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涼風起南北猖狂
春風又綠了江南兩岸,綠了大江南北。 無人能阻擋暖風鋪天蓋地的席卷。不用多久,中國這塊土地,便是夏天的天下了。太平洋的高壓,印度洋的季風,一股由東南孕育,一股則醞釀于西南。該是它們勃發之際,太陽的光線也已直射到北回歸線了,最向南的省份,成了大熔爐,最北端的漠河縣,也將迎來最長的白晝。 夏天,是一個使人心里窩火,極為不痛快的季節,“日輪當午凝不去,萬國如在洪爐中”。不是每個地方,都覆蓋著長白山那般厚厚的積雪,涼風習習不勝歡喜。五六月的天下就中國五湖四海的人來說,絕大部分是“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的農民叔伯的?!俺嗳昭籽姿苹馃?,野田禾稻半枯焦”,遇一個沸熱且十天半月不見云雨的天,農夫心內就真真切切地如湯煮了。 天氣灼熱,內心煩悶,卻還是個不可小覷的多事之夏。猶記得爺爺初次奇病纏身,便是這么個心底冒火的季節。 應該是很久遠的一年了,爸爸幫家里忙完活,就出去找活了。不巧的是,當天晚上爺爺便開始渾身燥熱,特別是背部猶如火燎了。這一下,平日里再抖擻的精氣神,也只能蜷縮家里。也許婦人之見,也許考慮欠周全,也許就沒想過會是什么重病,總之爺爺的難受全靠一瓶碘酒擦拭降溫。暑假我和meimei都在家,每天擦酒的任務便由我倆輪流執行。 天干物燥,本就渾身發火,這一下子,爺爺可就有的苦吃了。白天熱氣逼人,碘酒幾乎是沒多大作用。不知哪輩人手里流傳下來的偏方,爺爺竟在一個黃昏熱氣消減之時,弄了些灰,又往里面加了些酸菜,徑自揉攪拌起來了。 相信幾乎沒有讀者聽聞此物,你大可以發揮想象,在汗流浹背的大夏天,就像和面一樣,只是白面換成了土灶里的灰,再夾雜些有菜葉的酸菜(一些地方又稱漿水),揉成團裹在塑料袋里。足以幾秒鐘就使塑料袋膨脹的夏天,高溫對容易發酵的東西來說,就像洪流遇到了陡坡一瀉而下。然后,你盡可能發揮你的想象,那會是個什么樣的味道……(真是不想再回憶一遍) 有時候會懷疑,爺爺的鼻子是不是老化了,以至于嗅覺不好使了。 真的不想再回憶那個酸臭味了,有史以來再也沒有什么東西能和它相提并論了!腐臭是個什么味道,大家絕對不會陌生,可我不得不承認,比起酸菜灰發酵,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而爺爺,卻一臉坦然,手里拿捏著一團,自顧自弄著。這不是關鍵,關鍵是,這東西得有人在他背部來回滾…… mama是從小就和爺爺生出嫌隙的,爺爺這么一搗鼓,家里是待不住的,她才不會替我和meimei做這個。我同meimei對那東西敏感的很,也急忙撒腿就跑出去,各自躲清閑去了。 爺爺自己又弄不了,背部的火還在一個勁兒地燒。沒辦法,他只得扯長了嗓子喊我們??晌覀円残臒┮馊?,加之對爺爺固執的偏方避而遠之,便喊不回去。爺爺喉嚨都喊破了還不見人,就火冒三丈了,屋子外面都聽得見他大發牢sao的震耳欲聾聲。mama聽不下去了,氣得沖我倆發脾氣把我們叫回家。 年紀還小的我們,不知是不是正處于叛逆期,總之也憋著一肚子火。爺爺說,mama罵,還是得做不情愿的事情。雖說這應該是做晚輩的義不容辭的責任?,F在想來,竟有一瞬恍惚,那時候的我真的是我嗎?除去酸菜一事不說,有時用酒擦拭身體,一遍又一遍,一擦就是老半天。貪清閑且無多少耐心的性子,天天如此,免不了心氣不順,因而也敢將應付掛在臉上。 更過分地,一次傍晚不知怎么了,爺爺又開始叨叨說我們的不是,心眼小吧那時候,脾氣也大,聽著聽著就不樂意了,最后直接把我妹叫來,氣哭了的我直接就甩手不干了?,F在叫我這么做,借我十個膽子我也沒那想法,到底是年少無知,無害的心最能傷透最親近的人,很多年以后,才慢慢悟透了這個道理。而時間,卻不能給我彌補的機會了…… 自那次奇怪的病突襲過后,爺爺雖一直保持著“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抖擻精神,身子骨卻大不如之前那般硬朗了。雖說就八十來歲高齡而言,已經是非常棒的了。 那次的病癥,之后還有再犯,幸好也無大礙。只是很喜歡感冒了,多數時候回家,總見他孤零零孱弱地躺著。 我以為爺爺不會倒。多少年來的硬漢形象,總欺騙我產生一種這個人生命力極其頑強的錯覺。 山高路遠,盤旋在山半腰的拐進拐出的小路,他從小走到老,八十歲了都沒有走夠(不是夸張,確實是家里閑不住,身子骨也同六七十歲時無多大區別,甚至比平常人六七十還好些)。小時候那條路上準時牛馬成線,現在已絕跡了。翻山越嶺,大清早出門中午到牧場,看到太陽光線到對面半山腰了才趕牲口回家,到家已暮色明顯了?;璋禑粝?,才咽得下兩碗熱騰騰的面片。這樣的一天,在我的記憶里,爺爺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進行著。 貌似是初中?爺爺因在家待著待著煩悶了,想著趕牛去牧場。大概去了一兩天吧,一晚上回來說,在回來的路上好像被什么東西纏上了。我們當時驚訝會是什么,只聽他說,走到一處時感覺背包突地一沉(方便裝水跟吃的),好像有人蹲在了背上,他感覺重的都走不了路。那是?好像之前聽說過,那一帶之前有個鄰村的大叔想不開喝藥自殺了。農村人對這些東西現在了還是有些執念的,因為有太多的事科學是無法解釋的。也就是說,爺爺不幸碰上了臟東西。 傍晚天陰沉沉的,到那里去的人幾乎特別少了,爺爺一個人趕著頭牛,很難保證靜悄悄的大山不會突然出現什么東西??蓻]想到還有這么個東西的存在。都勸說年紀大了就不要再出去了,要是路上再碰到他出點意外可怎么辦??蔂敔敺且獔猿衷偃?,結果第二晚說話時就有點心有余悸的味道了。他說又差不多那段路,他提防著,還是被壓的走動不了,他使出力氣揮動手里的拐杖,往背部揮了好多下才感到猛地輕了。終于擺脫了,連續兩次,爺爺才有了懼意再也不提要出去了。 若沒有那場莫名其妙的怪病,我都不會意識到原來爺爺一直是位白發蒼蒼的老人。高大的形象撤去,終究只是浮生一羽,一具凡塵rou身罷了。他也會消失,他也會害怕。害熱病的一天晚上,喊著讓我媽給我爸打電話讓他回家,他說感覺自己就要不行了……往后也噩夢不斷,總叫白虎糾纏。又是家神許愿,陰陽叔叔也常來……好在,鬼門關走了又走,都險險地回來了。 爺爺的病,來的奇特,走的也奇特。而且是早上爸爸剛走,晚上他就發病了。依如我高三暑期提前補課走的那天,后來聽說那晚爺爺差一點點就去世了,村里的人守了他一夜…… 總有些東西是無知的,依如人的命運,注定了要發生的意想不到地就來了,你有何能力阻止呢?還有即將高三的那個夏天,一起匪夷所思的事,據說是導致爺爺病亡的直接導火索。農村什么都信,我不想信,可我解釋不通,根本就沒有科學依據可言!爺爺,你多冤啊,一片好心卻為此白白喪了命……縱使我千般不愿相信,縱使我心里替你直喊不平,縱使我心有恨意每每咬牙切齒,可我卻無計可施只能心里默念強裝無動于衷! …… 春風吹過的地方,皆是春天。馬上要吹到夏天了,屆時“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賞其清雅之際可靜待蓮花盛裝出席。至于曾驚動天下的洛陽牡丹盛開,全城出動的盛況,我是不想再錯過了。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爺爺,夏天的風又要吹來了,我于昏沉和清醒間做著我忐忑的夢。你呢?那一方風水也慢慢地習慣吧,我的世界,我的洛陽經歷,等我下輩子見到你了再跟你細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