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紅磚綠瓦,干凈明晰。 嚴尚真一開始覺得無趣,后來見白曉晨聚精會神地欣賞,也四下打量了這里。 當地政府花了大力氣修繕這個故居,古色古香,每一間房屋里掛了山水畫或是行書草書,比較高度地還原了當時的情形。 白曉晨和他撐著竹骨傘走在假山間的小徑上,嚴尚真問道,“你很喜歡這個詩人嗎?” 白曉晨莞爾一笑,她的頭發松松盤起,風衣下是被剪裁得體的旗袍的玲瓏身段,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不盡風流,恰如舊時的大家閨秀。 他們停在了太湖石堆成的假山旁。 嚴尚真也隨著白曉晨的目光看向那一汪碧湖,里頭還時不時躍出幾條錦鯉。荷葉已經殘了,但有荷香,似在身旁。 “還挺欣賞,這詩人不僅情深一往,也有憂國憂民的情懷,聽說還是個美男子,我當然會心有向往?!卑讜猿哭哿艘幌麓沟侥橆a邊的烏發,半開玩笑說道。 嚴尚真聞言,心下微微一動,“你喜歡這樣的?我可不是這樣的人?!?/br> 白曉晨搖頭,“不,他縱使情深,卻保護不了妻兒,縱使心懷天下,也不能改變當時的情狀。他什么都不想辜負,結果卻是什么都辜負了。而你很好的,尚真,你待我的家人很好,我都知道?!?/br> 她說的情真意切。 她總是這樣善解人意。 嚴尚真握住她的手,與她并肩立在這碧湖之前,隔著柵欄,悵然說道,“曉晨,對不起,我恐怕不能只有你一人?!?/br> 他不敢保證自己一定會只有她一個,但是他心里,只會有她一個人。他默默許諾。 嚴尚真的聲音有些軟弱無力,是前所未有的。 有些規則,他是不能改變,有些弱點,他也不能表現。 盤根錯節的勢力,尚未全部解決的虎視眈眈的群敵,他沒辦法不逢場作戲。 以前他會覺得理所當然的,他未來的妻子要理解這件事情,如今他只覺得愧疚,還有酸澀。 可他會努力變得更強大,直到不讓她,不讓她受哪怕一點點委屈。 “但我不會辜負你,曉晨,我絕不會辜負你?!?/br> 他說的堅定,毫不懷疑。 白曉晨淺淺一笑,回眸,“我相信你?!?/br> 只要,你能庇護白家;我便,別無他求。 嚴尚真心中一熱,捏住她的手越發勁大了,右手穩穩地拿著傘,他要為她遮擋住外來的風風雨雨。 然而這世上的事總是出人意料,后來嚴尚真回想起自己當時的言語,只覺一夢,不過華胥。 —————————————————————————————————————————— 江灘上人來人往,白曉晨穿著風衣長裙,和嚴尚真在這露天茶座上喝著飲料。 嚴尚真見她來來去去,只喝豆漿牛奶一類,碳酸飲料乃至奶茶一概不碰,也就笑,“你的習慣很好,以后,我們的孩子也要從小這樣教育,不要像獨瑜哥家的方念,整天抱著可樂瓶子,才四歲就胖得走不動路?!?/br> 白曉晨挖了盤子里蛋糕一勺,送到嘴里咽下去后,慢慢說,“你以為我不想喝別的東西嗎,我媽從小就對我要求很嚴,見到我喝一次那玩意兒,就打一次,說是不利于身體健康,久而久之,我就習慣了?!?/br> “伯母待你真好,”嚴尚真的語氣里有欣慰,還有羨慕。 白曉晨知道勾起了他的心事,自己也有些恍然。 縱然白母常常對她發脾氣,的確對她很好。 小時候她身體不好,半夜生病是常有的事,總是白母將她一路抱著送到醫院。 白母不會開車,那么晚了司機總是關機,計程車也不好叫,更別提她的父親了,無非是在應酬或者其他女人的溫柔鄉里。 她最幸福的時候總是在醫院,只有那里,她覺得母親是真的在乎自己的。 白曉晨躺在病床的時候,她的mama會一遍遍查看她的體溫,整夜整夜地不休息,盯著她有沒有咳嗽,有沒有踢被子。 她那樣愛美的一個人,為了自己生病的女兒,也忘記打扮梳洗。 不能說她不愛自己,頂多是,方式不對而已。 所以白曉晨,無論如何都不會傷母親的心,無論她脾氣有多糟糕,她其實明白,那也是為了自己好。 白曉晨喝了一口牛奶,回憶了下,對嚴尚真說,“小時候我mama,總是要求我成績優異,才藝突出。但你知道,我偏科偏的天怒人怨,數理化都還不錯,但語文確實一塌糊涂,勉勉強強初中才考到前十名,高中才能保持著前二十名。為了學習這事,我沒少挨打。而且,我媽打我的時候,是用那種教鞭,你知道吧,也不知道她從哪兒弄來那么舊式的玩意兒。打在背上可真是火辣辣的。不過再疼也不準哭出來,要是掉一滴眼淚,那就慘了。幸虧上了大學之后,我媽就不再怎么過問學習上的事情,只是催著我找對象?!?/br> 她嘆了口氣。 嚴尚真聽得目瞪口呆,考到這樣好的成績不僅不表揚她,反而還要體罰,她看上去這樣嬌怯的一個人,居然是這樣長大的。 他覺得自己的后背有點冷汗,對她憐意更勝,“有這樣的母親,你那時候肯定有點怨恨吧?!?/br> 白曉晨攏了攏風衣的領口,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我那時候當然還是怨恨的,覺得自己的成績和別人比,那還可以啊。初三的時候又被我媽狠狠地打罵了一次,寒假一個假期都在房間乖乖的寫作業。有一回我偷偷復習語文到半夜,餓的著急,就下去找點東西吃。經過我媽的房間時候,聽到哭泣聲,門沒關緊,我往里覷眼一看,她拿著我的相片也在哭?!?/br> 她臉上有點懷念的神色,那是她記憶里的溫情。 “然后我就想明白了,有些人的愛意就像春雨,讓你能真切地感受到關心,可有的人卻是寒風,他們往往不善于表達自己的感情,但是在心底,仍然是在乎你的。尚真,你看,她對我再怎么嚴厲,說到底還是為我好的?!?/br> 嚴尚真聽得入迷,他驚訝地發現白曉晨的故事總能吸引住他,不管是什么內容。 “而伯母她,一定也是疼愛你的?!彼鲃拥靥а圩⒁曋?。 方夫人只提起過嚴尚真額母親過世得很早很早,她后來像別人打聽,知道嚴尚真小時候和父母關系都一般,比較冷淡。 嚴尚真聞言一愣,擱在桌子上的手蜷縮了一下。 他的母親自他有記憶開始,便是常年纏綿病榻,整天藥都喝不完,更別提照顧他了,因而他沒有享受過太多母愛,可白曉晨一提起,他也回憶起一些細節。 比如他的母親從不讓他進自己的病房,他只能孤零零地和警衛待在醫院大廳里。母親還很少抱他,臨終的那一年甚至拒絕和自己說話,他那時候以為母親怨恨自己的出生奪走了她的生命力,所以母親不在意自己,甚至討厭自己。因為得不到母愛,所以他在自己母親面前,總是特別乖巧,沒個小孩的淘氣。 現下曉晨一說,他才記起一些被自己塵封于記憶中的事情。 可也許,更可能是她也許知道自己病情已入膏肓,不愿讓他傷心,所以拒絕和他接觸,以免離別更痛。 難怪母親曾經給自己織過毛衣,難怪母親面對自己總是欲言又止,難怪她的房間里放了一本全家的影集。只是為何,他選擇性忽略了那些細節呢。 原來母親是那樣想的,他恍然,只恨自己因莫名抗拒,而從來沒有主動深思過這個問題。 他蹙著眉頭,白曉晨心念一動,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已經伸過去握住了他的手,喚了他的名字,“尚真?!?/br> 那聲音里有擔憂,有安慰,還有,他夢寐以求的溫柔。 天氣短暫地放晴,這江邊茶座亮堂起來。 陽光透過遮陽傘,白曉晨的身體被那朦朧的光線籠罩,不施粉黛的臉龐連細小的毛孔都看不見,美的不像凡人。 他一怔。 “曉晨,曉晨?!敝共蛔∽约盒睦锏牟?,他喚著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溫柔似水,悱惻纏綿。 我怎么會如此喜愛你,他驚奇,以至于不能自已。 第14章 舊友 晚上嚴尚真說要去商場買點衣物存在這邊,白曉晨雖然累了一天,也陪著他去了。 十一特賣,故而商場里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在扶梯上,嚴尚真扶著白曉晨,等著上到服裝區。 忽然,白曉晨聽到身旁傳來一聲驚呼,“哎,曉晨?!?/br> 她連忙到處去看,一下子注意到迎面從上往下的扶梯上站著她的舊友——李喬眉。 年少的朋友都已經散落天涯,雖然當初與李喬眉有點矛盾,但見到她的那一刻,白曉晨仍然高興的不能自制。 李喬眉下到一樓后連忙又轉身上來,見到白曉晨仍然美貌氣質,衣著華貴。 一旁牽著白曉晨的男子更是難得一見的風姿,身材挺拔,相貌俊美無儔,氣質優雅風流,臉上是似笑非笑的不在意表情,讓他陡生邪魅之色。 更兼眉間的傲氣尊貴,讓人忍不住多瞧幾眼,一眼便知不是凡夫俗子。 好出色的男人,李喬眉暗暗羨慕道,白曉晨真是好運氣。 李喬眉笑著走上去,伸手去拉白曉晨的手親親熱熱地說,“好多年沒見到你了,曉晨,我好想你啊?!?/br> 白曉晨一時赧然,因著一些舊事,她從沒主動聯系過李喬眉,見她仍待自己是親密無間的態度,不免感動,“我以為你還在生我的氣呢,喬眉?!?/br> 李喬眉笑著一手捂住了嘴,嗔道,“我可不是那么小氣的人,何況那時候是我心胸不夠,我還怕你記恨我呢?!?/br> 她的一雙妙目在嚴尚真身上逡巡了一下,“曉晨,你怎么不給我介紹一下這位先生呢?” 輕浮,嚴尚真右手插了褲兜,審視的目光盯在李喬眉仍緊握著白曉晨的那雙手,不爽地評價。 “差點忘了,尚真,只是李喬眉,是我初高中的好朋友,”白曉晨歡快地說,嚴尚真點點頭,算是了解的意思。 尚真,李喬眉一聽名字,心中一晃,難道是嚴家的。她剛回來, “喬眉,這個是嚴尚真?!卑讜猿垦坶_眉展,有點羞澀地介紹到,“他是我的,” 她頓了一下,話正要出口,嚴尚真眉眼一挑,替她簡潔地回答,“我是曉晨的未婚夫?!?/br> 嗓音低沉,還很性感。李喬眉眼里光色愈盛。 白曉晨聞言咬唇,斜睨了他一眼,卻見嚴尚真眼風一閃,薄唇一彎,分明是“你害羞了”的調侃表情。 白曉晨只能當做沒看見。 果然是嚴尚真,李喬眉心頭一澀。 商場明亮的燈光顯得這對情侶異常登對,見傳聞中風流不羈的嚴尚真對白曉晨如此寵溺的模樣,有點不是滋味。 白曉晨她,和從前一樣,運氣也太好了。 —————————————————————————————————————————— “曉晨,”嚴尚真拿了遙控器停在一部最近熱播的電視劇上,隨口問道,“你和你朋友打完電話了?!?/br> 白曉晨手上拿了吹風機,眼里還氤氳著水汽,高興地說,“嗯,很久沒見到老朋友了,她大學時出國,然后現在回來了,是婦產科的醫生。更巧的是,她也在首都工作,也是趁著假期回來的。不過,她身世有些坎坷,總算是熬出來了?!?/br> 一時有些唏噓,沒料到喬眉她,竟然是京城李家的血脈。 嚴尚真對這些不感興趣,見她拿著吹風機,正要往插座上插,制止道,“別用那個,傷頭發?!?/br> 說著,起身去一樓的浴室拿了一條干燥的毛巾,走到她身后,為她慢慢擦拭起頭發。 白曉晨發質柔軟,別人都說這樣的女人性情溫柔和善,的確是這樣。 她烏黑濃密的頭發濕漉漉的搭在肩上,他覺得心疼,她怎么這么不會照顧自己呢,一邊撩了起來那濕發,一邊責備道,“你怎么把濕發搭在肩上,對身體不好?!?/br> 白曉晨轉了轉眼睛,不知怎么回答。 嚴尚真見她如此安靜,頸間是一大片細膩白皙的肌膚,像是沒有流動的牛奶凝在一起,緊致而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