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
胭脂婆搖頭,什么都不愿意說。 謝開言緊聲道:“我有幸認得一名句家人,他曾告訴我,修得本門密術后,若想保持面皮的干爽,需用清鹽洗臉。我抓來石龍子丟你臉上,試探過你,那石龍子聞到清鹽味道,舔著你的面皮,你極為害怕,也不敢伸手去抓?!?/br> 胭脂婆悄悄拽回自己的手腕,沒有成功。 謝開言在手上使出三分力,再問一次:“姑娘貴姓?” 胭脂婆咝咝抽氣:“免貴姓句?!?/br> “什么名?” “句貍?!?/br> “古音鉤,狐貍的貍?” “是的?!?/br> “與句狐可有牽連?” 句貍翻了個白眼:“他是我哥,為人傻氣得緊,不明不白丟了命,又覺得虧欠你很多,寫信告訴我所發生的事,還巴巴求著我,以后若是見到你,一定要代他償還你的恩情?!?/br> 謝開言聽她一席話,不禁悵然站立一刻,沒了聲音。 句貍碰碰謝開言的肩膀,輕聲道:“我不騙你。狐貍當真是這樣說的,‘小謝是普天之下待我最好的人,為我做帽子畫畫兒,從來不會瞧不起我的出身’……” 謝開言回神道:“既是如此,那便幫我裝扮一番,帶我出井關鎮?!?/br> 句貍吞吐道:“殿下太厲害……我怕他……” 謝開言馬上應道:“我護你周全?!?/br> 每夜的沐浴晚課如常進行,只要一聽到熟悉的短促喊叫隱約傳來,底下守兵便會稍稍松懈心神,不約而同相互瞧了瞧。太子妃屬奇人,竟然害怕沐浴凈身,此事一度成為值守兵營的笑談,只是迫于太子聲威,他們才不敢流露出異樣的神色。 句貍帶著斗篷披身的宮女匆匆走出小樓,向門口檢查通行牌劵的長官稟告:“太子妃生氣,喚我帶人采山后的花草入湯水沐浴?!?/br> 長官細細瞧了瞧兩人容顏,見無異樣,擺手放她們通過。 句貍牽過一匹馬,與宮女樣貌的謝開言共騎,趁黑跑向后山,再輾轉趕到井關鎮外的官道上。逃離華朝人的掌控后,句貍捏捏謝開言下巴,迫她吐出塞住兩腮的杏果,又就著水洗去她臉上的涂料等物,還給她一張素凈的容顏。 謝開言找到地圖上標注的山窩,與秘密潛入的聶重駐匯合。兩人互相說清隨后的應對,再帶著一隊人摸向卓王孫停留的驛館。 卓王孫穿常服坐在燈下看醫藥典籍,窗臺清風一閃,屋內倏忽多了一條人影。他抬頭,便對上了最令他意想不到的面容,不禁說道:“怎會是你?” 話一說出口,他馬上醒悟到言辭不適宜,忙起身施禮:“太子妃深夜到訪,定是多有不便之處,恕微臣失禮,不能去室外與太子妃敘話?!?/br> 他的玲瓏心思可推算出許多,比如謝開言確實詐死,后又被太子尋到;見她普通衣裝夜闖館舍,必定是拋卻一貫的禮節,要做些不宜聲張的奇事。 謝開言挪開一步,避了他的施禮,交合雙袖壓住衣衫下擺,長躬身,不抬頭?!安桓覔斕渝Q,我只是謝族人。請公子不必自稱為臣下,我也不配接受你的禮節。今夜前來,是想請動公子隨我去一趟連城鎮?!?/br> 卓王孫遙遙抬袖,想挽起謝開言的身子,急道:“太子妃不用多禮,折殺微臣了?!彼纯创巴?,突然醒悟到值守的侍從都已啞然無聲,定是被控制住了行動,又嘆口氣說道:“看來太子妃是有備而來,微臣應不應,都改變不了結局?!?/br> 謝開言長久躬身施禮,像是定住了謙遜的姿勢一般,形同泥塑一動不動。 卓王孫再嘆氣:“我應謝姑娘之請,請起身吧?!?/br> 一行馬隊挑著風燈,打著華朝6運使的旗號,在夜間火速趕往關外。寬闊官道行到尾端,馬隊便開始翻山越嶺。 卓王孫在馬車內安然獨坐,句貍蜷腿候在一邊,仔細瞧著他的臉。他冷淡不語,一路不曾說上一句話。 句貍悠悠笑道:“果然有些殿下的風范?!?/br> 卓王孫睜眼說道:“難道你們想要我裝扮成殿下?” 句貍搖頭:“殿下比你仔細多了,他裝扮成你,連小謝都分辨不出真假,若是你裝扮成殿下,不出一個時辰,便會被人識破?!?/br> 卓王孫默然。他在六歲入太子府,由著修謬整治了骨骼外形,便是為了做太子的暗身。十六歲行成人禮,他離開太子府,仍然覺得沒有完全揣摩到太子的神韻,那種冰冷至極的決斷嗓音,那種生殺予奪的王者霸氣,與他內心教義不合,強迫他去效仿,即使不出紕漏,也必然會遭到他的抵觸。 “既然不想我裝扮成殿下,那便是要我親自出面,做回連城鎮特使的身份了?”卓王孫問道。 句貍笑答:“就這頭腦,有點殿下的意思了?!?/br> 卓王孫沉吟一下,敲了敲車門,對趕車的謝開言背影說道:“違背殿下意愿之事,我一律不做?!?/br> 謝開言想了想,應道:“那先請公子去一個地方,再做決斷吧?!?/br> 馬隊棄車前行,趕了一天一夜的路,來到一座巍峨的高山下。聶重駐帶隊駐扎在山道口,聽陣陣冷風滾蕩而去。謝開言執意要求句貍作陪,句貍無奈,遠遠跟在她身后爬上山。 “這是天階山南麓,坡勢最緩的地方?!敝x開言細細解說周圍地貌,與卓王孫保持得體的距離。只有他氣息不繼,步伐緩滯時,她才道聲得罪,去扶他的手臂。 “小謝等等我嘛!”遠處句貍在嬌喘。 謝開言走回去,拉住句貍,將她帶上山,安置在一塊石座上。 此時暮色漸沉,夜蟲起鳴,謝開言站在山石上眺望,看得見極遠處橫臥的連城鎮灰色輪廓,在蒼茫的黃沙里,掩落得不甚清晰。卓王孫見她駐足不去,也不禁抬頭遠望。 一道細帶似的燈火游龍明明滅滅閃現在遠方,無聲無息地浮動著,走向了秋原牧場。 “那是晚歸的牧民?!敝x開言釋疑道,“每到黃昏,他們必然手持火把,唱著牧羊的調兒,一撥撥走向連城鎮?!?/br> 句貍用絹帕扇著臉龐,伸直兩腿,細細地捶著,嘴里悠然唱起了曲子?!霸吧系娘L啊,吹動芨芨草,誰家的姑娘,趕著馬兒跑……” 謝開言在一片悠揚的歌聲里開口說道:“連城鎮外是原野,原野左邊是牧場,牧場里面有小河,河邊的花草會唱歌?!?/br> 卓王孫笑了起來。 謝開言正色道:“我以前坐在河邊,聽著芨芨草在風中搖晃,總覺它生得過于微茫。后來牧場里的燈火亮了,撒落些明光過來,我才看到它與其他的野草一樣,都長得不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