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大濃密的睫毛撲扇著,幾不可查地點了一下頭,接過杯子。 我帶領他按交杯酒的規矩喝了茶,然后讓吩咐侍人伺候他洗漱。 一直都是珊瑚在做這些貼身的活兒,比如伺候梳洗鋪床什么的。如果歇在其他親親夫郎那里,都是由我的親親夫郎動手親自伺候的,我著實地地主階級了一回。但今兒才和這孩子初見,他本就對這里什么都不習慣,我今晚原本也不想嚇到他,所以便沒有吩咐他做什么,讓他的侍人伺候著洗洗,便準備睡。 轉身看到他竟然已經老老實實地躺在了床里邊,兩只手緊張地扒著被子,緊緊閉著眼睛睫毛還有些顫抖,樣子著實可以用“我見猶憐”來形容的。 我嘆口氣,心里想,我怎會急色到對一個病弱的15歲的孩子下手呢。 揮揮手,讓兩個侍人下去。便走到床前。 他的睫毛顫抖得更厲害了。 我嘆了一口氣,將他身旁的一床喜被抱起來,對他說:“睡吧。今夜朕睡耳房的軟榻。 他聞言突然將眼睛睜開,大眼睛擎滿淚水,艱難道:“您……您……” 我繼續嘆氣:“不要多想。朕不是嫌棄你。你還小,身子骨又不好,有些事我不勉強你。朕冊封過你,也同你喝過合巹酒,你就已經和朕結為夫妻了,咱們可以慢慢來。慢慢培養感情,慢慢養好你的身體,可好?” 他聞言有片刻呆滯,然后緩緩點點頭。但很快又搖搖頭:“那您……您也……睡這里吧?!?/br> 我一愣,心道,這果然是個可心的好孩子。也不拒絕,只點點頭,將被子放回床上,開始接衣帶。 耳邊又傳來他甜軟羞怯的聲音:“臣妾幫您更衣吧?!?/br> 我手上動作一頓,看了看他羞得通紅的小臉兒,笑道:“不必了。都睡下了就別起了。朕可不是嬌生慣養的,何況更衣這種小事?!?/br> 他乖乖地點點頭。 帶我躺在他身旁,他已經緊閉雙眼,似是在努力入睡。但緊張得顫抖著的雙眼,將他實實在在地出賣了。 我睜眼看著床頂,感覺身邊人兒的呼吸依舊凌亂,便出聲道:“玉凝,沒睡吧?!?/br> 半晌,他嗯了一聲。 我繼續睜眼看床頂,盡量放柔語氣:“睡不著吧。認床,還是身體不舒服?” 又是片刻,才聽他答道:“認床?!?/br> 我表示理解:“難怪你先前困得靠在這里就睡著了。呵呵?!?/br> 他聽見我笑,竟然帶幾分嬌嗔地說:“哪有?!?/br> 我又笑了兩聲才道:“關于你的身體,明兒我叫王太醫來給你瞧瞧。在藍玉瞧不好的病,沒準在寶櫻就給你瞧好了呢。聽說你過來的時候帶了大批的藥材?以后需要看病吃藥的,都遣侍人去找王太醫吧。宮里別的沒有,藥材是要多少有多少,再稀有的也能給你弄來了?!?/br> 他依舊用鼻音回答了我一聲嗯。片刻又覺得不對似的,回了一句“謝謝陛下”,便不再出聲了。 我感覺他已經沒有先前的緊張了,便也放松下神經,漸漸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沈玉凝還在睡,我并沒有吵醒他。 孩子還小,正是嗜睡的時候,加上他身子本就柔弱,聽說如果不是在這里認床睡不好,在家里一天有一半時間都是睡著的。 走在去太和殿的路上,我對跟在一旁的杜汐顏道:“找個侍人去請王太醫分別到溢香閣和仙菊殿去請脈,下朝后讓她來上書房稟報病情?!?/br> 他應了,便招過侍人交代一番。 我看著他儒雅地做事風格和一直都淡淡的表情,心中頓生疑慮,但很快又打消了。 或許,他和他母親不一樣吧。 上朝時問了三國官吏考核的情況,龍琳說推行得還算完善,尤其藍玉和寶櫻的舊部們都比較擁護我的這項決議?,F在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估計很快就能出來一份讓我滿意的名單。 我滿意地贊賞了龍琳幾句,便發現杜重榮那一向高深莫測的老臉仿佛有那么一瞬間的抽搐。 我不冷不熱地同杜重榮說了幾句話,便帶著杜汐顏退朝了。 回到上書房,我剛坐在鳳椅上,便問身邊的汐顏:“汐顏,朕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可以選擇回答,也可以不回答?!?/br> 他淡淡道:“陛下請講?!?/br> 我略微思索了一下,問他:“朕想聽聽你對你母親的評價。如果可以,請拋開親緣觀念?!?/br> 有一瞬,我覺得我在他臉上看到了一絲的憂郁,對,是憂郁。 他緩緩對我說:“陛下,臣之愚見。家母……如果讓臣站在旁觀者地角度來看,臣認為,家母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相才。只是……” 我看著他,問:“只是?” 他點頭:“只是,家母已經老了?!?/br> 我笑:“老了又如何?寶刀未老便可?!?/br> 他搖頭:“恕臣直言,有賢人道,少年戒色,壯年戒斗,老年戒得。所以母親她已經老了。臣能說的,便在只有這么多了。其他的,還望陛j□j恤臣身為人子之心?!?/br> 我點點頭。又問:“朕問一件私事。你母親,對你的父親可好?” 聞言他臉上憂郁的神色幾乎已經完全看不出來了,只聽他道:“很好?!?/br> 我笑:“那么,她便是一位好妻主、好母親了?!?/br> 他點頭:“是,臣身為男兒身,母親還專聘西席教臣識字讀書,對臣而言,母親便是最大的恩人了?!?/br> 聽到這兒,我感覺自己一直盯著他看的雙眼有一絲的凝滯,但我很快便恢復了正常:“朕這里沒事了。你去看看王太醫來了沒有?!?/br> “是?!彼蛭乙灰?,便退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七十五章 歷史重演 “你是說,菊君的病是風濕之癥?”我問王太醫。 她答道:“是。古醫書有云,‘風濕相搏,骨節疼煩掣痛,不得屈伸,近之則痛劇,汗出短氣,小便不利,惡風不欲去衣,或身微腫者,甘草附子湯主之?!站暇陌Y狀雖然沒有這么嚴重,也并未引起并發癥狀,但著實是風濕之癥?!?/br> 我點頭:“想必和藍洲(前藍玉)的水土有關吧?!?/br> 她答道:“十有j□j是因為藍洲的潮濕氣候引起的。加上上君是早產兒,所以有先天不足引起的身體虛弱之癥?!?/br> 我問:“可以調理好嗎?” 她一揖道:“臣認為,我寶櫻京城水土較好,適宜養病。菊君上君脫離了潮濕的環境,一定可以將風濕之癥治好。至于身體虛弱,只要加以調理,并時常注意,也是可以得到改善的?!?/br> 我點頭:“大概需要多久?” “少則一年,多則需要常年調養?!?/br> 我點頭:“那就仰仗王太醫了。對了,可以考慮一下藥膳,這樣進補是不是快一點?” 她一揖:“臣會照顧好菊君上君的身體、安排好膳食,定不負陛下所托?!?/br> 我滿意地點頭。 “對了,惠妃那邊怎么樣?” 王太醫皺了眉:“惠妃上君的身體調養得比較順利,并且水土不服的癥狀已經消退,只是還有幾分虛弱。但是,請恕臣直言,惠妃上君心結太重,怕是積郁已深。所謂解鈴還須系鈴人……” “你的意思是?” 她跪下道:“陛下還是去看惠妃上君一次吧?!?/br> 我從坐席上站起來:“難道他其實情況不好?” 她伏地:“病體痛苦臣可以調養好,可心結是臣等解不了的。如果陛下希望惠妃上君快些恢復元氣的話,還請陛j□j恤,駕臨溢香閣吧?!?/br> 我重新坐下,道:“若是別人說這話,朕定以為是收了他付瑤琴的什么好處。但朕和王太醫相交已久,知道你是醫者父母心。作為醫者,既然你堅持認為朕應該去一趟,那朕便去一趟吧?!?/br> “謝陛下。臣告退?!?/br> 我嘆氣:“去吧?!?/br> 我看向窗外,或許,我真應該去看他一眼了。 又一次站在溢香閣的門口,我發現自己已經不能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到底,我在畏懼什么? 如果說,是因為他曾經對我下藥未果一事心有芥蒂,連我自己都不信。因為這個世界,男兒比女人更重視貞潔。 如果說,是因為他知道我太多而畏懼與他接近,卻又不符合邏輯。按理說在這個“異世”里,與我這個孤寂的靈魂算得上半個知音的,便只有付瑤琴了。和別人不能說的、別人不知道的事情,都可以同他講。這才對??晌移谔颖芩?、疏遠他。 如果說,是因為他曾經的背叛與后來的出手相助讓我對他的感覺很矛盾,我又不相信自己是一個如此情感用事的人。 總之,我對于付瑤琴的感覺,就死一句話:剪不斷,理還亂。 依舊是藥香nongnong。 我沒有讓自己停頓半刻,直直朝溢香閣的內室走去。 侍人見到我紛紛行禮。我發現已經不是我上次來時候看到的那批人了??礃幼迂罐o和珊瑚已經處理過了。 走到內室,我頓了一秒鐘,推開眼前的門。 坐在床沿上的藍兒看到我,臉上充滿了驚訝和欣喜,忙放下手中的毛巾,跪下向我行禮。但聽見他刻意壓低的聲音,我便明白是付瑤琴正在睡覺。 我示意他起來,走到床邊上,看到的情形頓使我有一瞬間的暈眩。 像。 太像了。 豈止是像! 眼前的情景,分明就是我第一次見到沐毓辭時候的情景再現。 唯一不同的是,那時的沐毓辭要比現在付瑤琴更窘迫一點、更糟糕一點。 可是盡管如此,面前人兒的病容也讓我嚇到了。 優雅高貴的九皇子呢? 張狂高傲地說要要與我結為夫婦的九皇子呢? 緊要關頭救我于皇姨之手的九皇子呢? 那個九皇子,不知去了哪里。面前的,是一臉蒼白地、安靜地躺在病榻上的付瑤琴。 我已經猜到了。前幾天明明已經預感到了,或許付瑤琴的狀況會和那時候冷宮里的沐毓辭很想很想,但并未經心。因為我想在潛意識里抹殺掉這個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