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來頭不小
一個小時后,張炎煎好藥,讓發著高燒的李享服下,說了聲晚安,便從密室退了出去。 夜已深,天漸涼。 張炎躺在床上,陷入了無邊的遐想…… 在民國這個紛繁的亂世之中,他本來可以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但是今晚的舉動已經徹底地改變了他的生活軌跡。 不過— 他并不后悔。 密室中,李享也是思緒紛飛,他不斷地回想著白天發生的事情,雖然這不是他第一次從敵人的圍捕中逃生,但今天實在是太懸,太險了! 今天下午,他趁著天降暴雨的機會,又像往日一樣拿出電臺,向上級匯報最近一段時間南京的地下工作,整個收發電報的過程持續時間很短,大約只有五分鐘,然而,就在他站起身來,瞥向窗外的那一刻,他敏銳地發現雨幕中有十來個人高馬大的黑色身影直奔他家而來。 特務處! 他腦海中一瞬間迸出這三個字來。 時間就是生命! 他立即銷毀了電臺,又取出火盆將幾份機密文件燒成灰燼,至于密碼本,他半年前就焚毀了,因為上面的那些符號文字早已印在他的大腦中。 也就在這個時候,他清楚地聽到了特務們撞門的聲音! 形勢危急! 李享沒有一絲遲疑,他迅速從衣架上拿了件舊雨衣,又抽屜里取出一只勃朗寧手槍,打開機關,順著自己設計的逃生通道向外跑去。 一切看起來是那么的完美,一切看起來都天衣無縫,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特務們今天注定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而李享的地下生涯又將留下光輝的一筆。 只是李享到底還是小看了特務處,他沒有想到,特務處的人早就封鎖了他家附近的街道,雨越下越大,街面上已經沒有什么行人,因此他剛才從通道出來,走了大約二十來步,便引起了街口三個穿著雨衣的特務的注意,迅速呈扇形向他包抄過來。 三十米! 二十米! 十五米! 怎么辦? 狹路相逢勇者勝! 李享就地打了個滾,“砰砰砰”射出三槍,正中三個特務的眉心,不消須臾,血水和著雨水,染紅了腳下的地面。 然而槍響了,更大的麻煩也就來了! 附近的特務聽到槍聲,蜂擁向這里殺來,李享邊戰邊退,一直從東城到西城,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開了與特務的距離。 不過,此時老天似乎和他開了一個玩笑。 雨停了! 筋疲力竭的他,知道跑下去遲早會被特務抓到,于是硬著頭皮翻過張炎家的院墻,此時,他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張炎身上。 然而,當他在密室醒來,聽到張炎與警察的對話,心中真真有種自投羅網的感覺,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跑到警察的家里,那一刻,他把最后一顆子彈裝進彈夾,緩緩舉起手槍對準自己的太陽xue。 可是,張炎接下來的舉動卻救了他一命! 猶記當時烽火里,九死一生如昨。 李享有些意外,甚至是有些震驚,他從事革命工作二十余年,還是頭一次碰到張炎這樣奇怪的警察,在他的印象中,警察都是些魚rou百姓,貪生怕死的主,對上唯唯諾諾,對下頤指氣使,凈干些敲詐勒索的勾當。 不過,張炎明顯不屬于這一類人。 這個小兄弟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但還是義無反顧地掩護自己,不知為什么,張炎剛才的那番話,竟讓他熱血沸騰,斗志高漲,更難得的是,張炎非常贊同黨的主張,對黨的前途和新中國充滿希望,而且話里話外都表示出想向黨積極靠攏的意思。 這樣的青年才俊,正是黨迫切需要的。 李享甚至生出這樣一個念想— 今日中國的年青人,若是都如張炎一般,革命何愁不勝? 他決定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將張炎吸收進來。 …… 南京市北區的一棟房子里,幾個地下黨的同志被臨時叫過來召開一個會議。 “楊書記,這么晚了,找我們有什么事嗎?”負責省委宣傳工作的蔡運周率先開口問道。 楊書記眉頭緊鎖,神色凝重,抬頭看向負責地下黨行動工作的王知遠,道“知遠同志,你給大家說下吧?!?/br> 王知遠點了點頭,掃視了在座的眾人一眼,神情嚴肅道“同志們,告訴大家一個不好的消息,老李出事了?!?/br> “什么?”眾人的眼光一下子都朝王志遠看去,臉上滿是驚疑之色。 “知遠同志,會不會搞錯了,老李地下工作經驗豐富,槍法和功夫都不錯,怎么會……”負責人事組織關系的黃天明道出了大家心中的話。 “知遠同志,快說說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蔡運周焦慮地催促道。 “今天下午,我奉楊書記的命令去聯絡老李,雖然天下著大雨,但我老遠就發現他家附近停著兩輛軍車,周圍的街口被全被封鎖,一伙特務已經破門而入,我正要拔槍掩護,忽然聽到三聲槍響,那是勃朗寧手槍的聲音,而老李的手槍正是一把勃朗寧,然后就看到特務們向一個方向追去,待他們走遠后,我悄悄來到響槍的街口,結果只發現了三具特務的尸體,我繼續跟隨他們,一直到西城,這時天也黑了,槍聲也停了,我原以為特務抓住了老李,不過,特務們并沒有回特務處,而是讓警察幫著挨家挨戶的搜查,我沒敢再跟著,于是立刻回來向楊書記報告,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情況了?!?/br> 眾人認真仔細地聽完,生怕忽略了任何一個細節。 “楊書記,根據知遠同志說的來看,敵人原本想打老李一個措手不及,可是老李發現了他們,至于槍聲,應該是老李從逃生通道出來后被敵人發現,不得已才動了槍,可以肯定的是,老李沒有被特務抓住,而是躲在南京城的某個地方?!秉S天明松了一口氣,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對,不然敵人沒理由挨家挨戶地搜查?!睅孜煌玖⒓锤胶偷?。 “不過,老李是怎么暴露的?是自己不小心,還是……”蔡運周話未說完,現場已是一片寂靜。 在座的都是老革命,豈能不明白蔡運周的意思? 老李若是自己不小心,讓特務發現了蹤跡,那么南京地下黨組織還是安全的,可一旦出現叛徒,那事情就嚴重了,有了叛徒的帶路,敵人就能將整個南京地下黨連根拔起。 會場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所有人都不發一言。 楊書記似乎注意到這一點,急忙說道“好了,當務之急就是找到老李,你們回去后,要在這方面下功夫,同志們,我再強調一遍,現在敵我斗爭異常殘酷,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都聽清楚了嗎?” “清楚了?!北娙水惪谕暤鼗卮鸬?。 “哪位同志還有要補充的?”楊書記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 眾人都搖了搖頭。 “那好,同志們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散會?!?/br> 一個極不平靜的夜晚就這樣過去了…… 第二天,張炎穿上警服,同李享交代了幾句,就匆匆向警察局趕去。 兩世警察的經歷,加之前世看過不少的諜戰劇,他很清楚自己現在要去干什么。 在路邊的飯館吃了早飯,剛踏進警察局的大門,張炎就感覺有些不同尋常。 太安靜了! 而且還是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到的那種! 往日這個點,警察局里早已煙霧繚繞,牌九聲鼎沸了。 他隱隱猜測到這與昨夜抓捕李享有關。 打聽的機會來了! 張炎小心翼翼地打開警務室的大門,頓時就看到了一副令他苦笑不得的畫面 昨夜協助特務處抓人的幾個警察橫七豎八地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有的打起了節奏感很強的呼嚕,有的嘴角流下了一長串哈喇子,有的甚至正在抱著啃別人腳上的靴子…… “小炎,來了?!卞X貴不知什么時候來到張炎身邊,笑呵呵地說道。 “錢叔,兄弟們今天……”張炎指著沙發上躺著的兄弟們笑著道。 “嗨,還不是昨夜抓共黨鬧的,一直折騰到凌晨四點半,可把局長和兄弟們累壞了?!卞X貴一臉埋怨,似乎他昨夜也參與了行動似的。 錢貴這一說,張炎這才想起局長和平時幾個要好的兄弟不在現場。 “錢叔,怎么沒看見程叔呢?”張炎假裝好奇地問。 “哦,為了防止共黨逃脫,特務處要在全城展開搜索,昨夜咱們西城搜過,但特務處的長官還是讓局長親自帶人在幾個街口布控盤查,這不,局長一個小時前就帶著海光和學勇他們幾個出發了?!?/br> 錢貴的話讓張炎心頭一凜,雖然他不知道李享的職務級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絕不會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地下黨。 否則,至于特務處和全城各個警察分局這般大費周章? “要不我也去幫忙?”張炎說著拔腿就往外走。 “你小子站住,局長說了,你的任務就是值班,再說這就是走個形式,昨晚咱們這片都沒找到共黨,一晚上的時間,恐怕共黨早就跑到別的區去了,放心,他們不會出事的?!卞X貴半是發怒,半是和藹地拉著張炎道。 “那……那好吧,錢叔,我來接你的班?!?/br> “好,那我回家了?!?/br> …… 一直到中午,沙發上躺著的兄弟們才醒來,面對這些奮戰在一線的“功臣”,張炎心中有些過意不去,趕忙起身走過去,放話要請他們出去大吃一頓。 其實,警察局的同事對張炎的態度有些復雜,是羨慕,是妒忌,還是佩服,喜愛?估計連他們自己都說不清,他們每天都得出勤,而張炎卻不用,以前即使協助特務處抓人,還有錢貴保護他的安全,現在幫忙抓人也不需要警察局全體出動,就更不會指派他去了。 這小子命好??! 一眾同仁既羨慕,又妒忌。 唉!誰讓他有個勝似父親的局長叔叔呢? 不過,張炎年齡雖小,但是為人仗義,不吝錢財,同事們惹局長大人生氣了,總是托他去說情,而他也很樂意幫忙,而且,有事沒事總是請大家吃飯,再加之他功夫出眾,辦事穩妥,讓人挑不出一點錯,又讓同事們既佩服,又喜愛。 果然,剛剛還睡眼惺忪的眾人,聽到張炎又要請客吃飯,萎靡的精神一掃而空,樂得鼓掌叫好! 酒助談興,昨夜抓捕共黨的故事被他們繪聲繪色地描繪出來,酒酣耳熱之際,兄弟們更是爆了個猛料一那個共黨是被今年剛從德國購買的新型無線電偵測車發現蹤跡的! 這個料是昨夜兄弟們無意間從兩個特務的閑聊中得知的,如今,也在酒桌上一股腦地抖了出來。 好不容易熬過了下午,太陽西斜之時,張炎同錢貴交了班,一路小跑著回到家中,將白天打聽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李享。 “沒想到敵人變得這么狡猾,我一時大意,差點釀成大禍,張炎兄弟,謝謝你告訴我這些?!?/br> 李享說著臉上露出了一抹微笑,不過,眼中卻流露出一絲黯然之色。 “先生不必自責,特務處的人這次是借助新的技術設備才追蹤到你的,并不是他們的辦事能力提高了,進步了,而且,這不正說明你們地下黨的工作很有成效嗎?不然,他們哪里會不惜重金,不遠萬里從德國購買設備?” 張炎的一番話,瞬間就化解了李享心頭的愧疚之意。 “先生,我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你應該是條大魚?!睆堁缀鋈徽{皮起來,臉上笑意正濃。 大魚? 李享微微一愣,瞬間伸出了右手,笑著道“正式認識一下,李享,中國共產黨江蘇省委副書記?!?/br> 張炎緊緊地握住那只手,欠身微笑道“先生果然是條大魚??!幸會幸會!” 下一刻,密室里響起了兩個相差80余年的共產黨員歡快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