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葉沉淵動也未動,她順勢拈住他的指尖,送到眼前查看。稍稍出力一掐,他的手指便浮現出一層紫色的經絡,與常人不一樣。中過桃花障及沙毒的她自然知道,這是毒素擴散的征兆,若再不解毒,必然像十年前的她一樣,毒氣向心脈游走,即使用內力壓制,也不會多活幾年。 他中毒之后便來找她,罔顧自身安危。他不急,她看著卻有些急。 當下,她再也顧不上禮防,握住他的手說道:“殿下出宮之后,應早些找到卓公子配置解藥?!鳖D了頓,她又想著補上一句:“殿下如果突然薨歿了,華朝邊防缺乏有力控制,過早打過來,對北理也不利?!?/br> 言及至此,葉沉淵依然沒有動靜,眉眼皆冷清。 聶向晚再下狠話,逼他清醒:“當然,殿下如果要歿,千萬不可歿在北理地盤上,這樣極不好?!?/br> 該說的都說完了,無奈葉沉淵安睡不動,聶向晚頗有些無計可施。她看了一會他的臉,最后輕聲喚道:“阿潛,你身子太沉,我實在是抱不動,你快起來吧?!?/br> 葉沉淵在淡淡的風聲月色中睜開眼睛,說道:“還沒到晨起時間,你就這樣喚醒我,十分要不得?!彼煨炱鹕?,被子滑落胸腹間,露出光潔的寢衣領口。 聶向晚避了避身子,問道:“難道殿下聽不見剛才院外的動靜?” “很吵是么?” “是的?!?/br> 葉沉淵淡淡道:“我以為又是你繞著我的寢宮吵鬧,想闖進來纏住我打石子,睡夢中不甚在意?!?/br> 聶向晚聽他提及太子府往事,抿嘴不答,耳廓卻升起一點淺紅。他仔細看了看,說道:“居然知道羞愧,實在難得?!?/br> “殿下請更衣?!?/br> “諸多彪炳往事,你是記不起來么?” “中衣及外袍在案盤里,均是白衣教的衣物,委屈殿下將就一次?!?/br> 葉沉淵坐在床邊再沒有動,聶向晚見狀,拉他起來,又低下眼睛幫他整理窄衫,示意他繼續穿衣。 葉沉淵道:“你喜歡到處游蕩,穿著我的外袍扮鬼嚇人,嚇不住人就去揪住頭發胡子,迫得人家躲避。人家讓你,你得寸進尺,闖進屋將看中的稀奇玩意抓來,堆在糯米身邊。糯米不懂事,咬壞了我的縹緗書袋,你卻學著糯米爬來爬去,在侍從前丟盡了我的臉?!?/br> 聶向晚招架不住,低聲道:“往事不提也罷,殿下盡快洗漱,趁天明前出宮?!?/br> 葉沉淵伸直手臂,她會意過來,替他穿好中衣。他溫和說道:“隨我回去,想做什么都依你?!?/br> 聶向晚不語。他再說道:“壞事做了這么多,就想一走了之?” 聶向晚熟知他的話語一向避重就輕,不與他爭辯,以免落入他的口舌陷阱。他大概是看出了她的意圖,趁她在胸前整理衣襟時,對著她的臉笑了笑:“梅花折了枝,秋千散了架,就連我放在書房里的貢品玉章,也被你砸斷了一個角?!?/br> 聶向晚抽緊衣帶,三兩步走開,拿來熱水、毛巾、浸汁等物,放置在桌上,再退避到院子里。她等了一刻,卻不見葉沉淵出來。走進去,發覺他已經洗漱完畢,手里卻拎著那件白衣教的外袍,左右端詳,似乎在區分著前后衣襟。 聶向晚無奈,再次替他穿好所有的衣物,道聲得罪,將風帽拉上,遮住了他的一半臉容。 葉沉淵露出的半截眼睛里滿是笑意。 她卻沒有他那般輕松,不斷催促他快走。他慢慢跟在后,素白袍子套在他的身架上,鐫刻出一股清貴風骨,在一眾白衣巫祝中猶如鶴立當群,顯得突出。她回頭一看,擔心不易糊弄過去,就低聲說:“殿下稍稍低下頭,可以么?” 葉沉淵清淡說道:“天黑路長,低頭不易行走?!?/br> 聶向晚請其余的巫祝徐步向前,走向皇宮正門,自己走在葉沉淵身邊,牽住了他的手?!坝晌襾碇敢钕氯绾涡凶?,成么?”她壓低聲音,突然出力握住了他的手指。 葉沉淵對于指尖傳來的力道絲毫不在意,挑起嘴角,只稍稍低了低眉。天生的傲骨使然,他不會在任何人面前低下頭,無論是何種處境。 聶向晚懂他,沒有多做堅持,憑借北理皇帝先前賜予她的紅寶石戒指,帶著一眾白衣人離開皇宮。凡是遇見盤查,她必然巧妙應答。一行人走到首府伊闕外街時,天色熹微,仍可看見躲避戰火的民眾四處穿插,百般呼喚著親人相認。 ☆、安頓 卯時三刻,天未破曉,戰亂已平,殘留的煙塵還漂浮在街道上。白衣教眾得到聶向晚所贈的錢財,各自散去。民眾匆匆往來,尋找失散的親友,對樹下站立的兩道人影不甚在意。 聶向晚踮起腳,替葉沉淵取下遮蔽了容貌的風帽,說道:“趁現在城門還未封鎖,殿下盡早出城,離開理國?!?/br> 葉沉淵站著不動:“你要攆我走?” 聶向晚只催促:“快走吧?!?/br> 葉沉淵穿著雪白外袍,拂開垂在肩頭的枝條露水,周身落得纖塵不染。他的意態過于冷淡,甚至帶了些閑適的味道,又充耳不聞催促的話,急得聶向晚蹙起眉。 她先延請,他不語。她走過去拉住他的手臂,沒拉動,再使出五成力去拉,他寧愿忍受手腕處的疼痛,也不愿意動。他已是中毒,若使蠻力,恐怕他不能承受??此w色蒼白,她稍微躊躇下,只好轉到他身后,抵上雙掌,向他背部渡上一陣氣息,暖和著他的身子,也推動他朝前走。 葉沉淵運力牽引氣息流轉,將它全數導入地下,腳底仿似生了根一般,動也不動。他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笑了笑,任由她在背后使力。 聶向晚輕輕撤了掌力,走到他身前說道:“殿下是聰明人,應當知道若是不出城,留在這里必定會有危險?!?/br> “知道?!?/br> “兩國即將爭戰,北理宮廷正值變亂,還未全然做好迎戰準備,那么,目前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扣住殿下做人質,迫使鎮守邊防的封少卿退軍?!?/br> 葉沉淵掏出雪帕,擦去她額上的汗水,漫不經心地說:“隨你處置?!?/br> 聶向晚后退兩步,淡淡道:“我不希望這場爭戰,是由我親手來對付殿下。殿下若能退兵,與北理和平共處,最好不過。殿下如果執意要攻打過來,我必定帶著弓箭手站在最前,與殿下決一死戰?!?/br> 葉沉淵突然臉一冷,伸手抓住了她那垂在絹帽外的小辮,用力一拉,將她帶向自己胸前?!斑^來說話!” 聶向晚吃痛,正要反抗,瞥見他的臉色,改變了動作。她捂住發根,一路順從地被他拉到胸前站定,不動了。 葉沉淵抓著她的小辮不放,繼續替她擦干汗,冷冷說道:“你不用退得那么遠,記住,我能容忍你對我做過的一切事,唯獨不準你生出一點疏遠的心思?!?/br> 聶向晚失笑:“我談國事,殿下卻能繞到我身上來,果然是難以講通道理。我想殿下要么是早有準備,知道這場仗怎樣打,要么是故意避重就輕,不回答我的問題?!比~沉淵沒有應答,她執著于心中的疑問,又道:“我記得殿下曾說過,要送我一份大禮,我好生等了一日,卻沒等到任何與我有關的變故……不知殿下所說的大禮,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時候未到?!比~沉淵簡短答道。 聶向晚微微一笑:“說了等于沒說,果然是殿下的脾氣。我說殿下又聽不進,主張實在是難以達成一致?!彼幌朐儋M唇舌,暗地拽了拽發辮,沒拽回來,抬頭一看,發覺他仍然凝目盯著她,神情冷淡,便有意軟和了語氣:“知道了,知道了,我信你,你放手吧?!?/br> “信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