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的疑問
我是誰?從何而來?向何而去?——亞里士多德 船只駛入港口, 仆人和腳夫們匆匆忙忙地搬運行李?;艨死壬颓鸺獱栃〗愣紦Q上外出服, 坐在了卡特伯爵的艙室里。 這一路上, 他們誰都沒能成功地說服伯爵和自己一路,為了防止對方把閣下拉上馬車, 絕對不能讓卡特伯爵單獨行動。 王爾德從內間走出來的時候,兩人都不由愣了一下。因為一貫以著裝大膽聞名的伯爵,此時卻穿著一身十分普通的淺灰色套裝。 他看起來上了粉, 把臉上的疤痕再次遮掩起來, 一頂普通的圓帽遮住了黑色的頭發??雌饋?,就是個隨處可見的瘦高男人。 兩個人結識王爾德于盛名之時,習慣了看著他盛裝華服地被眾人簇擁著, 對于眼前這個人, 不由露出了一些陌生。 王爾德只需一瞥, 就能讀懂他們的心思。當年他出獄之后, 到處都有人這么看他, 并非輕視或者譏諷, 而是單純的驚訝:聽說奧斯卡王爾德在這里,但是他人呢?我怎么什么都沒看見? 您——您看起來好極了。丘吉爾小姐先站了起來, 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 請您光臨寒舍? 伯爵閣下, 我在希臘有不少當地的朋友, 其中有一個歷史學家, 還有一個考古學家, 他們都聽說過您的名聲,對您非常仰慕,希望能與您暢談一番—— 在短暫的吃驚后,兩個人又反應了過來,看伯爵的裝扮,一定是要去四處游玩的,不愧是伯爵,扮演平民都扮得如此神似,簡直和那些教員,小吏一模一樣。 感謝你們的盛情。王爾德微笑道:既然兩位多次邀請,我就卻之不恭了。 霍克利先生不由露出喜色,隨即又猶疑起來:您是說,都去嗎? 對,都去。王爾德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在此之前,我準備先近距離地感受一下雅典,沒有馬車,沒有莊園別墅,沒有隨從。 可是閣下?! 這段時間,你們可以先回各自的住處,也可以跟著我。但是跟著我,就要按照我的要求。你們誰想和我一起走? 我去!丘吉爾小姐搶先說道,不管有什么條件,她都想跟隨著伯爵大人。 請盡管吩咐。不滿自己又慢了一拍的霍克利皺眉道。 那好。王爾德露出了一個有些扭曲的笑容:那么你們兩個都回去整理行裝吧,每人只能帶一個手提箱。別忘了把衣服換了,凱瑟琳的鞋子也不適合走長路。 好的,閣下。 另外,從現在開始,不要叫我'閣下'。王爾德抬手摸了摸嘴唇:叫我——唔——就叫我'奧斯卡'吧。 ------- 即使是在希臘的全盛時期,雅典的榮光也只屬于極少數人,何況歷經歲月,昔日的輝煌已經被更迭的時代洗去。心懷幻想的游客們只需要踏上碼頭,就能發現——這里和其它的碼頭也并沒有什么不同。 如果一定要說有的話,就是它更嘈雜一些,更破舊一些,來來去去的都是游客,夾雜著幾個懶洋洋的本地小孩,在賣煙和一些劣質的玩具。從碼頭望出去,也并沒有好多少。房子很多,人也很多,但都是垂頭搭腦的,稀里糊涂地擠作低矮的一團。 這里已經是比較熱鬧的地方了?;艨死⌒牡乇荛_地上的凹陷,對王爾德說道:大人,你看——我們還是上馬車吧? 那你去找你的馬車呀,丘吉爾小姐笑道:閣下——奧斯卡,前面就有搭載游客的車行,我們可以先租一輛去找旅館。別的不敢說,希臘我熟。 她已經換了一身男裝打扮,襯衫馬甲西褲,手里掛著外套,一頭長發都卷在了帽子里,看起來就像個還沒長成的少年。 ------------- 上一次王爾德來的時候,完全是跟著馬哈菲教授走。因為后期資金不足,找的旅館狹小簡陋,幾個人擠一個房間。床鋪不足,就把床單鋪在地板上。每天就著希臘建筑與文學之美吃硬面包,照樣歡欣不已。他本想向車夫打聽那間旅館的地址,但是在雅典這樣的小旅館遍地都是,根本沒有頭緒。車行的伙計用鼻音濃重的英語說道:先生,您說的這種小地方是為那些仆人和窮學生準備的,幾位怎么能去那種地方呢?諸位是要去巴特農神殿吧?那周圍的旅店我都認識,一定給您介紹一家好的。 王爾德把頭靠在椅背上,低聲說道:也好。 街道兩邊的景物飛掠而過,雖然只來過一次,記憶卻奇異地刻骨銘心。他記得他曾經用多么渴慕的眼睛看過這樣的天空,這樣的街道,帶著少年的意氣與青年的沉穩,緊緊地跟在導師身后,時不時因為一兩句感概而得到他贊許的目光。 巴特農神殿為何有如此的魅力?多少畫家描摹它,多少詩人歌頌它,即使從未抵達之人,也聽到過它的美名,這當然是因為它無與倫比的造型美。 說的很好,奧斯卡。希臘文學之美也可見于希臘藝術之美。這些象牙色的石柱,不僅是建筑的奇跡,也是人類文明美學不可缺少的一站。雅典人雖然繼承了邁錫尼人好武的遺風,但是已經完成了從野蠻到文明的過度,體現這種過度的,就是他們獨特而雋永的形式美。(1) 在認識馬哈菲教授之前,他對希臘美學的憧憬是朦朧和不確定的。這位教授是真正把他帶入了希臘文學殿堂的引導者,也是極其欣賞他,努力成就他的朋友。那次希臘之行,既是游學,也是教授對他卓越天賦的獎勵。他是他的得意弟子,他是他的授業恩師。即使從牛津畢業之后,教授依然關注著他,兩人時常書信往來。 王爾德一度把那位教授視為除了父母兄長以外最親近的人,直到他被波西的父親控告雞/jian/罪,馬哈菲教授勃然大怒,公開發文否認他是自己的學生,并且對他的行為進行了毫不留情的批判。 他曾試圖挽回,試圖辯解,然而終究無可挽回,無從辯解。彼時至親至愛都離他而去,兩個兒子都改為母姓,當一個人鮮血淋漓的時候,多一鞭少一鞭,似乎也沒有什么不同。 他曾因為重生在數十年之前而慶幸,由魅影來做奧斯卡王爾德,也完全不比他遜色。他感謝上帝圣母,覺得自己認命了,也放下了。在都柏林告別父親的墓碑后,做一個瀟灑的法國伯爵也沒有什么不好。 但是在那之后,他選擇的第一站是美國,第二站是希臘。不是逃開,而是在想要重新踏入已經消逝的河流。在這片自己曾經魂牽夢繞的土地上,一切似乎都在提醒他過去的事,那些事如此真實,而且無法改變。 在舊金山和華盛頓,他聲名鵲起的時候,王爾德偶然會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疲憊,隨即被得意所掩蓋。此時,在這熱鬧又荒蕪的街道,馬蹄踏在石板上的聲音里,他才明白那種疲憊是什么。。他就像一匹被蒙起眼睛繞圈的馬,只是自以為走了很遠。 哪怕在同樣的時間,到同樣的地點,做同樣的事情,也——回不去了。 王爾德突然墜入了深深的海水之中,四面一片寂靜,往下看是無邊的黑暗,抬頭則是藍綠的海水。他吐出的氣泡,輕盈地在面前一個個浮起,就像一場絕望的告別。 該死的,又有傻瓜把車子堵在路中間了,請等一等,我這就讓他挪開!車夫正說著,回頭卻看到三個客人中帶頭的那一個面無表情地站起來,跳下了馬車。 先生,別下車啊先生?車夫驚愕地叫道。 閣下,您要去哪兒?霍克利匆忙地站起來,丘吉爾小姐已經跟下了馬車,擋在王爾德面前。然而一向溫厚的伯爵卻繞開了她,徑自向前走去。 哎?哎?別走啊,你們還沒付我錢呢!見到車上剩下的青年也要離開,車夫急忙拉住了他。 拿著!閣下,等等我閣下!霍克利隨手扔給車夫幾個德拉馬克,拎起三個人的行李追了上去。 閣下,您怎么了?不,奧斯卡,您要去哪兒? 埋頭疾走的王爾德頓了一下,輕聲反駁:我不是奧斯卡。 您,您當然不是,這就是個化名啊,伯爵閣下—— 我不是伯爵,我誰也不是,誰也做不了了。王爾德喃喃說道,走吧,別跟著我。 to be tinue—— (1)某藍找不到當時圖書館復印的馬哈菲教授的資料了,這段對話是編造噠 ※※※※※※※※※※※※※※※※※※※※ 兩個年輕人看到現在的王爾德,就好像粉絲看到了素顏亂穿的明星那種感覺。 誰知道藍牙鍵盤上的省略號在那里? 家里人一病不起,才知道什么叫做人情冷暖。 一沉一浮,乃知交情,一生一死,乃知交態 很遺憾,大浪淘沙,留下的很少,很少。 王爾德出獄以后不久就死了,與其說是死于窮困,死于疾病,不如說是死于憂郁 某藍現在已經渾身上下都是病了,但是病根可能不多,一個是體質,一個是憂郁。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及時行樂須盡歡,莫待無花空折枝 某藍沒去過希臘,準備今年去,一邊寫文一邊做旅游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