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太史闌收回手,站起身,舒展了下筋骨,點點頭,道:“果然好多了,多謝?!币贿呄蛲庾?,經過趙十三身邊時,順手掏出手帕把景泰藍的嘴角擦了擦,手帕隨手掖在趙十三的衣襟里,道:“既然來了,別干站著,城頭幫忙去?!?/br> 趙十三下意識轉身,走出好遠才想起來,貌似他剛才捉jian了?然后他憤怒了,然后他打算……然后呢? 然后什么都沒有了。 這女人……難道不知道什么叫心虛嗎…… == 趙十三抱著景泰藍上了城墻,懷里城墻,懷里的小子全副武裝,沒有小型盔甲便裹著大人的半身甲,懷里抱了個鐵鍋蓋,頭上還頂個小鍋。沈梅花直翻白眼有必要這樣么! 造型很滑稽,卻沒有人笑,血rou戰車,鐵色城墻,生命的絞殺正烈,沒有人有心思多看一眼其他。 景泰藍本來正哀怨他麻麻把他給拋下了,此刻得以上城,十分歡快,一看見太史闌過來,笑呵呵伸手要抱,手剛伸出一半,忽然看見對面一個漢子爬上城頭來,滿是橫rou的猙獰的臉,扯一抹血跡斑斑的怪異的笑,在城頭上火把的微光里,瘆人的一亮。 景泰藍驚得一顫,驚呼還沒出口,就看見一個士兵撲了過去,手中釘耙當頭一劈,咔嚓一聲劈進那人脊骨,順勢一拖,犁出森白的骨頭和鮮紅的血rou。 景泰藍張著嘴,小臉瞬間慘白,好半晌后,上下齒關失控地碰在一起,也是“咔嚓”一聲。 他手始終還僵僵地伸著,不知道再遞出去也不知道收回,忽然身子一震,落入了一個溫暖而熟悉的懷抱。 景泰藍立即將大腦袋扎進那個懷抱里,帶點拒絕和埋怨地,狠狠蹭著。 “先前給你看的,叫亂世。亂世人命不如狗?!碧逢@的聲音響在他頭頂,還是那么平靜,不知怎的,卻令人感覺多了一絲少見的憐惜。 她輕輕撫摸小子光滑柔軟的頭發,輕輕道:“現在你看見的,是真正的戰爭,戰爭里人命是數字?!?/br> 景泰藍不抬頭,將她抱得更緊了些,他嗅見她軟甲上新鮮的血氣,仰起臉,水汪汪的大眼睛帶點詢問的看她。 “帝王之業,開疆拓土?!碧逢@拍拍他,示意他安心,又道,“但凡有為君主,安定國力之后,想著的便是劍指天下,擴張國土,留予王朝萬代,以成萬世之基。所以有窮兵黷武,有戰火連綿,有這無數百姓流離失所,有這父母親人從此死別?!?/br> 她指指城下,又指指城上,景泰藍停止了顫抖,扭頭默默看著。 “你是不是很害怕失去我?” 景泰藍立即狂點頭。 “那些老人和孩子,也會很害怕失去他們的兒子和父親?!碧逢@低聲道,“將心比心,你要記住?!?/br> “嗯?!本疤┧{吸著鼻子,“不要打仗?!?/br> “不?!碧逢@冷冷道,“侵入家門的,無故挑釁的,橫蠻霸道的,欺我百姓的,搶我國土的,要打,要狠狠地打,打到它心驚膽戰,打到它望風而逃,打到它再不敢驕縱狂妄,欺我父老。記住,一個外政上懦弱無為的國家,一樣庇護不了子民,一個庇護不了子民的國家,遲早淪陷在外族的鐵蹄下?!?/br> 景泰藍似懂非懂地聽著,忽然道:“就像李先生搶麻麻,我也可以打,一個不能保護麻麻的孩子,遲早會沒有麻麻?!?/br> “你打得過盡管打?!碧逢@道,“一個不能將所有敵手都擊退的男人,他不配去搶女人?!?/br> 趙十三看著太史闌淡定認真的神情,雙臂抱胸,在城頭冷風里蕭瑟地顫了顫主子,您要不要把家傳秘笈再往深里練一練? 李扶舟正好走過來,倚著城墻聽兩人對話,笑了笑。 沒想到太史闌是這樣的。 誰都看出她擅長戰爭,是戰爭之中光芒最為熠熠的寶藏,天下越亂,她越有機會展示屬于她的堅剛特質,脫穎而出。但誰也沒想到,那般強硬冷靜的她,竟然不是戰爭狂人。 她鋒利,是因為遇強愈強,如蚌,張開堅硬的外殼,抵御一切窺探的海潮,內心深處,卻柔軟地托著圓潤的珠。 “回去吧?!碧逢@拍拍景泰藍的大腦袋,“好好練功,將來揍人?!?/br> 趙十三帶著景泰藍下了城頭,日光猛烈地自頭頂一竄,竄過箭樓,天亮了。 城下的喧囂漸弱,太史闌回身,看見西番兵開始退兵,第一波的攻城戰,結束了。 幾乎在西番兵退下城頭的那一刻,所有新兵都癱軟在地,很多人麻木地發一陣呆,一轉眼看見身側血跡斑斑,肩膀后頭的蹀垛上還堆著敵人死不瞑目的尸體,忽然便開始嘔吐,痛哭。 也有大笑的,神經質一般又蹦又跳,狂呼勝利,卻在被同伴一拍肩膀后,回轉身淚流滿面。 此刻瘋狂的城頭,沒有人去阻止,太史闌和李扶舟并肩默默地看著。 戰爭就是這么殘酷。以血rou和死亡鑄就鋼鐵心性。 這只是第一次,一場必經的發泄。等到第二波,第三波……一場一場的攻城戰后,這些未見血腥的百姓青年,會眼睛都不眨地,將武器捅入敵人的心窩。 “他們會成為百煉精兵?!崩罘鲋圩⒁庵闹苄卤谋憩F,很精準地指出了其中的精英。 太史闌卻道:“戰爭給人的,永遠只有創傷?!?/br> 李扶舟轉眼看她,笑了笑。 “又有話在心里不肯說是么?”太史闌道,“你想說太史闌看起來并不像那么悲天憫人的人?!?/br> 李扶舟默然,半晌輕輕道:“你在我心中……很好?!?/br> 太史闌好像沒聽見這句話,接著又道:“正好我也有話想說你看起來也不像一個真正溫暖的人?!?/br> 李扶舟的手搭在城頭冰冷的灰磚上,潔白的手,和深黑的磚鮮明對比,看起來溫潤,卻也是溫潤的冷,日光無聲地,從指尖滑過。 “你看太陽?!彼?,“曬久了終究曬久了終究會暖和的?!?/br> “沒有永恒的日頭,卻有從不遲到的黑夜?!碧逢@望著那日色,瞇起眼睛。 兩人不再說話,靜靜看西番兵退去,那先前持矛險些要了太史闌性命的將領,在大旗下凌厲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退入后陣。 李扶舟在城頭放了一管煙火,通知城外配合作戰的江湖人士撤離。 “我們現在只能等臨近的上府兵出兵,或者天紀軍來救。周圍府縣軍力不足僅能自保,指望他們怕是不能?!崩罘鲋鄣?,“最快三天,我們才能等到援軍。城里糧食夠嗎?” “餓兩天不會死人?!?/br> 兩人眼神并沒有輕松,誰都知道城內存糧不足不是當前最大危機,援軍只要幾日內能到都餓不死人,但城內士氣、軍力以及內城城墻的弱勢才是北嚴最大的軟肋,三千不足的下府兵,分散在四個城門,本身軍備松弛,軍紀不嚴,戰力低下,昨晚竟然完全是靠新兵被激,才能一氣撐下來的。 “我但望他們能快點適應,撐過去?!崩罘鲋凼址龀穷^,眼神淡淡憂慮,“西番穿山突襲,沒帶干糧,必然要以戰養戰,所以接下來的攻城戰只會越來越兇狠?!?/br> 太史闌不說話,注視著那些青澀的少年,他們止住了哭,開始慢慢推下城上的死尸。 火虎帶著人,送干糧上來,一個大筐子裝著粗面餅,一個大筐子裝著咸菜湯,咸菜是從農戶家中搜集來的,城內擠進了太多人,油鹽瞬間告缺,但士兵沒有鹽就沒體力,所以太史闌下令,對百姓控制鹽米油,盡量保證士兵的供應。 太史闌起身,要去排隊,李扶舟一把拉住了她。 “這事兒該男人做?!?/br> 太史闌挑挑眉,不覺得自己有必要被照顧,卻沒拒絕。 李扶舟排在隊伍后面,士兵們看他和太史闌一起,自覺地要讓他先拿,李扶舟微笑拒絕,過了一會兒拿了兩份面餅和湯來,太史闌原以為他得跑兩趟,結果李扶舟把餅放掌心,碗放在餅上,一手托一個,穩穩地走過來,一邊沈梅花尋歡都在吃吃地笑,太史闌看他那難得滑稽的造型,也忍不住勾勾唇角。 她決定,哪怕那碗底不太干凈,面餅因此或許有點臟,她也一定吃下去。 誰知他過來,在她身邊坐下,把碗和面餅遞過來,手掌上發出簌簌的聲音,太史闌這才看見,碗下和餅下都墊了干凈的油紙,隔開了碗底和面餅,面餅和手掌的距離。 裊裊熱氣里他微笑著,咸菜湯在那樣的笑容里,聞起來香氣撲鼻。 沈梅花花尋歡坐得遠遠的,一邊啃面餅一邊擠眉弄眼吃吃笑,如果不是對太史闌心存敬畏,只怕玩笑早開得滿天飛。 太史闌接過湯和餅,面餅粗劣,直接咬是和牙齒過不去,她將餅撕碎了泡在湯里,餅子沉下去,一塊塊紅色的rou塊浮上來,仔細一看,是鹵牛rou。 太史闌抬起眼來看著李扶舟,李扶舟笑笑,“得知北嚴被圍時我們正在喝酒,酒壇子未及收拾便開始安排沖陣,我順手揣了一塊牛rou在袖子里,想著北嚴內城糧米rou類每天都由外城運進,內城被圍,大量百姓入城,肯定食物緊缺,就算有,以你的性子,也肯定是讓別人先吃,所以給你帶塊牛rou來,好歹吃著實在點?!?/br> 說完他隨意地喝他那碗漂著咸菜葉子的清湯,笑道:“滋味不錯,快吃,再等就涼了?!?/br> 太史闌出神地注目湯碗,騰騰的熱氣沖上來,遮沒了她的眼神。 帶點迷惘和懷念的眼神。 三歲之前的模糊記憶里,似乎那個冬天,天橋下的孔洞太冷難以御寒時,母親便會帶她去路邊小攤,喝一碗牛rou胡辣湯。 胡辣湯酸酸辣辣,漂浮著一層鮮紅的油,撒著褐紅色的胡椒粉和五香粉,色澤濃重,灼烈而誘惑。一點面筋、粉條、黃花菜在其間浮沉,她總是要先挑粉條吃掉,那點韌韌的力道,咬在齒間,來回碾磨,像寒冷綿長歲月里,那些苦而回甘的日子。 母親一般都不吃,坐在一邊看著,她那時還小,也不知道讓,埋頭呼嚕呼嚕喝湯,寒冷的冬日沁出一頭汗來。 汗珠要滴下來的時候,母親的灰色大手帕已經等在一邊,往臉上一蒙,手掌隔著手帕溫柔地一抓,拭盡鼻尖盈盈的汗。 這么多年了。 落下的再多汗水或淚水,再無人擦。 她正出神,一只手忽然伸了過來。 指尖溫柔,拈一方雪白麻紗帕子,輕輕拭去她眉梢額頭的汗。 她抬起臉,被熱氣熏過的容顏,眉更黑而眸愈清,鮮妍如朝露下的新花。 那朵花開在城墻上,廢墟間,因其不折而分外壯美。李扶舟凝望著她,只覺得這一刻心情溫存而震動。 可是瞬間他的眼底便飄過那年的雪,冰冷蒼白,湮沒一切。 他唇角勾起微微的笑,又是那種熟悉親切,近乎完美的笑。 太史闌錯開眼,好像沒發覺他一瞬間心情轉換,從愛的巔峰到憾的深淵。她只是默默又拿了一只碗,把牛rou湯分了一半,塞在李扶舟手里。 李扶舟也沒有拒絕,兩人肩并肩喝湯,熱氣淺淺地漫上來,遮住了各自的眼神。 == 同日,麗京。 “十三好像今天沒有信來?!睍x國公府的書房內,容楚輕衣緩帶,斜斜倚在軟榻上,翻著侍從新送上的一疊送上的一疊文書。 “公爺?!彼臅靠偣茌p聲道,“偶爾遲上一天也是有的?!?/br> “我總有些心神不寧?!比莩櫚櫭?,挪了挪身子,抽出腰下墊著的厚厚軟墊,扔到一邊。 總管趕緊奔過去,把軟墊拿在手里老國公夫人再三叮囑主子必須時時墊著護腰的,主子從來不當回事,他得拿著,萬一國公夫人又來查房,好趕緊給主子塞回去。 “就不該回來?!比莩种溉嘀夹?,神情不勝厭倦,“一回來,一點小事大驚小怪,非讓我好好養那根本沒有的病,等于被禁足,我那尊貴的老夫人,怎么就不能饒了我?” 總管低頭笑著不敢接話,容楚低頭看看自己,又嘆息,“唉,好像胖了點?也好,丑一點和那丫頭更配些?!?/br> 管家揉著枕頭,心想“那丫頭”是誰呢是誰呢?還有這么重要的消息要不要告訴老夫人呢? 容楚將手中文書飛快地翻了一遍,他手里拿著的是近期西北地域的軍事動向分析,他的書房幕僚們早已寫了節略,表面上看起來一切如常。 軍報在容楚手中嘩啦啦翻成一條線,他的手忽然一停,抽出一張來仔細看了看,喃喃道:“西番頻頻出沒那蘭山西線,天紀軍嚴陣以待?!庇挚纯聪旅婺涣诺呐ⅰ巴庑l認為此舉,或為西番故布疑陣,或為西番將大舉攻天紀本營,愚等以為,西番蠻人,素日不擅行軍布陣,奇詭之道,想必近期欲圖跨越那蘭山,搶奪山下草場,定無重大戰事發生?!?/br> 容楚眼睛微微瞇起那蘭山?天紀軍駐地西側五十里,其后是西番疆域,那蘭山北側氣候寒冷,南側草場豐美,西番一直試圖搶奪南側草場是真的,但是翻越高山并不方便,兩山阻隔,就算奪下地盤也難以長駐,早在當初他駐守西北邊境時,西番就幾乎已經放棄了那個打算,怎么忽然又對那蘭山感興趣了? “那蘭山……那蘭山……”容楚手指敲著桌面,指節無意識地在桌上劃出一條起伏的線……忽然眼神一凝,將軍報往桌上一丟,起身道,“備馬,通知在京護衛,我要出門!” ------題外話------ 啊啊啊啊月票要被爆菊了啊,啊啊啊啊三百六十度伏地挺身伸手哀喚;“打雷啦!下雨啦!月票坑爹啦!救命啊” ==== 題外話:今天出門旅游,非常非常早的更了,啊啊啊啊啊~~~~~神啊~~~~~桂圓會劈死我的~~~~~~哭死~~~~~~~~ 73 賢惠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