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全)
馬車徑直駛回了卡特老宅,卡特夫人已經先一步在里克曼的陪同下抵達了,此時正在大廳里等他。 雖然不是真正的母親,王爾德之前看到她暈倒也是有點心驚的,大步走過去問道:“母親,您覺得好些了么?” “我沒事?!笨ㄌ胤蛉艘呀洆Q了一身裝束,摘下了拖著黑紗的小帽,看起來清爽了許多?!搬t生說只是一時氣急攻心——到底是老了?!?/br> 王爾德對這樣的話并不陌生。前世當他聲名鵲起的時候,王爾德夫人也常常在他面前抱怨身體不適,年紀不饒人等待。但是當他和波西鬧出不名譽的傳聞,乃至最后被告上法庭的這段時間,母親明明身體更差,卻再也沒有對他這么說過。 老人示弱,表示她想要依靠自己的孩子,也相信自己的孩子能夠被依靠。 他對卡特夫人說道:“母親,您是太累了。休息休息就會好的?!?/br> “是啊,太累了……”卡特夫人唇邊浮上一個自嘲的笑容,用指尖揉了揉眉心?!拔衣犝f那個老東西已經上交了訴狀,下周就要開庭?” “是的,母親?!蓖鯛柕滦睦镎b著這事,只怕下一次就沒有今天這么好過關了。 “多少年了,還是這么上不了臺面?!笨ㄌ胤蛉松焓纸舆^貼身女仆遞過來的煙嘴,深深吸了一口:“他無非是以為我無法對抗萊昂伯爵。說是萊昂伯爵,還不是波旁家族的授意,國王垂涎卡特家的財富早就不是一天兩天了?!?/br> “國王?!”王爾德剛剛拿起桌上的玻璃杯,聞言差點把水灑在地毯上:“法蘭西國王?” “早在你父親出事之前,他們就和你叔叔頻頻來往了?,F在把杜蘭推出來就是想立個傀儡,讓卡特家族對他們予取予求?!笨ㄌ胤蛉擞行┢婀值乜戳送鯛柕乱谎?,徐徐吐出一口煙來?!爸挥心闶迨暹@種蠢材才會相信親王的承諾,誰都知道元老院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侍右呀浱拥搅擞?,皇帝在前線的戰況岌岌可危,?!?/br> 不是岌岌可危,而是沒有幾天了!王爾德差點開口告訴卡特夫人:拿破侖三世九月就要兵敗被廢了! 然而他剛興奮了一下,又想了審判就在下周。即使拿破侖三世就在審判后的第二天被廢,也對他沒有任何幫助。何況普法戰爭失敗后,整個法國都受到了深遠的負面影響。 卡特夫人靜靜地看了他一會,溫和地說道:“今天你也累了,不要太過擔心下周的事情。你不是訂了明晚巴黎歌劇院的包廂嗎?好好去放松一下吧?!彼贿呎f,一邊把茶幾上的一張卡片推了過去。 “我——”王爾德剛想說他沒有訂過,目光在卡片上一掃,立即把它拿了起來??ㄆ?,花體的salomé(莎樂美)分外醒目。 ------我是繼續更新的分割線 “殺了那個女人!”舞臺上的希律王背對著觀眾席大吼一聲。穿著士兵服的芭蕾舞者們紛紛舉起盾牌,漸漸向前擁擠著捧著銀盤的莎樂美。她不斷后退,登上臺階,直到退無可退。士兵們一人高的盾牌高高舉起,擋住了眾人望向她的視線。巨大的幕布緩緩地落了下來。所有演員的姿勢都定格在最后一刻,仿佛一副懾人的油畫。 巴黎歌劇院有一刻的寂靜,緊接著雷耶爾先生把指揮棒一擱,用力鼓起掌來! 幕布再次升起,所有的演員和伴奏開始鼓掌,有一些甚至歡呼起來。這是公演前的最后一次排練,只有置身其中,他們才知道什么叫做天衣無縫。從第一幕到結束,沒有一個哪怕最微小的失誤,他們真的做到了! 費爾明和安德烈大聲喊道:“bravo!奇跡,簡直是奇跡!希望明天,你們能重現這個奇跡!”在加入舞蹈的成分之前,他們就覺得那位王爾德先生指導的排練已經非常好?,F在道具,物美全部到位,這場歌劇簡直如同一場夢幻!這樣的歌劇,全歐洲都找不出第二個來! 魅影也從他們身邊站了起來,緩緩地鼓掌。在這幾天的時間里,他已經成功地從歌劇院少女們的夢中情人變成了魔鬼教頭。只要他一句話,不管之前她們感覺自己表演得有多好,都要推倒重來。之前的一次排練中他點了一個配角的名字,還沒有說什么,那個人已經崩潰地大哭了起來。 但是這一次,他沒有提出任何意見。光憑這一點,就足夠所有的參演人員淚流滿面了。 “費爾明先生,明天來觀看演出的名單定下來了嗎?”魅影見全場氣氛大好,把剛才的幾個不足之處先記在心里,低聲問費爾明。 “定下來了!不敢說全巴黎的名流都會來,至少能來一半!”費爾明一聽到這個話題,頓時來了精神。畢竟演出成功只是手段,財源滾滾才是目的:“您看,這是明天的座位安排,都是按照幾位貴客的喜好排的,還能完美地把他們和來看的平民隔開?!?/br> 魅影接過他手中的紙張,極快地瀏覽了一遍:“為什么有幾位貴族不坐在包廂里?” “哦,您不知道,那幾位都是我們的老顧客了。他們覺得包廂離舞臺太遠,向來是坐前排的?!辟M爾明笑了起來:“您放心,明天包管讓他們乘興而來,滿意而歸!” “滿意而歸……”魅影低聲重復了一遍,微微地笑了。 ------ 排練結束又是深夜,王爾德先生的馬車從巴黎歌劇院的大門馳出,向他在巴黎下榻的旅店趕去。而演員們為了第二天公演能夠保持精神,都壓抑著興奮早早回房休息了??死锼雇≡谂P室里換上了睡衣,才突然發現自己左耳上的還掛著莎樂美公主的耳環。 ‘糟糕,另一只耳環到哪里去了?’她一下子緊張起來。作為全劇的靈魂人物,劇院經理也是在她的行頭上下了老本。這對耳環還是和頭飾,項鏈配套的真品,萬一掉了就麻煩了。 ‘也許我卸妝的時候摘了一只?’克里斯汀并不確定,明天就要公演了,不找到那只耳環,她根本無法入睡。 這一次,她沒有去叫梅格,一個人拿起燭臺就走了出去。 一路上克里斯汀都仔細地查看地上有沒有會反光的東西,但是一直走到化妝室附近都沒有發現。推開化妝室的門,上一次半夜來這里的記憶不由浮現出來??死锼雇∩裆鋈坏貙χ礴R照了一會兒,把燭臺放在自己常用的化妝鏡前。 “果然在這里,幸好!”她一拉開抽屜就看見了那只長耳環。不由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這時,寂靜的房間里突然傳來一陣軋軋輕響。在昏暗的燭光下,克里斯汀看到化妝鏡里映出那面全身鏡的影子,它——在動! --------------我是上班綜合征的分割線-------------------------------- 克里斯汀戰栗起來,只覺得背脊冰涼,胸口火熱,不知道是害怕還是喜悅。她回過頭去的時候,幾乎聽到自己的每一節脊椎骨發出‘咯咯’的輕響。 鏡子已經打開了一半,露出里面隱約的人影??死锼雇∈周浤_軟地撲了過去:“導師(master),是您嗎?您終于回來了嗎?” 內側的人剛剛發覺外面有人,立即按下了機關,想要關閉鏡框。她情急之下,仗著身材纖細靈活,硬生生地從即將關閉的縫隙里擠了進去! 身后的鏡子回到原位,完全隔絕了化妝室的燭光。里面并沒有點燈,她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雖然如此,克里斯汀還是欣喜若狂。是真的,夢境里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音樂天使帶領她走過虛空之門,允許她進入他的王國…… 幾乎憑著直覺,女孩臉跑帶撲地往前沖,終于抓住了一片光滑的織物。她不假思索地伸長雙臂,緊緊抱住了那個人。 雙手之下是寬厚起伏的胸膛,她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心跳??死锼雇∷宦晢柕溃骸澳鸀槭裁床徽f話?為什么不回答我?連您也要拋棄我了么?” 對方依舊沉默,在這個狂熱的擁抱中,他像是一塊無情的大理石,既不回應,也不拒絕。 “我很想您,我每天都在想您?!笨死锼雇“涯樫N在那人的后背上,低聲說道:“除了您,沒有人會那么替我著想了。我簡直瘋了,排練《莎樂美》的時候,每當那位王爾德先生開口,我總覺得他很像您……音樂天使,不要再離開這里了!” 魅影完全沒有意料到這個時間段,化妝室還有有人。他凌晨潛回來,就是為了替晚上的演出做一些布置。他曾經在這里度過了整個少年和青年時期,沒有人比他更熟悉巴黎歌劇院的每一個角落了。要做些不被人察覺的手腳,完全就是輕車熟路。 此刻他暗暗后悔自己貪圖方便,事情做完后又回地下室整理了幾本珍藏的樂譜。上一世,他是把整個地下室的東西搬回卡特老宅的,現在王爾德卻想不到這些。他不想讓寶物蒙塵,沒想到竟然差點和克里斯汀照了面。她對他太熟悉了,不用看臉,只要他說一句話,她就能聽出他的聲音不對。 魅影知道孤獨是什么樣的,他的臉注定了他一世的孤獨。也是因為孤獨,所以當年他才會注意到芭蕾舞團里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孤女,花費了幾年時間打磨這款璞玉,享受她對他的崇拜和依賴。 當她在歌唱的時候,歌聲里有他的靈魂。她是他唯一的學生,他最賦才華的學生。在舞臺上排練《莎樂美》的時候,他依然為她感到驕傲。 魅影緩緩地抬起戴著手套的右手,握住了克里斯汀抱著他的左手??死锼雇∮昧Φ鼗匚?,感覺他微微俯下身來。 手套棉質的觸感撫過了她的肩頭,她的長發,她的臉頰,被不知何時溢出的眼淚沾濕了。她能感到他的指尖從眼下滑過,拭去她的淚水。緊接著,額頭一陣溫熱——他像一個長輩那樣親吻了她的前額。 黑暗中響起了熟悉的旋律,他曾經對他唱過的,她曾經和他唱過的那首唯有他們才知道的旋律,從他的雙唇間輕輕地吹出來,讓她徹底地安心了——是他。 盡管他什么也沒有說,只是吹了一曲口哨。 注:拿破侖三世(1852-1870在位):法蘭西第二帝國皇帝,拿破侖一世之侄。1870年9月普法戰爭兵敗被俘,被廢。 to be 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