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原本正在整理文件的秦銳不由地側過頭來,略帶詫異地看著她:“多久?” 她咬了咬嘴唇:“你能批多久?” 他一下子就蹙起眉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的眼睛,像是想從里面看出些什么來: “你別跟我說你不想干了?!?/br> 她搖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只是有點累?!?/br> 他的眉頭皺得更深,深到蔣謠幾乎想要伸手去擰他的眉心。 “人總是有倦怠期的吧,”她試圖用自己的理由說服他,“就像三年前,你不也是……” 可是說到這里,她一下子說不下去了。秦銳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她有些忐忑,但還是鎮定地繼續說道: “我只是……想要休息一下,暫時忘了工作?!?/br> 秦銳又以一種探究的目光看了她幾眼,然后繼續低頭整理手中的文件,一邊整理,一邊低聲說:“你給我一個計劃吧,比如說休多久,去哪里……我再考慮要怎么回答你?!?/br> 蔣謠不禁有一點失望,但她還是答應了。她知道,秦銳不希望她離開,至少不是這個時候。 兩點一到,建筑公司負責倉庫改造的團隊成員陸續走進會議室,所有人照例又是寒暄了一番,蔣謠坐在那里,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一樣。每到這種時候,她想逃離的念頭就又加深了幾分。 “對了,”坐在蔣謠斜對面的總經理忽然對旁邊的人說,“你去把小祝叫進來一起開會?!?/br> 蔣謠先是麻木地愣了幾秒,才覺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這是一種久違的感覺,連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而且……很可笑。 沒過多久,那個出去的人又回來了。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蔣謠拿出那本厚厚的中標合同,打開看了起來。這是她在漫長的十年的職業生涯中訓練出來的本事,作為一個必須時刻保持冷靜和理性的法律工作者,有時候她需要找到一種方法,強迫自己變得冷靜和理智。其實不管是工作還是生活中,閱讀都可以幫她做到這一點。 就在她剛剛開始讀前置條款的時候,有人走了進來,腳步聲很輕,然而她還是一下子就被這腳步聲吸引了。并不是被皮鞋摩擦大理石地面的聲音吸引,而是……那種節奏,那種走路的節奏和習慣。 她的心臟不自覺地跳得有點不規律,連她自己都說不出為什么。她的手心冒出汗來,濕濕黏黏的,讓她覺得很不舒服。但盡管如此,她還是低著頭,看著面前的合同書,盡管那上面的字她一個也沒有看進去,但她仍舊低著頭——不是不敢動,而是,動不了…… 這就像是羚羊踏進美洲豹捕獵范圍內忍不住顫抖的本能一樣,她的本能,也在告訴她一些事情,一些對她來說,難堪又危險的事情。 那個腳步聲只在門口稍稍頓了一下,就仍舊以剛才那種節奏,走到蔣謠對面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然后,她就聽到一個聲音說: “這是我們新來的項目經理,也是這次你們這個項目的負責人之一,祝嘉譯?!?/br> ☆、21.七(下) 蔣謠面前站著一群男人,西裝革履,人人臉上都是一副一本正經的表情。在職場待得越久,她就越發覺得這其實是一個男人的世界,如果想要在這其中立足,她必須非常努力才行。 電梯門打開,兩撥男人互相謙讓地請對方先進,這多少顯得有些虛偽。最后,還是對方的總經理忽然說了句:“要不然女士優先,蔣律師先請吧?!?/br> 蔣謠錯愕,但還是在一片注視的目光下鎮定而謙遜地點了點頭,快步走進電梯。等到她站定,轉身,男人們一下子就再也毫不客氣的紛紛進了電梯,各自找一個安身立命之地,等待電梯門關上。 她垂下眼睛,又開始旁若無人地開起小差。她總覺得自己腦子里有太多的事情,可有空的時候,卻又什么都不愿意想。 “我們這次的談判進程比我預期的要快?!蹦俏豢偨浝硐袷怯X得不說點什么有些尷尬,便拋出一個雞肋的話題。 “是啊?!闭驹谑Y謠前面的秦銳緩緩開口。 蔣謠的視線與秦銳的肩膀平行,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頸后的那顆痣。 “主要是秦總比較爽快,不然很多問題也不能這么快就拍板。而且蔣律師這次也比較積極配合我們的談判工作?!?/br> 再次聽到有人提到自己,蔣謠立刻打起精神,擠出一絲笑容。 “蔣律師,”一直雙手插袋靠在角落的男人忽然說,“在公司呆了幾年?” “十年?!北M管她覺得自己腦子里一片空白,但還是強裝鎮定地答道。 “那年紀也不小了——”那人話還沒說完,就被旁邊的同事撞了一下手臂,示意他閉嘴。 那人的臉上露出一抹冷笑,抬起頭看著門側的液晶屏幕,就像什么話都沒說過。 蔣謠也是一樣,假裝什么也沒聽到,抬起頭直直地看著液晶屏幕上不斷跳動著的數字:33、32、31…… 她覺得屏幕上顯示的并不是樓層的數字,而是她心跳的次數。隨著“?!钡囊宦?,電梯門打開,所有人魚貫而出。 回公司的車上,蔣謠和秦銳并排坐在商務車的最后一排,其他人都在談論工作上的事,秦銳卻忽然轉過頭,低聲對她說:“你覺不覺得那個人有點奇怪?” “哪個人?”她裝傻。 秦銳用他那銳利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說:“祝嘉譯?!?/br> “……有嗎?!彼首麈偠ǖ卣f。 秦銳沒有說話,繼續無聲地研究她的眼神。最后,用一種并非上司,而是老朋友的口吻說:“你們不會認識吧?” 蔣謠扯了扯嘴角,有那么一瞬,她想說不認識,可是直覺告訴她,不要對秦銳說謊,否則,他只會更加懷疑。 “不算很熟,”她仿佛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但她還是一臉平淡地說,“只是一個……以前認識的人?!?/br> 華燈初上,又是一個忙碌周一過去,蔣謠坐在辦公室里,出神地盯著窗臺上的那盆綠蘿。 三年了……三年,就這樣過去了。有時候——只是有時候——回想起來,她會覺得有關于那個叫做祝嘉譯的男人的一切,是一場夢。一點也不真實。 這個世界上的愛和溫暖都是虛幻的,只有痛苦是真實的。 助理敲門進來問是不是可以下班,蔣謠這才回過神來,原來已經七點了。 回家的路上,她看著眼前這座燈火通明的都市,覺得好像一切都沒有變。三年的時間,可以說一晃而過,也可以說,度日如年。 她還開著原來的那臺車,沒想過要換。但是房子換過了,原來那套三室的房子賣了,她在附近又買了一套一室的小房子,不過好在臥室和浴室足夠大。薪水自然是漲了不少,雖然職位還是沒有變,但她面對的瑣事也更多。 她比三年前瘦,沒有刻意減肥也沒有亞健康,她就是瘦了,穿的衣服要比當初小了一號。當然,她臉上的細紋也比以前多,有時候早上起來,她看著鏡子里面的自己,會有些擔心,可是這種想法往往只在她的腦袋里出現十幾秒鐘,時間一到,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她不允許自己胡思亂想,這是她勇敢面對生活的法寶。 在路口等紅燈的時候,蔣謠打開收音機,整個車廂立刻被一個略帶憂郁的聲線包圍了: but you didn't have to cut me off make out like it never happened and that we were nothing and i don't even need your love but you treat me like a stranger and that feels sh you didn't have to stoop so low have your friends collect your records and then ge your number i guess that i don't hat though now you're just somebody that i used to know …… 聽著聽著,她臉上露出一絲,沉重且空洞的微笑。 第二天早晨起床的時候,蔣謠就覺得腦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她一邊刷牙一邊祈禱自己不要生病,可到了辦公室,她的胃越發難受起來,頭也疼得厲害。 “有感冒藥嗎?”她撥通了秘書的電話。 不一會兒,助理抱了一堆藥進來,嘴里念叨著:“你確定是感冒嗎?” 她不確定??墒遣徽撋裁床?,她都只吃感冒藥。這也算是一種怪癖吧。 吃了藥之后,頭暈得更厲害。在這個初東的季節,落地窗外是連綿的陰雨,實在讓人無法振奮。所以她起身關上門,決定休息一會兒。 剛要睡著,桌上的電話就響了,是王智偉打來的,通知她去物業處把下半年的物業管理費交了。她有氣無力地回應著,他還在電話那頭說了很多話,她沒聽清楚,只覺得他很羅嗦。最后她實在煩了,便大吼一聲:“王智偉,你能不能讓我安靜會兒?!……” 奇怪的是,吼完這句話,她的腦袋一下子就清醒了。就像是,一下子被從錯亂的時空中抽了出來。 她抬起頭,發現站在她面前的是秦銳。后者正以一種錯愕的表情看著她。 “啊……”她這才意識到,剛才是在做夢。 一個詭異的夢。 不知道她有沒有真的吼出這句話? “你的小助理說你不舒服?!鼻劁J看著她,表情復雜。 “呃……”蔣謠不自覺地在心底嘆了一口氣,“還好,可能是最近天氣變化快,著涼了?!?/br> 秦銳遲疑地點了點頭,把手上的文件往她辦公桌上一放:“中午一起吃飯嗎?” “好?!彼胍矝]想地答應下來。 “這是昨天合同的最新版本,”他指的是桌上的文件,“你有空看看,下班之前給我答復?!?/br> “哦?!笔Y謠此時有一種上課開小差被老師抓個正著的尷尬。 秦銳轉身出去了,她看著他關上門,這才靠在椅背上,重重地吁了一口氣。 她轉頭看向布滿雨水的落地窗,外頭依舊是灰蒙蒙的,讓人提不起精神來。 天吶……她想,怎么會做那樣一個夢? 她是不是瘋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秦銳告訴蔣謠明天下午又要去建筑公司開會,說到這里,他還特地頓了頓,說:“如果你不想去……可以不去?!?/br> 蔣謠聽出秦銳話中有話,于是看了他一眼,好笑地想,他這是在試探她嗎? “我回去查一下行程表再答復你,要是沒事我一定去?!?/br> 秦銳點點頭,沒再說什么。 這一整天對蔣謠來說實在夠嗆,她幾乎無法集中精神工作,但強大的自制力還是讓她留在了辦公室。晚上七點,拖著疲憊的腳步走出公司那扇干凈得發亮的玻璃大門,當電梯門關上的一霎那,她忽然有些心灰意冷。 她的生活都是工作、工作、工作……或者確切地說,她的生活也只剩下工作了。她沒有更多的精力去經營其他事情,每天下班回到家只想洗個熱水澡然后鉆進被窩睡覺。她想休假,想逃離這里。 回到家,從冰箱里翻出一包速食面,煮了吃完之后,她洗了一個時間很長的熱水澡,然后上床準備睡覺。睡覺之前她總要看一會兒書,書就放在床頭,放在王智偉的照片旁邊,所以每次拿書和把書放回去的時候,都不可避免地看到他。 這個時候她腦中常常閃過奇怪的念頭:如果他在這里,現在會是一副怎樣的情景? 她通常不會去求證答案,她也不想知道答案。那些念頭就僅僅只是一些念頭,一閃而過,然后消失。 關上燈準備睡覺的時候,她會在黑暗中睜著眼睛,努力辨別家具的輪廓,等到眼睛適應了這黑暗,她才閉上眼睛。每天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允許自己胡思亂想——但僅僅只有十分鐘。若她發現超時了,會很自覺地關閉大腦,迫使自己睡覺。 她告訴自己:我完全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緒和思維,我不需要依靠任何人,我可以勇敢堅強地活下去。 然后……在一片寂靜中,她就真的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蔣謠發現病情非但沒有因為藥物作用減輕,反而更嚴重了。她頭暈得厲害,反胃、咳嗽、鼻涕,反正一切能夠折磨人的病癥都出現在了她身上,她徹底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