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后,她已經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半張臉,縱使是黑暗中,她也有些想要遮蓋自己已經燒紅了的臉。 謝君知顯然也有些愣住了,一時之間竟然沒有說話,他越是這樣沉默,虞兮枝的臉便越來越紅,她有些羞赧,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太不矜持了,但旋即又有些羞惱,心道自己過往看過的修仙界畫本子里面,上一刻表白,下一刻不就要結為道侶了嗎,自己剛才分明已經足夠有分寸的了! 黑暗中,謝君知突然笑了一聲,他的笑聲也是溫柔的,邊笑邊握緊了掌心虞兮枝的手,再道:“我當然愿意,但你不怕……我對你做些什么嗎?” 虞兮枝猛地睜大眼睛,震驚道:“我都要入定了,你能對我做什么?擾人入定,天打雷劈!” “這里可是妖獄,天也管不到這里,雷也劈不到這里。更何況,若是有雷將這里劈開劈穿,不是正好?”謝君知輕輕摩挲了一下虞兮枝的手,意有所指道。 虞兮枝猛地抽回手。 她被謝君知的話語說的有些心跳如鼓,卻又眼睛一亮:“說起來,若是我又要渡劫,劫雷會不會劈到這里?” “此處靈氣如此枯竭,你要怎么修煉渡劫?待你入定,我還要將芥子袋里所有的妖丹靈石都堆在你身邊,說不定還會不夠用,否則,想要在這里破境……”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輕嗤了一聲:“老禿驢們是不會允許我們在這種地方也有所精益的?!?/br> 虞兮枝有些沮喪地“哦”了一聲,她順著謝君知的話去盤點自己到底帶了多少妖丹靈石,冷不防身側突然有了什么沉沉壓下來的感覺。 虞兮枝豁然坐起身:“你……你干什么!” 謝君知躺在床邊另一側,莫名其妙道:“你不是說這個床挺大的嗎?” 虞兮枝枯坐了片刻,無法反駁,只得重新慢慢躺了回去。 然而這一次的感覺卻比上次還坐臥難安。 床確實極大,如此躺著兩個人,他們甚至連衣角都沒有碰到,然而經文陣陣,卻蓋不過兩人清淺微弱卻好似有些交疊的呼吸,另外一個人的存在感更是越來越重,重到根本無法忽略。 虞兮枝心跳越來越快,她一動也不敢動,如此靜默了好一陣,又有些心里癢癢。 于是她忍不住偷偷從被子下面探出一只手,一寸一寸向著謝君知的方向伸過去。 然而她的手才剛剛伸到一半,恰逢謝君知輕手輕腳翻身而起,將芥子袋中的靈石傾倒在她的另一側,于是她的手就正好觸碰到了謝君知的膝蓋上半側。 偏偏她還有些疑惑自己碰到了什么,忍不住想要上下摸一摸。 謝君知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提回來,順勢扣在了她的耳側。 他自上而下俯身湊近虞兮枝,沉沉道:“你在摸什么?” 第189章 妖獄一日,人間百日。 虞兮枝腦中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她滿心滿腦中都是謝君知的那句問句, 雖然看不到謝君知的姿勢,但對方的氣息這么湊近,她的一只手又這樣被他壓在了枕頭上, 她甚至有些不敢想象兩人此時的姿態。 虞兮枝心跳越來越快,再努力回憶自己方才手指的觸感, 卻什么也想不起來,嘴里不由得緊張巴巴地喃喃念道:“我在摸什么……?是哦, 我……我摸什么呢?” 謝君知再湊近她幾分,鼻尖輕輕抵住她的鼻尖,摩挲了一下, 他的長發如流水般傾瀉下來, 與她披散逶迤在床上的交織成一片:“是啊,你在摸什么?” 這個動作實在是太親昵,他靠得也實在是太近, 雖然方才親吻的時候,兩個人的距離說起來比起現在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到底……是不一樣的。 坐著站著,和這樣一上一下的躺著, 當然不能相提并論! 虞兮枝原本就已經燒紅的臉升溫更加厲害, 連帶著她的眼神都變得有些渙散了起來:“我……我是摸了什么不該摸的嗎?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 她剛才探出手去, 本意不過是想要試探著找到謝君知的位置,哪怕是偷偷攥住他的衣角抑或手指,好似這樣才能安心下來,再入定。 可結果……怎么會變成現在這樣? 虞兮枝有苦難言,這樣“只是”到了一半便說不下去了, 只能緊張地睜大眼,可是睜眼閉眼都是一片黑, 她一時之間也不知該慶幸這樣的黑暗掩飾了她的窘態,還是該遺憾自己看不清此時此刻謝君知的樣子。 “倒也沒有什么不該摸,只是……”謝君知似是有些忍俊不禁般,輕笑了一聲,微微蹭了蹭她的鼻尖后,又俯身在她唇上輕觸了一下:“所以你在緊張什么?” 虞兮枝心道都這個姿勢、這個地點、這個氛圍了,難道還不允許她緊張一下了? 被這樣實在有壓迫感地鉗制著,再這樣想著,虞兮枝便不免有了點羞惱,惡從膽邊來地想要用自己尚且自由的那只手推開謝君知。 然而她抬手,手掌觸碰的位置卻正是謝君知的心口,對方胸膛的手感和心跳一并如此傳入她的掌心,再順著她的胳膊傳入她的心里,她竟然忍不住心頭一顫。 這樣一猶豫,謝君知便已經用另一只手覆蓋住了她這只手,再一并壓到了枕頭另一側:“嗯?” 他的聲音里有nongnong的鼻音,末了尾音上揚,便像是帶了一把小勾子,有些喑啞,又像是帶了些不易覺察的引誘。 虞兮枝內心有再豐富的情緒,到了嘴邊都變成了結結巴巴:“謝君知,那、那個……這樣是不是太快了?” “什么太快了?” “就、就是,你看我們才,嗯,才嗯……沒多久,就像現在這樣,是不是……是不是不太好?”虞兮枝坑坑巴巴道。 “才嗯……沒多久的嗯是什么?”謝君知頓了頓,再在她唇上親了親:“是這個嗎?” 虞兮枝覺得單純的面紅耳赤大約已經不足以形容現在的自己了,但她還是要硬著頭皮回答謝君知的問題:“嗯……嗯?!?/br> “其實也并不是沒多久,妖獄的時間流速與外面是不一樣的?!敝x君知卻道:“譬如我們所渡過的一日,在妖獄之外,便已是百日?!?/br> 虞兮枝猛地一驚。 方才的些許旖旎在謝君知的這句話中悄然消失。 她不由得開始在心底算自己到底已經在這里多久了,可黑暗中,所有的一切都好似被放大,她的感知仿佛也被這片黑吞噬,更何況,修士本就沒有饑餓感,所以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這里渡過了一個時辰,還是一日,抑或其實已經好幾日。 可無論是一個時辰,還是一日,外界都已經瞬息過去了數日,甚至數百日。 她慢慢道:“那等到我們出去……外面是否已經滄海桑田,甚至……” 她甚至有些不敢繼續往下想。 便是修士們的生命長若無垠,但也終究有個若字,修為的上限決定了壽命的上限,更何況,盤桓在所有修士頭上的陰影,始終是六十年一次的甲子之戰。 若是她在此處被關太久,久到甲子之戰來了又去,去了又來,那么,她認識的人還會剩下多少?她的阿兄……又是否還能等到她出來的那一日? …… 懷筠真君還要繼續舉步,卻已經有一道太虛道的道意從數百里之外瞬息而至,再硬生生攔在了他的面前! 華慎道長手中的拂塵上還有許多道意,他冷笑一聲,聲音尖利道:“莫不是我等再晚來一瞬,懷筠真君便真的要踏平這渡緣道的無量山了?!昆吾掌門難道不怕,若是此處釋光真的散去,平白折了昆吾的氣數嗎?!” 若是只有他一人,懷筠真君自然一劍以斬之,再嗤笑著繼續向前去。 然而華慎道長所說,卻是“我等”。 虞寺微微瞇眼,只見不遠處云霧翻滾,華慎道長身后,竟然有其他各派的掌門與長老齊齊而來! 除卻西湖天竺的嵐綺御主不愿參與此事,而西雅樓與白雨齋兩派這邊,雖然虞兮枝已經自辭宗門,昔日卻到底有許多情分。 然而三派的掌門不愿來此,卻不代表每個門派之中所有人都持相同的意見,于是人群之中,卻也有穿著這幾派道服的長老與弟子列于其中。 此前眾人自比劍谷四散而去,未曾想到竟然不過大半日,又在此聚首。 然而彼時此時,卻竟然已經滄桑巨變,昨日種種,便如昨日之死,此時再見,竟然便已經成了真正的對立之勢。 已經熄滅的山頭上,有渡緣道山主沉聲道:“渡緣道或許確實無法擋住懷筠掌門的昆吾劍,但若是再加上五派三道中其他幾派幾道呢?” 一聲佛偈沉沉響起,了空大師眼帶慈悲,雙手合十道:“懷筠真君,回頭是岸?!?/br> 易醉深吸一口氣。 懷筠真君一人一劍站于最前,按理來說,此等場面本應沒有他說話的份,但此時此刻,他已經忍到了極致,也實在是忍不住了。 “我回你三舅姥爺的頭!我回個鬼!”易醉氣極反笑:“要我現在停下可以,先拿般若山山主的頭來見!你們這群禿驢,口口聲聲說著已經將般若山逐出門派,打為異端,結果到頭來竟然與你們口中的異端合作,此番做派,真是讓人虛偽又惡心至極!” “貧僧的頭若是能讓易施主止怒,易施主盡管來拿?!币坏缆曇暨b遙響起,有黑影隱約出現于云端彼方,渡緣道外數十里之處。 既然被真正逐出了渡緣道,般若山山主便再也無法回到渡緣道,只能這樣遙遙看著。 黑影遮蔽了他的身形,他卻依然躬身一禮:“另外,易施主誤會了一件事。渡緣道是渡緣道,般若山是般若山,渡緣道有渡緣道想要做的事,般若山也有般若山要做的事,而這兩件事雖然或許出發點一樣,都是想要這天下更好,但手段卻大相徑庭?!?/br> “渡緣道要鎮壓妖皇于無量山下,永生永世不見天日,要這世間維持現狀。但我般若山不同,我般若山想要改變現狀,想要將時刻懸在我修仙界頭上的那柄劍移開,想要世間再無所謂甲子之戰?!焙谟奥对谕饷娴哪侵皇稚系钠刑嶂樯倭藥最w,他好似也不以為意,便這樣轉著一串有些殘缺的菩提珠。 他徑直說了下去:“了空師兄真是下得一手好棋,便是知道我般若山做了什么,知道我的徒兒長泓扮做渡緣道的僧人潛入比劍谷,在比劍谷下設了如此大陣,也按捺不動,甚至寧可犧牲入八意蓮花塔的弟子們的性命,也要從我手中將謝君知截胡再壓入無量山下?!?/br> 他邊說,邊用嘴模擬出了鼓掌的聲音,再道:“了空師兄,好算計,好算計啊?!?/br> 了空大師眼中帶了慈悲之色,他長嘆一聲:“了然,這么多年過去了,你竟然還懷此執念,回頭是岸啊?!?/br> “這么多年過去了,你還是只會說回頭是岸這幾個字?!卑闳羯缴街髁巳凰剖锹牭搅耸裁礃O為可笑的事情,他長笑出聲,語氣再倏而冰冷起來:“――把謝君知交給我!” “口出狂言!”華慎道長一甩拂塵,出口喝道:“想要開無量山,先從老道我的尸體上踏過去!” 氣氛如此劍拔弩張,三方鼎立,卻沒有人敢真正再出手。 黑影中的般若山山主散發出了大宗師大圓滿的氣息,顯然此前在圍攻昆吾之時,不過是調虎離山的佯攻罷了,而此時他所展露出的,才是他的真正境界。 若是懷筠真君再如此不留余力地出劍,一旦力竭,等待他的,或許便是般若山山主的黃雀在后。 而對于般若山山主來說,也有同樣的問題。 至于渡緣道一方,若是對手只有昆吾一派,這樣幾派幾道加起來,自然也有一戰之力,但若是再加上般若山一脈呢? 更何況,又有誰想要在此真正拼個你死我活呢? 三方竟然便如此僵持在了渡緣道上空。 虞寺深吸一口氣,他捏了捏劍柄,到底還是認真向著了空大師的方向一禮,再道:“請問了空大師,妖獄的第十八層到底是什么?我阿妹……到底要受什么折磨?” “不過是一片絕對極黑而已?!绷丝沾髱熑鐚嵍裕骸跋雭碛兄x施主的陪伴,或許也并不多么難度過。只是諸位除非能入逍遙游再通天,真正與這天這地同壽,大約再也見不到這兩位了?!?/br> 虞寺眼瞳微縮,心中終于忍不住罵了一聲禿驢,心道這群狗禿驢難道真的想要將他們關押至死嗎? 卻聽了空大師繼續道:“妖獄一日,人間百日,他們有無數年歲可以度過,我等又是否有數百倍于他們的壽數?” 虞寺握劍的手猛地一顫。 他有些茫然,心道這妖獄真是好生奇怪,總覺得有哪里不太對勁,但他來不及仔細思考,心頭便有了真正無邊的怒火! 這位昆吾山宗的大師兄長袖一擺,旋身席地而坐,再朗聲道:“既然如此,我阿妹一日不出無量山,我虞寺便叨擾渡緣道一日,我倒要看看,是了空大師先行圓寂,還是我虞寺先入逍遙游!” ――竟是沒有因為了空大師的此番話語而產生任何的退縮! 他身后,千崖峰眾人互相對視一眼,也一并拂袖于虛空席地而坐! 第190章 那柄瀟雨劍。 如此倏而洶涌而出的許多擔心與疑惑逐漸沉淀后, 卻有更多的疑問逐漸涌現在了虞兮枝心頭。 她又重新回想了一遍謝君知方才所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