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突然,木軸輪下的繩索承受不住力道,無聲無息斷裂開來,甩出了秋千。李若水驚呼一聲,收勢不及,徑直撲入面前的荷花池中。 寒冬季節,冰水如刺,根根突進李若水身體內。不知何時,池底被人移植進大片黑色水藻,似絲線一般,纏住了李若水的手腳。李若水生長在北理,會騎馬張弓,卻不擅長鳧水。她在水底吞吐兩下,便筆直墜落草蔓間。 容娘駭聲大呼,云杏殿的侍從隨后找來,合力將李若水救出水面?;p蝶俯身掌壓李若水腹部,使她悠悠轉醒一刻。 “是她……”李若水吐出幾口水,直接指向呆立的謝開言,“好毒的心腸……” 容娘紅著眼睛狠狠瞪了謝開言一眼,花雙蝶退后,攏緊斗篷,護住了謝開言的身子?!疤渝丝淌Я诵闹?,像孩子一樣,怎么可能想著來害公主,還請公主明鑒?!?/br> 李若水來不及說第二句,就慘白著臉色昏死過去。 齊昭容聞訊趕來,聽明事由后,走到謝開言面前福了福身子:“太子妃可好?” 花雙蝶代答道:“受了點驚嚇?!?/br> 齊昭容喚人通傳賈抱樸過殿診斷李若水,蹙著眉尖說道:“這可如何是好?!?/br> 花雙蝶本想牽著謝開言退出院子,速速遠離這趟禍水,卻偏生被齊昭容堵住了門。她明白過來,隨即施禮說道:“合黎宮苑是娘娘轄制的地方,一切事情自然由娘娘做主?!?/br> 齊昭容笑了笑,道:“理國公主遠道而來,是殿下貴客,又指認太子妃割斷了繩索,依府規,太子妃需入內庭受審——” 花雙蝶馬上說道:“太子妃此刻身體不適,不宜受審,還請娘娘通融下?!弊笫智那纳煜蚝?,推了推謝開言杵得呆滯的身子,示意她離去。 以品階來看,倘若謝開言要走,無人敢阻攔。 謝開言怔忡走向院外,齊昭容咬了咬唇,果然退開。 謝開言走回云杏殿徑直睡下,似乎不在意府內鬧翻了天。一直留在冷香殿勉勤政務的葉沉淵聽聞李若水溺水,疑犯正是謝開言時,照例囑咐左遷批錄民政奏章,意態極其漠然。 齊昭容跪在金磚上,請求葉沉淵主持公道。 見葉沉淵不應允,她便咬唇說道:“后宮之事依例應由臣妾做主,不知殿下是否還記得?” 葉沉淵抬頭道:“不壞規矩,適可而止?!?/br> 齊昭容怔忡跪直身子,對上一張不動聲色的臉,極力揣度著語意。 “合黎宮新修半年,哪能生成丈把長的水草?”葉沉淵的聲音冷了起來。 齊昭容低頭道:“可能是……可能是撒了催生的藥粉……又或是……移植了水榭的藻類……” 然而謝開言入府不過半月,每日有侍從跟隨,是無法逃脫出去搗鼓一塊藻田,稍有明智者,都會想通這個道理。 葉沉淵揮袖道:“退下吧?!?/br> 齊昭容勉力起身,道:“可是那架秋千……明明被人割斷了繩索……” 正說著,吃飽睡足的謝開言游蕩了進來,殿前侍衛也未通傳,徑直放她走入。她拖著雪白斗篷,貂絨輕擦金磚,隨著緩慢打轉的步子,拉出一道亮影兒。 她站在階下好奇地看了看葉沉淵,又轉頭看了看面色不愉的齊昭容。 葉沉淵喚左遷取來一枝長梅梗,拈在手里,走到她身邊,換下她指尖勾住的斗篷?!盀槭裁匆现鴸|西走?” 謝開言拉住長梅枝兀自在殿中轉了圈,幾片雪瓣撒落金磚,勾描一絲清麗之色。她只是游蕩,并不答話,眼看著又要走出門。 葉沉淵拉住她的手腕,低聲問:“在找什么?” 她轉臉說道:“米……” 左遷躬身退下。 葉沉淵拉著她的手,走上階臺,看到齊昭容仍佇立一旁,便掠了一眼。齊昭容在他的目光下,朝謝開言福了福身子,問聲好,才無聲無息退出冷香殿。 葉沉淵坐進御座,將謝開言抱在膝上,撩開她的發絲查看額角,一點淺紅留在雪白肌膚上,已經不見傷痕。他摸了摸她的額頭,滿手溫熱。 “今天吃過藥了?” 見她茫然不應,他忍不住親了親她的嘴唇。她杵在他懷里沒有動,滿身溫香軟玉,使他的氣息驀地低重起來。 葉沉淵輾轉親吻許久,謝開言的唇被咬出嫣紅之色,臉頰仍是雪白,沒有多大反應。他瞧了眼她的表情,伸指掠開她的衣衫領口,低頭朝里面探了探。 白玉微微起伏,溢出梅花清香,襯著水紅抹胸,十分誘人。 他低下唇采擷□,沉溺其間,兩手也逐漸收攬了她的腰。 殿外左遷清朗的一句平息了他的火熱:“啟奏殿下,卓公子求見?!?/br> 葉沉淵蘀謝開言理好衣襟,將她放入御座之中,起身回道:“宣?!?/br> ☆、84妒忌 卓王孫著玄色批領寶藍錦袍走了進來,腰間懸翠絳玉飾,周身落得輕便?!耙娺^殿下及太子妃?!彼饕菊f道,徐徐抬頭,容貌依舊俊美,不見絲毫焦灼之色。 謝開言指尖的梅枝悄悄一動,零落一瓣花朵。葉沉淵看得仔細,伸袖輕擱她肩頭,不著痕跡地按下了她的身子。 “什么事?”君臣之間的庭對既冷淡又熟悉。 卓王孫墨黑的眼睛移到謝開言面上,稍稍一頓,模樣似是欲言又止。殿上留著兩道身影,君主始終侍立一旁,嬪妃即使還受寵,涉及到國事,她也應該是不參與的。 葉沉淵懂得他的心思,開口道:“不礙事,直接稅?!敝x開言被一雙溫和的眸子那樣瞧著,面色有些恍惚,禁不住踢了踢裙子?!白俊奔缟铣薪右还扇崃?,壓住了她的動作。 卓王孫抬眉問道:“太子妃可好?” 葉沉淵長身而立,抿緊了唇。 謝開言依然道:“卓……?”想說出什么,偏偏又訥口于言,受制于人。 卓王孫看看葉沉淵的眼睛,沉吟一下,終于回歸臣子本色?!八憙申犎?、南、蘇三州軍鎮,必須沿途設置九處臨時轉運部署,其中以楚州為中樞。邊遠四州風干沙多,陸運繁重,耗時最多,微臣已派家軍奔赴云州待命。此番前來,微臣想請殿下定奪,九處轉運署的地點設置是否可行?!?/br> 左遷依故進殿候命,見卓王孫出示一卷圖軸,忙取過來遞交給葉沉淵。 葉沉淵左手持卷軸,右手拍拍謝開言的頭頂,低聲道:“出去玩?!敝x開言坐著不動,初見來客的迷茫之情已盡,臉上取而代之的是平常的呆滯。葉沉淵見狀,喚來花雙蝶,令她先將謝開言帶出殿,說道:“會談之后,她若再來,不用阻攔?!?/br> 放眼整個太子府,除去東角冰庫,還沒有謝開言不能橫沖直闖的地方。 花雙蝶對著殿中數人一一施禮,禮節周全了,才拉住謝開言,用糖丸哄著她離座。謝開言怔怔走下階臺,看了眼卓王孫的臉,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含糊道:“卓公子?” 花雙蝶惶然,溫聲勸著謝開言繼續朝前走。只因她知道,謝開言自從失了心智以來,只記得句狐的舞鈴,眼下竟然還認得卓王孫,這兩種偏又是殿下忌諱的事。 卓王孫垂落袖子,稍稍避讓了一些,溫和道:“正是在下。太子妃可是有話要交代在下?” 謝開言放開整日拖來拖去的梅枝,松松挽住卓王孫袖口,回頭看了看桌案前的葉沉淵,她仔細辨認過兩人的臉龐后,最終滯留在卓王孫身邊,不動了。 葉沉淵冷了臉色,道:“過來?!?/br> 她推開花雙蝶意圖阻擋的手腕,緊抓著袖口,像是識母的小牛犢一般,跟在卓王孫身后。卓王孫忙朝葉沉淵作揖說道:“容微臣先行告退,待下次再參議要事?!?/br> 他的本意是好,可花雙蝶都能想到,再來一次太子府,便多一分忌諱。 果然,葉沉淵說道:“速速說完?!彪S后走下來,緊握住謝開言的手,將她帶離卓王孫身邊。 花雙蝶為避嫌先行出殿。 謝開言沒有掙扎,一直怔忡呆立葉沉淵之后,聽他與殿內兩人商議。走筆詳細的陸運圖隨即平鋪在紫檀金案上,她的手被扣在葉沉淵指間,似乎是忍耐不過,才踢了踢他的衣襟下擺。 葉沉淵并不理會,只說道:“西南諸州地處偏遠,提調精兵已是不易,陸運糧草耗費更加奢靡,卓大人必須妥善處理此事?!?/br> 卓王孫稍一思索,便答道:“可將千萬運費沿途收購民眾春糧,充作糧餉?!?/br> “此法可行?!?/br> 細致稟告后,卓王孫躬身退出殿外,謝開言不能掙脫手腕,索性漂浮腳步朝下走,意圖尾隨而去。葉沉淵使了大力將她拉扯回來,抱在懷里,驚得左遷把頭一低,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你還記得他?”葉沉淵困住謝開言扭動的身子,冷著聲音問道。 “卓……” 他低頭咬了一下她的唇,低聲道:“我是誰?” 謝開言抬頭費力地看了看他的臉,含糊道:“父君?!?/br> 葉沉淵捏住她的兩邊面皮,低笑道:“今晚來父君寢宮,父君教會你怎么做妃女?!?/br> 謝開言又要掙脫離去,他只是緊緊攬住她的腰,看著雪顏上浮現的一抹紅印子,忍不住在上面親了親。一觸及到溫軟的肌膚,便嗅到花雙蝶為謝開言特置的清梅暗香,合成一縷若有若無的氣息溢出領口,勾住他的心魄。 “折磨人?!彼底阅畹?,再次蘀她理好被扒散的衣襟,忍住心頭之熱,拉著她走出殿外。她怔怔站著沒走,他將她輕推向廊道,溫聲道:“去玩吧?!敝钡绞虖膿泶刂哌h,他才回殿對左遷說道:“卓王孫日后再有政事,叫他寫成奏章遞進來?!?/br> 左遷知道后半句的意思,忙說道:“得令?!?/br> 是夜風冷星稀,萬籟寂靜。 葉沉淵處理完民政司諸事,依舊冷置了中書省遞交的奏章。前幾日,賈抱樸處理好北理國的催婚,中書令閻正普再持朝議,言稱太子府皇脈單薄,希望能禮聘數名士宦女兒入內。 閻家獨女與連城都尉王衍欽之妹便在錄選名單上。 閻正普并非是?;室慌?,如今帝制不興,他也默認了葉沉淵專權監國的地位。眼看四次言諫無效,他便改變策略,打算迂回瓦解謝開言的地位,知曉王衍欽隸屬太子嫡派,他甚至還錄選了出身低微的王家女。 只是這一次的諫議如同石沉大海,沒有任何批錄復回。 冷香殿里的葉沉淵取下典冊書籍看了一會,花雙蝶如常奏報謝開言后半天的情況,涉及進食、飲水、穿衣、玩耍多項,并提到她四處念叨“米”的故事。 葉沉淵想了想道:“明早去將糯米尋來?!?/br> 花雙蝶恍然道:“原來是指兔子,奴婢現在就去找?!?/br> “她已經睡了?” “回稟殿下,太子妃已熟睡?!?/br> 葉沉淵合上書冊,起身走向云杏殿。暖閣窗欞掩映梅花,滲落出一些柔和的光亮。他遠遠站了會,折身入清池沐浴,隨后也回到寢宮休息。 睡至半夜,殿外突然傳來細微的聲音,內侍們似乎是壓低聲音,在說著:“太子妃……太子妃……這兒冷……您小心點腳下……” 葉沉淵睜開眼睛,起身坐在床側,靜靜等待著。 謝開言穿著睡袍散發走入,將一眾侍從甩在身后,看她神情,分明是晚來趁著興致神游一番,靴子也未穿,天足踏在金磚上,大概是察覺到冷,三兩步就游蕩完殿內,徑直朝著帷簾后的御床而來。 她不知道掀開紗簾,是直接闖進來的。 葉沉淵對上她那迷茫的眼睛,問道:“真的來侍寢?” 謝開言將手上提著的蘭香軟枕送到他面前,吐出一字:“換……” “換什么?” 謝開言丟下枕頭,爬上床內找了找,又走向殿外,從司衣間里摸走了葉沉淵的外袍,披在身上徑直離去。 宮娥及近侍讓道一旁候著她走過。 葉沉淵走到殿門看了看,謝開言的背影已經融入了夜色,唯獨雪白衣襟在遠處劃出點光亮?!皞髁罨偣?,命她蘀太子妃穿上靴子?!?/br> “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