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風停了。夜空是黑暗的,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地上卻是明亮的,人工的燈光趕走了羞澀的夜神。納涼的老人們扇著扇子,說些過去的事。年輕的戀人則在路上默默地走著,有的拉起了手。這是個平常的夏夜,安謐、美好,浸透了生活的氣味。 古洛和胡亮走到何梁父母家的門口,看看表,正是何梁父母告訴他們梅蘭英出門的時間。他們就朝著梅蘭英家的方向走去。 “這條路是最近的,我想梅蘭英一定知道?!焙恋姆较蚋腥瑛澴影闵衿?。 走了二十分鐘左右,到了街心公園前面?!按┻^這個街心公園,再走一會兒就是她家了?!焙琳f。 古洛看看表,正好是十點半鐘?!八劳鰰r間就是十點半到十一點半之間??礃幼铀窃诖┻^……” “這就是犯罪現場?!焙林钢懊媛∑鸬男⊥疗抡f。 “嗯。在這里,花匠看到了黑影?!惫怕逭f。 “對??隙ㄊ亲靼负?,要逃跑。因為時間是十一點多了?!?/br> “一切都對上了?!惫怕妩c著頭,嘟囔著。 他們穿過公園,遠遠地看到了梅蘭英住的樓房。樓房旁邊有座更大的樓,整個樓面被彩燈裝飾得壯麗無比。兩側的燈光自上而下閃爍著,如同瀑布直瀉九天。 “好家伙!那兒是哪兒???”古洛問。 “這你還不知道?本市最大的礦業集團的總部大樓。多氣派!” “古人說,‘官不修衙,客不修店’?,F在可不同了?!?/br> “這里不是衙門,是公司。凡是公司都講究氣勢,要的是顯示實力?!焙琳f。 “嗯?!惫怕鍥]有再說話。 他們走到梅蘭英家的門口,古洛看看表,從公園到這里用了二十分鐘左右。 “從婆家到她家要將近五十分鐘。夠遠的?!惫怕逭f。 “她公婆不是說了嘛。梅蘭英為了減肥,每天都要走一個小時以上的路。上班的路加上這兒,就一個多小時了。她倒挺會算賬的,不愧是會計?!焙列χf。 第二天,胡亮向李國雄匯報他和古洛初步的探查和總結。 “梅蘭英是在回家的路上,路過公園時被殺的。當然,這還是我們的猜測,證據并不充分。但我們認為應當從劫財兼劫色的方向走?!焙琳f完后,李國雄裝出一副沉思的樣子,讓古洛看不下去了?!澳闶窍胱屛矣H口說吧?” “???好吧,你就說說吧。不過,這不是你們兩個的結論嗎?”李國雄練得很會表演了,那份沉著和驚異讓古洛都吃驚。 “只是初步的……”古洛沒有說下去。他也沒什么好說的。 “那就照老辦法開始吧。你說呢?”李國雄又將了古洛一軍。 “這……嗯……反正我是個臨時幫忙的……這么辦……嗯,也行吧?!?/br> “你這是怎么啦,吞吞吐吐的?”李國雄皺了皺眉頭?!斑@人真老了?!彼?。 “胡亮,就這么辦吧?!?/br> 胡亮知道古洛有想法,從李國雄的辦公室出來后,他便問道:“他說你吞吞吐吐的?!?/br> “嗯。我在想一個問題。你看,梅蘭英從婆家出來,為了減肥,進行天天都要做的走步運動,路過公園時,被一個歹徒搶劫并強jian后殺害。從時間、路線及目擊者的證詞,這一切都能合得上?!?/br> “這不挺好嗎?難道你非要合不上的?”胡亮語中略帶嘲諷。古洛聽出來了,要是過去,他會火冒三丈、閉口不言的。但現在他老了,所謂“六十而耳順”。 “我不是這個意思。從我們調查的結果看,這樣推論沒什么問題。但我們得看看受害人。受害人是誰?梅蘭英!她涉及何梁案,也是一樁她認定的大貪污案的關鍵人物,因為是她告的狀。但是,這個人就這么死了,死得像是意外事故,或者我們說倒霉,可這難道不是太巧了嗎?” “生活中這樣的巧合還少嗎?尤其是在咱們辦的案子中,比這更巧的情況有的是?!焙琳f。 “嗯。也許吧,也許是巧合。所以,我也沒有反對拉大網呀!”古洛讓步了。這對他來說,真是不容易。 “這個倔老頭子,第一次服軟了?!焙料?。但他立刻就憂慮起來,說實話,他也認為古洛的猜測有道理?!耙沁@樣的話,那可能要‘瞎子點蠟——白費工夫’了?!彼?。 馬清水和陳婉芬簡直到了瘋狂的程度,他們幾乎天天都要見面,不管是在馬清水(他畢竟還沒退下來,雖然年齡已經過了)的辦公室,還是在旅館,有時還去郊區的度假村,每次都要zuoai?,F在人們管這種戀情叫“老房子失火”,因為老房子時間久,積累的油垢等易燃物就多,一旦點燃比新房子的火勢要旺許多。陳婉芬三十多歲,正值女人性欲的盛年,馬清水的身體要比他的年齡至少年輕十幾歲,又吃著補藥。不過,馬清水對此也有些納悶兒。他搞過的女人很多,但陳婉芬卻讓他超乎尋常地迷戀。只要看到陳婉芬脫光衣服,露出豐滿、白凈的rou體,他就遏制不住性欲的狂潮,即使他也知道藥吃多了不好。而陳婉芬是個俗話說的,風sao到骨子里的女人。她年輕時很風流,由于個子高,身材好,搞過好幾個對象,和孫昌勝結婚時,她早就不是處女了,在那個時代,這是個嚴重的問題,要不她說什么也不能和這個猴子一樣的人物結婚,雖然這只猴子確實機警、聰明,是個好幫手。 孫昌勝別看長得像只猴子,但自尊心卻比一般人還強,尤其是他認為自己是最聰明的,不過生不逢時。這種人一旦被羞辱,反應的強烈程度非常嚇人。孫昌勝已經覺察出妻子的不對勁兒,夫妻之間的事外人是不懂的,只有他們自己才能感覺到那微妙的蛛絲馬跡。 孫昌勝是個現實主義者,從來不懂什么叫諱疾忌醫,什么叫難得糊涂,他是任何事情都要搞到徹底明白為止的人,不管現實多么殘酷。 他跟單位請了幾天假,開始了痛苦而漫長的跟蹤行動。他是個機靈的人,又從亂七八糟的網絡或公安局的熟人那里學來了一些跟蹤技術。這對兩個高燒在愛情中的病人來說足夠了。 這天,他在一家賓館外等著,他是從那里出來的,從服務臺的那個笨蛋值班經理的口中,他得知陳婉芬和馬清水開的房間號。他進不去,不,他也不想進去。在這里“捉jian要雙”的規矩已經蕩然無存了,即使他進去,陳婉芬也可能打他幾個耳光,讓他滾蛋。他了解自己的老婆,是能干出這種事來的。 “我是個沒出息的人,掙得還沒她多,不,比她少得多。她是看不起我的!這怪誰呢?怪這個社會,還是怪我命不好?反正我是個背時的人。我這種人活該當王八,活該讓自己的女人跟別人睡。我就是這么個王八,沒人看得起的東西。女人,是最現實的動物,要的就是錢。你沒有金子,沒有首飾,就只能背上烏龜殼!”他心里是那么悲哀,他仰望著這家賓館,那么高,天上模糊的云似乎是從這樓頂升起來的一樣,星光在云層的縫隙中閃爍著,像是人嘲諷的目光。馬清水和陳婉芬就在這樓里,他知道他們的房間,那里燈火通明,但這并不妨礙他們zuoai。孫昌勝知道陳婉芬在床上是奔放的,甚至是瘋狂的,根本不管什么光亮,毋寧說她厭惡黑暗,那會使她不能自我欣賞她性感的rou體。他又想到馬清水,他見過那個人幾面,雖然年紀大,但還是有些風度的,是女人喜歡的類型,陳婉芬也不例外。想到這兒,他覺得心真是碎了?!罢l能理解我的痛苦!沒有人。我和那些戴綠帽子的不一樣,我是聰明人,只不過運氣不好,要是給我機會,我立刻就會飛黃騰達。我有本事,我有頭腦,我敢干,也實干,馬清水算個什么東西……我和他們不一樣……什么不一樣,一樣!一樣的東西!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老婆和別人開房間睡覺,什么招兒也沒有,就在這里傻眼看著,心里落淚,這么窩囊,和那些人有什么不同……”孫昌勝覺得淚流了下來,是熱的,順著臉頰流到脖子上。 “不,我不能哭!”他咬著牙,狠狠地擦去淚水…… 四 報仇 八年了,他沒有一夜不在這里徘徊,不,就一晚他沒來,因為那天高燒讓他差點兒住院。第二天他雖然骨頭關節還在疼,但是,他知道感冒大體好了。這是因為他身體強健,很少吃藥,所以用了些抗生素,病魔就趕快跑了。但就在這一晚,一個女人被殺害了。據說,叫梅蘭英。大報是不會登的,可小報才不管那一套,立刻就登了出去,還有張模糊不清的照片。報道題目用嚇人的大黑字,兩邊帶著毛茬:“劫財、劫色、兇殺!震驚本市的巨案!” 報道得還算詳細,也就是小報的水平了。他看完后,頹喪地坐在木頭制的簡易沙發上,報紙從他的手中滑落?!斑@是天意嗎?難道這是老天不讓我復仇嗎?”他是那么失望,也可以說是絕望,這讓他連問天的力量都失去了。meimei那清秀的臉不斷出現在他的眼前,那么真切,那笑容,那哀怨,那撒嬌,還有那無盡的痛苦,這讓他閉上了眼睛,可淚水照樣從他閉上的眼睛里流了出來。 “難道就差這么一天,我就沒逮住他?這也太巧了吧!興許不是他呢。不,就是他。只有這個王八蛋才在那里作案,雖然他已經有八年沒動靜了?!笨伤?,這個十惡不赦的壞蛋又出來了,惡魔復活了。 “這感冒來得真不是時候,簡直是老天在幫助他。難道老天真的在幫助他嗎?也許是魔鬼在幫他呢。就是讓他壞事做絕,逍遙法外。完了,完了!這下子又得多少年呀!”他仰身半躺在沙發的木頭靠背上,渾身的力氣在一瞬間就沒了,頭劇痛起來,就像昨晚感冒時一樣。 八年前的一天夜里,meimei下班后,經過那片荒蕪的地帶,就是現今梅蘭英死的那個大街心公園,被歹徒搶劫并強jian了。歹徒是戴著面罩的,知道meimei認不出他,就放了meimei一條生路。 他記得很清楚,那天他在家里,坐臥不安,因為meimei回來得太晚了,要是平常他會去接的,但那天他和同事喝酒,回來得也晚了??蒻eimei更晚,當他實在坐不住,正要往外走時,門開了。 他以為見到鬼了,一個頭發散亂、遮住了臉面的女人,連衣裙破爛不堪,露出的胳膊上是泥土的污垢和血跡。 “你怎么啦?小妹?!彼蠛耙宦?,心像是炸碎了一樣,雖然他還抱著一絲希望,但他也知道連這一絲希望也是幻想。 “我累了……”meimei癱坐在地上。他趕緊扶起meimei,父親和母親都從里屋跑了出來,他們也沒睡,看到這種情景,母親頓時痛苦起來,父親流著淚。誰也沒說話,不用說,也不敢說,都知道發生了天大的事。以后會怎樣沒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