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
謝照放下李若水的手腕,淡淡道:“我說了,不準為難袁小姐?!?/br> 李若水拉住謝照的衣袖,嬌嗔一番,眼見他的臉色仍是淡淡的,哼了聲,推開袁驪就跑了出去。 袁驪施禮:“多謝二殿下?!?/br> “退下吧?!敝x照徑直走向主廳大門。 “二殿下等等!”袁驪急忙喚住了謝照,遞過去一只草扎的蝴蝶,小聲說,“瞧瞧這個,喜歡嗎?” 謝照回頭看了看袁驪手上的小玩意兒。 蝴蝶翅膀用打薄的絹布繃著,迎風微微顫抖。 “哪兒來的?”謝照遽然變了臉色。 袁驪怯怯說道:“昨兒天黑,我見二殿下在閣子里彈箜篌,就站在院外偷聽。公主卻說我對二殿下不懷好意,將我拉到偏殿,打了一頓掌心……我正躲在柱子后哭著,一個穿烏衣的jiejie走過來,給我這只草蝴蝶,還逗我開心……我對她說二殿下的屋里也有許多的草蜻蜓,惹得我羨慕,jiejie就手把手教我扎這些小玩意兒……” 謝照一把抓住袁驪的胳臂,急問道:“她來過這座院子嗎?” 袁驪怯怯點頭:“她看了窗子一會兒,才走的?!?/br> 謝照轉身就朝外走,走了幾步,猛然又想起此時的光景已經不是昨夜,再也找不回那個人的影子了,不禁頹然靠在了門口。 袁驪終于明白這滿院的花兒滿屋的珍奇是為誰置辦了,將嘴唇咬了又咬。最后她走上前,牽起謝照的袖口,輕輕拉了拉:“我想那位jiejie肯定是個有心人,怕與二殿下相見,惹得二殿下傷心,所以才不聲不響地走了。謝飛叔叔不是對二殿下說過,‘徒留傷感,不如不見’么?所以謝飛叔叔也沒有告辭,就離開了皇宮,只托我好好照顧二殿下?!?/br> 她拿出謝飛委托轉交的書冊,送到謝照面前,說道:“謝飛叔叔將畢生研究的心血記入這本冊子里,單獨留給了二殿下。還說過,大約一月后,郭果小姐就會押著謝族地下錢莊的資財入北理,助二殿下重新修復國力?!?/br> 謝照悵然道:“我只想追隨他們而去,不當這什么二皇子?!?/br> 袁驪想了想,說道:“可是二殿下也必須要有擔當啊,謝飛叔叔說了,二殿下生在這座宮廷,就是不容更改的身份,走到哪里,都無法割舍掉與北理國的血脈聯系?!?/br> 擔當,又是擔當二字。 謝照看著逐漸高升的秋陽,看著光彩灑落在那些花枝藤蔓上,心底無端變得空落起來。十一年前的謝一,如同朝陽一般奪目,如同春花一般美麗,他總是替她梳好發辮換好衣衫,目送她遠去完成早禮儀式,那時的他和她,還沒想過此后的磨難,需要他們共同承擔起來,甚至是放棄一些原本擁有的東西。 葉沉淵指定的合約條件,謝照是明白的。最終,那人奪走了謝一,謝一也必定會遵守條文,終生不踏上北理國土一步,以求免除干戈。最終,他必須擔當起皇子的責任,繼續留守著北理宮廷。 可是一年一年過去,他都無法見到謝一的面啊,那些笑過的場景、說過的話,難道還要繼續化作記憶陪著他嗎? 謝照背對袁驪扶住了院門,不想流露出任何傷感的模樣。 袁驪將草蝴蝶翅膀抖動一下,撲閃在謝照眼前?!岸钕?,我不知道怎樣說才能讓你開心,可是我想,人這一生會不斷地告別親人和朋友,還有很多都來不及說上一句辭別話兒。既然知道要傷感,不如放手不見面。我的父親,在公主大婚那天早上離開我,到了晚上再也沒有回來,其實也是這樣的……二殿下你看,我還能笑得出來,因為這以后的路,要靠我一個人走完呀?!?/br> 謝照轉頭看了看袁驪的笑臉,透過她的眉目,仿似又看到了一抹靈動而活潑的影子。他摸了摸她的頭發,無聲喟嘆。 伊水河畔,金漆龍舟昂首佇立。 謝開言騎白馬而來,穿過草木深深的山道,徑直踏上渡口。 聶無憂站在舟首,著錦衣束玉帶,玉容生光,再也不復當年的溫潤模樣??墒菍χ闹x開言,烏衣舉風,膚白如昨,仿似從未經歷過十一年的變亂,就這樣騎著馬從烏衣臺沖出,帶著一陣明光跑向了他。 他知道,那是記憶中的印象,飛揚而狡黠的謝一,在他心里烙下了印。除此以外,他必須持禮相待。 謝開言翻身下馬,施禮道:“見過陛下?!?/br> 聶無憂忙道:“千萬不可這樣生分,你就像我的親妹子,見不見禮都是一樣?!?/br> 謝開言依然恭敬說道:“離開北理前,我有兩句話想進獻給陛下?!?/br> “請說?!?/br> “北理巫覡風氣濃重,民眾大多愚昧,陛下不能急除這股風氣,動搖了民眾根本??蓮V辦學堂,徐徐教訓他們?!?/br> “這個自然知道?!?/br> “陛下兼愛各族民眾即可,無需更國號為翎?!?/br> 聶無憂有些驚訝。 謝開言坦蕩地笑了笑:“當初立盟約助陛下取得北理時,叔叔多有不愿之心,我為了安撫他及一眾跟隨者,才打出改建國號的旗幟,這樣,也能便于聚集一批南翎流民?,F在各族民眾融和在一起,深得陛下的寬和仁愛,再區分國界,實在是無必要之事。陛下開創新國,勤勞理政,已達成我的心愿。就此,我愿陛下圣體安康,一世推行仁政主張,將恩慈之風秉持到底?!闭f罷,她彎腰深深鞠了一禮,長喚道:“望陛下記住此時,記住我的心意?!?/br> 聶無憂上前扶著謝開言的手臂,應道:“必然記得?!?/br> 謝開言微微躬身,牽馬退向渡口。 聶無憂喚住她:“妹子,我其實舍不得放你走——你懂么?” 謝開言施禮應道:“陛下與我同處在一個個風尖浪口,為了各自的擔當,選擇了不同的路。既然選了,應無理由后悔,只能一肩應承下去。其他瑣事,陛下不必考慮?!?/br> 她站在河岸微微低頭示意,聶無憂下令開動龍舟,遠離她而去。 謝開言騎上白馬,慢慢朝著華朝大6走去。馬蹄散漫而行,她也不催,一路隨意看看四處的風景。到了寧州邊境時,她便多了一位陪同。 謝飛叔叔駕著一輛青幔馬車在等著她,眉目鬢發竟然染遍了霜華。她催馬疾馳過去,來不及問什么,他已坦然說道:“叔叔快要走了,來陪你最后一程?!?/br> 謝開言的眼淚瞬間落下。 謝飛執起她的馬韁,緩聲說道:“生老病死是常事,你不用傷心。我的心愿已了,又能看著你堂堂正正地走回來,心底很是高興。再朝南方走下去,我就能回到烏衣臺。我只后悔,不該把整個謝族的規訓壓在你的身上,讓你活得很不暢快?!?/br> 謝開言坐在馬上無聲流淚。 謝飛多次勸慰,終于使她忍住了傷痛。兩人結伴而行,歷時十天,走進了汴陵。 汴陵風光秀麗,蓮花河畔祈子樹上,依然掛滿了五色香包,一道道氤氳的霧氣充斥著整條街道。 謝飛環顧左右,長嘆道:“太子的治理手段果然不一般,我們一路行來,只看到百戶殷實城鎮富足的好光景,還從來沒見過哪一處稍稍流露出頹敗氣,更不說這汴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