看了他一眼。隨即他似有點不耐煩,衣袖一甩道:“如此重罪,我已饒他一命,你等還要糾纏不休,當真以為我容楚劍下,不敢斬你等人頭!” 士兵們不敢再說話,都低下頭,雙手死死摳著地面,咬牙忍住一腔悲憤,眼淚撲簌簌落在泥土里。 護衛們將邰世濤拖了下去,就地執行軍棍刑罰。 棍子落rou的聲音傳來,聲音干脆、厲烈、決斷,啪啪似打在每個人心上,士兵們聽得身子一抽一抽,似打在了自己身上。 每個人都在棍子聲的間歇里屏住呼吸,等待一聲呻吟或者嚎叫,然而每次拎著心的等待,換來的都只是單調的棍子落rou聲。 沒有邰世濤的呻吟和求饒,什么多余的聲音都沒有。 這少年平時似乎有點聒噪,然而此刻倔強堅忍,令人震撼至沉默。 容楚早已轉身負手,一副漠然不理的姿態。士兵們恨恨望著他修長筆直的背影,都恨不得自己的目光,能將這人高傲冷漠的心,燒出一個致死的大洞。 八十軍棍打完,護衛們將血rou模糊的邰世濤拖來讓容楚驗傷,容楚沒有回頭,只揮了揮手。 護衛們將邰世濤拖了下去,剝掉了他的佰長軍衣,送上馬車,準備送他去都督府。 似乎已經昏迷的邰世濤,在被送上馬車的那一刻,忽然醒轉,掙扎著探頭,大喊,“容楚!你記著!我邰世濤今日之事,永生不忘!” 容楚的背影似乎微微一震,隨即冷笑道:“請便!” 馬車轆轆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