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煉妖丹何等珍貴,卻在黑鍋里與其他被封印的靈寶球碰撞摩挲,發出仿若風鈴一般叮叮當當的聲音。 少女終于站在他面前,與他四目相對。 斬了這么多個秘境的妖時,她沒有多么氣喘吁吁風塵仆仆,但此時此刻,她的眼神格外亮,一路跑來,這樣看著謝君知的時候,卻有點胸膛起伏,仿佛在平息喘氣。 她有好多話想說,方才也是想要先給謝君知看看這一鍋東西,可真的到了他面前,她才突然覺得自己捧著鍋跑的樣子太傻,想要說的話好像更傻。 她想說千崖峰有正殿了,想說自己這次也遵守了與他的承諾,她拿到了選劍大會的第一,也和千崖峰小隊一起拿到了五峰對戰的第一,她想說,她在秘境里拿到了許多許多妖丹,快要把中品芥子袋裝滿了,便是橘二胃口再好,也不怕吃窮她。 但周圍這么多長老峰主都在看著這邊,她竟然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只有些怔然地與他對視。 向來喜歡在她耳邊絮絮叨叨的小知知也異常緘默,但卻突然戳了戳她的臉。 虞兮枝分神,側臉看向小知知,于是便錯過了謝君知衣袖下好似微微做出了一個戳的動作的手指。 這一晃神間,易醉等人已經到了。 易醉當然沒有虞兮枝那么多心緒起伏,端著鍋的人又不是他,是以少年得意洋洋揚著下巴,徑直看向了懷筠真君的方向:“師尊,五峰對戰我們千崖峰也贏了,說好的正殿,你可不要推諉哦?!?/br> 懷筠真君還沉浸在感知這宗門之中的許多悟道氣息里,感慨宗門有此悟道之景,實在是幸事,這會兒聽到易醉的聲音,這才猛地反應過來了這一遭。 他還未有表態,已經有長老猛地起身:“胡鬧!” 易醉奇道:“為何胡鬧?我們千崖峰要修一座正殿,這不本就是五峰對戰的獎勵嗎?我有提什么過分要求嗎?” “你……”長老深吸一口氣:“五峰對戰的獎勵分明是修繕正殿,千崖峰分明沒有正殿,你是要平地而起的修一座嗎?!” 隨著他的話語,其他長老也好似紛紛反應過來了什么,你一言我一語,一時之間人聲嘈雜,看向易醉的眼神卻分明都帶著些看小孩子胡鬧的樣子,還有人撫須搖頭。 易醉才不管這些長老怎么想,擼了擼袖子,就準備與眾人好好理論一番。 卻聽一道溫和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是啊,您也知道,千崖峰沒有正殿?!?/br> 卻是謝君知。 他聲音不大,但他一開口,滿場的嘈雜便盡數停下。 還是方才那位出聲的長老先開了口,他緊緊盯著謝君知,道:“可千崖峰從來都沒有過正殿?!?/br> “千崖峰門下,也從來沒有過其他人?!敝x君知淡淡掃去,對上那長老視線。 一片短暫的沉默后,突然有人開口問道:“謝小師叔可是想要開峰收徒?” “無趣?!敝x君知直白吐出兩個字:“我要徒弟做什么?” “既不開山收徒,千崖峰要正殿,又有何用?”又有長老沉沉回問。 于是有人記起,昆吾山宗確有宗規道,宗門可以添新峰,蓋新正殿,前提是此峰必須開山收徒,傳道受業解惑,將此峰之劍、此峰之道代代傳承,自成一派,再為昆吾山宗添光增彩。 不能傳承的峰,不能開枝散葉的峰,一代之后便為荒峰,要之何用? 要正殿,又有何用? 長老此問,無論是出于什么心思,都合情合理合規。 虞兮枝不料竟然還有如此規定,帶著疑惑看向謝君知,不免一愣。 易醉回憶片刻,再微微抿唇,便要強詞奪理,胡攪蠻纏,心道規矩都是人定的,便是取消了又如何? 不然難道要說他們的五峰第一不算數? 更何況,如果千崖峰不算一峰,又為何同意他們參加五峰對戰?若是算作一峰,又憑什么沒有正殿? 程洛岑更是聽到了老頭殘魂的喟嘆。 “看到了嗎小子,這就是為何我不喜這些所謂仙門正派?!崩项^殘魂將這一切盡收眼底,聲音沉沉:“墨守成規,故步自封,坐吃山空,好大喜功。這宗門中,當然有許多驚才絕艷之人,也有許多胸懷抱負、志在千里之人,但你也要看到,除此之外的更多其他,那才是這世間真正的真實?!?/br> 他一邊聽老頭殘魂的話語,心中也有些帶了茫然的感嘆,但另一邊,程洛岑又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么,做點什么,總不能什么都讓虞兮枝和易醉在前面沖鋒陷陣。 黃梨低著頭沒說話,捏著鋤頭的手卻已經悄然收緊。 云卓到底初來乍到些,沒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她到千崖峰,便看到這峰頭空空平平,這才點頭說要和大家一起為千崖峰賺一座正殿,然而此刻聽這話里話外的意思,好似是說,這些人要食言? 云卓微微瞇眼,已經悄然摸了身后劍柄。 但另一道聲音已經在所有人有聲音、有動作之前,先響了起來。 這些長老說話并不客氣,謝君知眸色懨懨,神色卻竟然一直都算是溫和,便顯得好似面前這些長老如臨大敵的樣子有些滑稽。 謝君知施施然攤了手,于是橘二便一躍而上了他的膝頭,再轉身掃了一圈那幾位站起來的長老一眼,竟然沒有臥下,就這樣保持蹲坐的姿勢,好似隨時都可以一躍而出。 “我不收徒,但他們可以收啊?!?/br> 第100章 “一千二百三十五顆妖丹?!?/br> 昆吾宗規, 確有這樣一條。 每甲子一次的大戰總是會讓修仙界與妖域同時陷入某種低魔狀態,這樣劇烈到近乎兩敗俱傷的戰爭,極易將兩界好不容易積累的戰力都消耗一空, 再進入百廢待興之中。 便不說其他時候,便是從上一次蝕日之戰到虞寺破境之前, 不也一直都是才堪堪伏天下,甚至距離伏天下還有一步之遙的教習們來傳道受業的嗎? 甚至那些教習之中, 還有一些道心微殘,境界并不多么高絕。 換句話說,不知不覺中, 千崖峰已經近乎全員伏天下, 便是還沒伏,也是筑基期大圓滿,不過一步之遙。 而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 都卻有所長,便是在那秘境之中斬妖而被觀之, 也已經可以給予同門以啟發。 當然已經可以為人師也。 易醉咽回涌到嘴邊的話語,心道小師叔不愧是小師叔, 角度總是如此讓人無法反駁, 只是這收徒一事, 總要從長計議,好生挑選,他們千崖峰,可不是什么歪瓜裂棗都能來的地方,這樣一來, 正殿之時難免又要耽擱幾日了。 黃梨有點茫然地抬頭,覺得教人種地什么的, 倒也不是不可以。 云卓則是想了想,抬手解下了劍。 她的劍很重,但她信手提起時,總是好似輕若一葉,此時放下,才有一聲巨響,將人猛地驚醒。 少女上前半步,向著程洛岑的方向一跪:“我愿拜你為師,你可愿……收我為徒?” 程洛岑有些怔然地看著云卓。 向來極有主見的少年竟然在此刻腦中些許空白,下意識在心底問了老頭殘魂一句:“這也可以?” “看你咯。你與這少女本就緣分天定,命線相連,便是不為師徒,日后想來也會處處相見,本質并沒什么太大區別?!崩项^殘魂似是也對謝君知的這句提起感到十分意外,語氣不復之前沉悶,恢復了往日的些許不著調:“想想看,美貌少女追在你身后喊師尊……” “……你還是閉嘴吧?!背搪遽牭竭@熟悉的腔調,難免頭疼,終于回過神來,在心底喝止老頭殘魂不著邊際的胡說八道。 此處動靜不小,自然在紫淵峰廣場上的五峰其他弟子也聽到了。 紀香桃之前就覺得自己與云卓不對付極了,但她到底從來都沒有細想過,這份不喜是從何而來。 直到此刻,她心中卻仿佛有什么弦被錚然撥動,發出了響亮且微痛的聲響。 原來,她不喜云卓,是因為她更直接,更熱烈,更不留后路地站在程洛岑身邊。 是因為她自己……不想看到程洛岑身邊有任何其他女孩子。 她有些恍惚地向前一步,卻被夏亦瑤一把拉?。骸凹o香桃,你想干什么?” 紀家大小姐咬住下唇。 她想干什么? 她想任性一回,想看清自己的心一回。 可所有的勇氣,卻也都在夏亦瑤的這一聲問后,便消失殆盡。 她是名門紀家的嫡大小姐,怎可能去拜程洛岑這樣的野路子為師?! 便是她自己任性,又要置紀家顏面于何處?! 紀香桃向來以自己的身份為榮,卻未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會被自己這樣高貴的身份而束縛,反而向往起了無拘無束的云卓。 另一邊,程洛岑沉沉看了云卓片刻,心中也終于有了決斷。 “我身無長物,不知有什么可以教給你,也沒什么東西給你?!背搪遽鬼粗媲暗纳倥骸叭缛裟惆菸覟閹?,我只能盡力護你周全,并無其余承諾,你可愿意?” 有人突然想到了什么。 云卓雖然用的是重劍,可她的劍招,分明從一開始就是程洛岑的。 她的身法似是單刀直入,再去細想,竟然也有幾分程洛岑的風格。 她分明從一開始,就在努力用自己的辦法追隨著程洛岑的腳步。 也有人覺得分明按照入門順序來說,程洛岑還是程師弟,竟然便要收徒,是否難免太過看得起自己。 但下一刻,他們便想起,這少年便是師弟,也是已經伏天下的師弟。 修真界從來都只看境界,又哪有以年齡去論斷別人的? 于是云卓認真仔細三叩首,再站起身看向程洛岑的眼眸,她聲音本就微啞,此刻喊出這兩個字,竟然卻似帶了點兒笑意:“師尊?!?/br> 程洛岑微微不自然地挑了一下眉毛,神色中難得有了幾分不易覺察的窘迫。 于是云卓重新提劍負劍,再自然而然站在了程洛岑身后。 虞兮枝對這一發展也有幾分吃驚。 云卓對程洛岑的這一片執念無論是書里書外,都未曾變過。 但從貼身小侍女變成執念深重的徒兒,難道劇情便要從此變成冷清龍傲天師尊和執念追隨的徒兒之間的虐戀情深了嗎? 虞兮枝腦補一番,卻又突然看到了云卓看向程洛岑背影時的眼神。 她的眼中散去了之前的些許迷茫與游移,就仿佛在這個世間重新有了真正的牽絆與牽掛,重新熠熠生輝了起來。 如此一來,拜師的事情也算是定了,易醉本以為要再去拖延幾日,找幾個天資聰穎的小弟子來,卻不料還有這一手內部消化,他神色些許微妙地看了一眼程洛岑和云卓,再若有所感地向著太清峰那邊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了紀香桃怔然的雙目,甚至還發覺了小師妹夏亦瑤臉色似乎也有幾分奇異。 易醉:“……” 程洛岑這個小子,到底是怎么能讓這么多師妹都為之異常的? ……等等,夏亦瑤到底截了他多少封情書?! 為何他此刻看去,竟然好像沒有掃到任何一雙偷看他的眸子?! 難道竟然已經為時已晚,自己無知無覺中,便傷了無數少女的心嗎? 紫淵峰上,一眾人各有所思,但拜師一事,便算是確定了下來。 謝君知重新看向方才提出異議的長老:“那么,現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