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全)
前法蘭西皇太子的眼睛, 就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就像出獄后, 王爾德從小旅館臟污的鏡面中看到的他自己。 他的臉頰泛著玫瑰的色澤,瘦長的身形是一株成長中的小樹——但是他的眼睛里的神采,甚至比陶瓷人偶更安靜。 “久仰您的大名?!蓖鯛柕骂D了一下, 才把寒暄說完。 “歐仁, 做到我身邊來?!蹦闷苼鱿騼鹤由斐鍪??!翱ㄌ夭?,我這一生當過皇帝,也坐過牢,打過勝仗, 也有過慘敗。最后的驕傲, 只有這個兒子。如果有卡特家族的幫助, 他也將成為法蘭西的驕傲?!?/br> 皇后歐仁尼極快地瞥了一眼丈夫,置于膝上的雙手握緊了蕾絲扇。 王爾德看著這對父子,父親年已老邁, 滿是歲月和病痛的傷痕。但是他野心勃勃, 近乎譫妄, 一如少年。而正處于人生花季的兒子,卻是一片荒蕪。奇藝地成為了彼此的鏡像。 “陛下是希望我把歐仁殿下帶回法國嗎?但是我已經決定離開法國, 四處游歷了。來見陛下這一面,也是對故國的告別?!?/br> 王爾德緩緩地說道:“我將前往炎熱的東方,沙漠上的阿拉伯, 尼羅河邊的埃及, 去探訪巴比倫和亞述的遺跡, 也許會漂洋過海,去大洋彼岸神秘的國度。陛下還愿意把歐仁殿下托付給我嗎? -------我是明天要去面對修羅場的分割線---- 卡特家族離開這個海邊的小鎮時,車上并沒有多一位'拿破侖四世'。 王爾德靠在窗邊,看著一片蕭瑟的平原從兩旁掠過,心里并不感到失望。歐仁可以說是昔日的法皇的最后一點希望了。支持他背負屈辱的失敗活下去的,或許有夫妻恩義,有父子親情,但是也一定有死灰復燃,卷土重來的決心。他不相信一切就這么結束了,經歷過那么多大起大落,拿破侖三世堅信還會有翻身的那一天。帶走了歐仁太子,就是帶走了他的命。 拿破侖幾乎是失態地讓管家把他請出去。王爾德只來得及對歐仁妮皇后說一句話:“如果將來殿下改變了心意,給都柏林的艾倫 里克曼醫生發電報,我會收到的?!?/br> 每個人的行程都有自己的軌跡,也許看起來歧途重重,有許許多多的選擇。但是對于這個人來說,從頭到尾,只有那一條路而已。 “大人,我們是直接去港口,還是先去倫敦?按照慣例,像您這樣拜訪異國的貴族都要去覲見女王?!?/br> “直接去港口?!蓖鯛柕掳杨^向后靠在椅背上,緩解從骨骼深處傳來的疼痛?!拔依哿??!?/br> “是,大人。港口今天下午有去希臘的船?!?/br> “先不去希臘,他伸手拍了拍膝蓋,閉上了眼睛:去美國,去舊金山?!?/br> 唯有靈魂能治愈感官,就像唯有感官能治愈靈魂。這個世界的熱愛聲名狼藉的人,就讓他的享樂之旅從最容易的一站開始吧。 --- “簡直荒唐!” “是荒唐,夫人?!?/br> “你說他到底想干什么?到英國去參加一個爵士的葬禮也就算了,竟然還去見那個棄國之君,弄的物議沸然,說什么法國的伯爵只知道有拿破侖,不知道有女王!”卡特伯爵夫人重重地把手里的象牙扇拍到桌上。自從在歌劇院認回這個兒子,她是處處容忍,事事依從。之前他雖然不夠聰敏,至少也算是配合。但是現在呢?由菲利普王子提起的游獵即將到來,新法皇的加冕典禮也近在眼前,他不但不立即返程,反而往那片蠻荒之地去了,硬是要把之前的努力都付諸東流。 “夫人,伯爵抵達舊金山的事已經登上報紙了?!惫芗业皖^說道。 “是啊,這要我如何向外交代呢?”伯爵夫人一手扶額,“本來以為他雖然面容殘缺,腦子至少有幾分像我,沒想到和他父親——,報紙上說什么?” “近日卡特伯爵在舊金山舉行聚會,廣邀社會名流參與。伯爵儀容獨特,衣著華麗,談吐之間妙趣橫生,赴美不足一月,已大受歡迎。預計不日將前往西部演講——” “停?!?/br> “是,夫人?!?/br> “他要演講些什么?他不是不愿意見人,怎么會舉行演講?” “這里說伯爵大人專門講——美學?!?/br> 伯爵夫人咳嗽了起來。 --------我是已經在修羅場里待了一個月的分割線---------- 什么是美? 當你的視線掠過一樣東西,使你不能自制地長久凝視,那是否是美呢?精致的瓷器,聳立的教堂,還有現在坐在前排的兩位姣好的女士,是否就是美呢? 一個穿著比舞臺上更夸張的刺繡外套,長襪過膝的高個男子面對觀眾,毫不在意下午的陽光把他的臉照射得纖毫畢現。厚厚的白粉遮不住他過深的眼眶,奇怪的鼻梁,幾乎沒有頰rou,還有好幾道長長的疤痕。 在這樣的臉周圍,是被精細打理過的一頭黑色卷發,正是幾十年前最流行的法國式樣,卷得密密層層,前短后長,顫巍巍地隨著脖子的動作搖擺著,像是發怒了一般。 這樣的形象,似乎只有在但丁的《神曲》插圖或者是教堂中的末日畫面中才能看到,然而演講者和聽眾都毫不在意,甚至樂在其中。被點到的兩位女士得意洋洋地揮動著手里的小扇子,周圍的人發出低低的笑聲。 或者,美是讓你匆匆一瞥,就不敢再看的事物,電閃雷鳴,大海咆哮,森森白骨,荒野殘垣? 他在臺上昂首闊步,下面幾百個觀眾的視線隨他移動:讓我們注視的一定是美嗎,不一定,也可能是丑。因為其丑,才會引人注目。比如時尚是如此丑陋,我們既要看它,又要經常更換,受不了它的丑。 讓我們懼怕的一定是丑嗎?什么,是,還是不是?也不一定,極致的美會刺痛我們卑弱的內心,像是橫貫黑暗的強光,讓眼睛無法直視。 最近有很多聲音,在指責'美',認為'美'是無意義的,任何為之付出的心力,都是在拖慢我們發展的腳步。他們要'真實',不要'美';另一部分人贊賞美,但是他們認為'美'是必須為社會的進步,為大眾的幸福服務的,是一種不斷完善,令人景仰的德行。還有人,一些非常有見地的人,認為'美'本身,就是自然給予生命的一種適合繁育的啟示,是科學的。 那么美到底是什么呢?你走進帽子店,在幾十頂帽子中,選了一頂黑色的。你的朋友也許選了一頂棕色的。一個顧客要寬邊帽,另外一個可能只要最窄的。 但是無論你是選了哪個顏色,哪個款式,你心里都會在想: '我的大衣是黑色的,和這頂帽子正相配。' 或者'這一季流行窄帽檐。' 還有'我看到別人戴著那頂棕色的帽子,看起來不錯,我也想要!' 無論結果是什么,你都做了一個關于美的選擇,無論是自己認為的美,還是迎合潮流的美,或者跟從成功者的美,沒有人會說'美是沒有用的,讓我選一頂我最不認可的帽子吧。' 比如我的帽子,我知道那些插圖家是怎么在報紙上夸大它的, 臺下又傳來一陣笑聲。 但是我覺得它讓我看起來好極了,讓第一次見到我,下意識移開目光的人,至少能看到一頂好看的帽子。 更多的觀眾笑了起來,他們開始鼓掌。 因此,無論美是什么,它都是那么的重要和無所不在,就像是生活本身。他們認為藝術所創造的美都是模仿生活。要我來說,生活竭盡全力地模仿藝術,遠甚于藝術模仿生活。 對美的追求本身,就是它自己的意義。 臺上的演講者被站起來鼓掌的聽眾們圍在中間,仿佛天生就是人群的中心,面帶微笑,從容不迫,一一和上前表達喜愛之情的年輕人握手交談,一旁的記者不失時機地閃起鎂光燈,記錄下了這一幕。 如果一個法國伯爵到處給平民演講在歐洲是有辱斯文,在英國是威嚴掃地,那么在美國,就是一件走在時代尖端的有趣之事。何況這位伯爵不僅相貌奇異,裝扮獨特,還確實非常地懂得如何演講。有時候他講的同一個主題,不少有閑的年輕人會去聽上三四場,第一場看他的長相,第二場看他的衣著,第三場聽他獨特的,帶有一點法國口音的倫敦腔,那醇厚的聲線讓不少聽眾流連忘返,在舊金山興起一股法國熱。 不少人還特意去訂制了繡花外套和寬檐大帽子,走在街上,十足引人注目。 他們未必記住了'美'是什么,聽懂了卡特伯爵的每一句話,但是他們都覺得這位伯爵,簡直是酷極了。 to be tinued…… ※※※※※※※※※※※※※※※※※※※※ 這段演講稿沒有原文,是某藍根據王爾德的理論寫的,大家隨便看看吧。 這段時間挺久沒有心情也沒有思路,今天突然有了,不過不是劇情流。感謝還在關注這本書的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