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節
叩首的萬妖緩緩抬起頭,一切好似都沒有任何改變,但他們枯槁的眼中,卻到底有了一抹亮光。 …… 虞兮枝眨眨眼,再眨眨眼。 她方才說了那樣的話,自然有些面紅耳赤,不想被謝君知看到自己如此這般的樣子。 卻沒想到,此處竟然無論她如何用力眨眼,再放開神識去看,目之所及,卻依然是一片黑。 妖獄的第十八層,竟然是純粹的黑。 而這片極致的黑中,卻還有這些絲絲縷縷無孔不入的經聲。 偶爾那經文也會停一瞬,而那一瞬,這樣的黑暗便會帶著濃郁的窒息感重新包裹傾覆而來,等到那經文聲再出現時,便會顯得經聲仿佛某種真正意義上的救贖。 長此以往,長此重復,不舍晝夜,便是真正絕對的折磨,卻也或許是某種渡化與洗滌。 等到虞兮枝從陷入絕對黑暗的驚訝中回過神來時,她竟然不知何時已經松開了方才握著謝君知的手。 “謝君知?你在嗎?”她下意識開口道。 既然是絕對的黑,虞兮枝自然看不到謝君知的位置,她隱約感受到了他的氣息,確認他就在自己附近,再試探著這樣伸手去摸了摸,卻一無所獲。 “嗯,我在?!敝x君知輕聲道。 虞兮枝剛剛提起的心這才落回了原地。 明知什么也看不見,她還是環視了一圈,再有些放空地垂下眼。 什么都看不見也、也挺好的。 ……至少對現在的她來說,大概是這樣的。 雖然在入這妖獄之前,她也對著了空大師說了許多話,但事實上,她一直都覺得自己的嘴上還有些炙熱,掌心也有殘存的溫度,甚至唇齒間都是謝君知的氣息。 之前她不敢細想也不敢回想,此刻的黑暗卻好似成了她的遮羞布,她在踏入此處之前對謝君知說了那樣的話,此時此刻的思緒便自然而然飛到了她言語中所提到“親也親了,抱也抱了”上。 念及至此,她下意識地咬了咬下唇,卻后知后覺地覺得這樣的摩擦帶來了一絲清淺的疼痛。 虞兮枝:“……?” 為什么會疼? 她頓了頓,突然冒出來了一個念頭。 ……不是吧不能吧不會吧。 她有些羞惱地想要抬手摸摸自己的嘴唇是不是真的有些腫,卻又覺得這種行為大約會讓自己更羞惱幾分。 這樣的心緒讓她耳尖灼燒的溫度蔓延到了耳垂,若是被看到,她一定會比現在還要更難為情些。 她這么想著,一邊無意識地搓揉著衣袖的邊緣,這樣邊搓邊發呆,連謝君知的氣息靠近了許多,都毫無所覺。 所以她的手指突然碰到了另外的微冷手指時,她先是愣了愣,這才慢了半拍地倒吸了一口冷氣,驚呼一聲,心跳倏然加速。 堂堂昆吾山宗二師姐,遇見妒津妖人時,悍然拔劍斬之,遇見空啼沙漠中漫山遍野的蛇妖時,拔劍一往無前,被千萬人所指責唾罵時,也依然面無懼色。 此時此刻,卻被分明熟悉的手指溫度嚇到往后微微一縮。 第186章 “我喜歡你?!?/br> 她這樣向后蜷縮了一下, 所以自然也錯過了謝君知也猛地向回收了一瞬的手指弧度。 很顯然,黑暗不僅遮蓋了她的羞赧,也覆蓋了謝君知耳尖的微紅和些許抿著的嘴角。 漫天經文恰在此刻停下, 于是絕對的寂靜中,就只剩下了兩個人清淺的呼吸, 和橘二實在有些吵鬧的咕嚕聲。 “那、那個……” “其實……”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又同時頓住, 再一并開口道:“你先說?!?/br> 又是一陣奇特的靜默后,虞兮枝有些后知后覺地感到了謝君知好似也不比她號多少,于是她終于忍不住, 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樣笑出聲后, 她有些羞赧又緊張的心情也悄然散去了許多,于是她重新向前探了探手,勾住了謝君知的手指。 再感受到對方手指的輕顫, 剛剛才止住的笑意又涌上心頭,她實在忍不住, 又笑了一聲。 “你在笑什么?”謝君知被她笑得有些羞惱,不由得開口道。 “你是不是其實……也有些緊張?”虞兮枝聲音里有笑意, 再一寸寸握緊他的手指。 明明是她主動伸手, 她自己的心底卻忍不住又有了一陣奇特的悸動感, 胸膛里的心跳也開始慢慢變得劇烈。 她想要再握住更多,想要與他十指相扣,再看到他的眼睛。 之前未見時,除了在比劍大會的擂臺上,其余的時時刻刻她都在發傳訊符給他, 與他分享自己所見所遇的點點滴滴,再幻想和期待再見到他的時候, 應該對他說什么,甚至還對著鏡子練習了微笑的弧度。 結果末了,她想說的話一句都沒說出來,而此刻就算笑,他也看不見。 可那又有什么關系呢? 她還是握住了他的手指,再靠近了他的身邊。 謝君知下意識想要說沒有,但話才到嘴邊,又轉了個彎,變成了誠實的一個“嗯”字。 他一動不動地感受著虞兮枝手指的溫度。 她的手指很細,這樣纏繞在他手指上,卻也帶來了足夠的溫熱。 他似是覺得這樣坦然地承認,實在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清了清嗓子,頗為生硬地轉開話題,然而他才要開口,虞兮枝的手竟然順著那根手指,先是在他手背上輕輕碰了碰,旋即就真正覆了上來。 謝君知的話再一次啞在了嘴邊,甚至已經忘了要說什么。 他不是第一次感受虞兮枝手的溫度了。 他曾經無數次握住過她,卻好似都與此時此刻有些不同。 黑夜遮蔽了視覺后,卻仿佛無限擴大了所有的觸覺和嗅覺感知。 虞兮枝的手有些試探,有些輕顫,如此仿佛探索般覆蓋在他手背上后,五指微微收緊,再向他的方向湊近了一點,又更多一點,于是平素里仿佛只能清淺隱約問到的來自對方的味道和氣息便顯得更加明晰。 許是謝君知的本命劍便是那十里孤林,也或許他在那劍色罡風中沐浴了這許多年,所以他身上總是帶著些料峭與烏木的味道,烏木本醇,然而多了一分料峭,便多了許多少年人特有的凌冽。 虞兮枝想要聞得更清楚一點,便忍不住再向前幾分,然而到底黑暗遮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她這樣向前,鼻尖就直接撞到了謝君知的胸膛,再聽到了他的心跳。 “你心跳好快哦?!庇葙庵ο乱庾R道。 “你離這么近,我心跳當然很快?!敝x君知的聲音莫名有些悶悶。 “好像是有點太近了?!庇葙庵蠈崙?,但旋即,她的語氣里就帶了一絲遮掩這份些許尷尬的理直氣壯:“但是……難道不能這么近嗎?這里都這么黑了,還不允許我離你近一點了?我怕黑不行嗎!” 頓了頓,她又想到了什么,哼了一聲道:“難道我離你很遠的時候,你心跳就不會很快了嗎?” 這樣的距離確實實在是太近了,所以她說話的時候吞吐出來的氣息便自然地灑在了謝君知的胸膛。 這樣兩句沒有回應的話顯然讓虞兮枝覺得越發有些尷尬,于是她一邊悄悄向后挪了挪,一邊眼神游離地繼續道:“所以這里是真的無法被照亮嗎?我芥子袋里還有火折子,還有各種能點燃的靈石,誒對了,我阿兄以前還送過我夜明珠什么的,讓我拿出來試試看。說起來易醉當年給我芥子袋里塞椅子被子什么的時候,我還嫌他多此一舉,顧及他而子才沒有當而扔出來,沒想到竟然真的會有派上用場的一天,啊哈,啊哈哈……” 她的笑聲在謝君知而反手握住了虞兮枝覆在他手背上的手時,戛然而止。 “當然可以?!敝x君知的聲音有些啞。 虞兮枝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回答她之前有些不講道理的反問。 他帶著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側,再輕輕側頭,吻了吻她的手指:“你離我很遠的時候,我想到你,心跳就會很快,但你靠近我的時候,心跳自然會更快。還有,你當然可以離我很近,你……想對我做什么都可以?!?/br> 他的唇微熱又柔軟,這樣掃在手指上,虞兮枝只覺得自己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被他的唇吻過的手指上,竟然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謝君知方才說了什么。 她眨了眨眼,道:“真的什么都可以嗎?” 謝君知頷首:“嗯?!?/br> 黑暗掩蓋了他分明紅透的耳朵和愈發明亮的雙眼,若是此時此刻虞兮枝分心去聽,便能聽到他比方才還要更劇烈洶涌的心跳聲。 他有些忐忑虞兮枝會說什么,卻聽虞兮枝吸了吸鼻子,再有些許委屈沮喪地開口道:“可是……可是我還沒想好要對你做什么?!?/br> 虞兮枝覺得實在是有些太虧了,明明有個這么好的機會擺在而前,她卻竟然腦中一片空白,不由得扁了扁嘴。 她語氣中的情緒太濃,謝君知的腦中甚至將說這話的虞兮枝的樣子勾勒了出來,他不由得輕笑了一聲:“那不如……我先來?” 虞兮枝還在想謝君知要先來什么,對方話音才落,便已經復又吻了上來。 短暫停頓的經文聲重新響起,她聽著無上佛偈,唇瓣卻被人采擷,再唇齒相交,他的吻比起之前坐在蓮座上時要更加輕柔,卻少了方才洶涌之下的克制。 黑暗分明被那些經文的聲音充斥,可為彼此而涌動的心跳太響,對方的鼻息清淺地鋪撒于臉側的溫熱又太明顯,這些林林總總地加起來,再變成想要忍不住想要距離對方更靠近一點的念頭。 于是交握的手悄然分開,虞兮枝有些忐忑地抓住謝君知的衣襟,再一路上攀,繞過他的肩頭,摟住他的脖子,而謝君知一手扣在虞兮枝腦后,另一只手按在她的后腰,將她帶向自己,如此環繞相擁。 如果說此前在蓮座上,謝君知的吻中還帶著洶涌與難明的心緒,他仿佛忍耐了很久,才在那一刻將滿腔情緒傾瀉而出。 那么此時此刻,剩下的便是對虞兮枝純粹的溫柔和愛意。 他輕輕觸碰她的唇畔,再試探著撬開她的唇齒。 他的吻很靜,卻又像是一場訴說。 好似這妖皇封印在他體內從來都是一場必然,世人理所應當忌憚他,懼怕他,視他如洪水猛獸,視他如不人不妖之物。 他姓謝,所以他也覺得這是一場必然,甚至有時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甚至懶得分清。 是什么又怎樣呢?他是謝家人,他活該理應背負這樣的一生,便是母親臨終之前的囑托,也是要他真正地承受這一切。 可他到底遇見了她。 他深知自己會被世人如何看待,他泰然受之,卻唯獨不想她受到任何一點波及。 但她還是被牽入了這片泥沼之中。 站在那困字陣中,再聽滿谷咒罵詆毀之時,他其實……是怕的。 他從來不怕這天下人如何說他看他,可他的世界里,卻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所以他也開始有了怕。 怕她傷心,怕她難過,怕她流淚,最怕她在得知真相的時候,用和其他人一樣的目光看他。 可她沒有。 不僅沒有,她還覺得這世間對他不公,并且為這份不公平而憤怒。 不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