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劍山叢立, 劍氣如雨如霧,雨滴密不透風在身,便如劍雨點點滴滴墜落, 霧氣濃稠飄散,霧氣無處不在, 正如劍意縱橫天地之間。 易醉抱著被劍雨侵蝕全身的自己,茫然地走在劍山漠海之中, 然后更茫然地看向自己身邊的虞寺:“為什么我會和你在一起?” 虞寺當然也知道劍冢隨心自顯的事情,對于易醉的出現更多了幾分警惕:“你是真是假?” 易醉震驚地看著虞寺:“我還沒懷疑你的真假,你反而覺得我是假的?!我易醉, 是有人能仿冒的嗎?!” 虞寺欲言又止:“雖然你很自信, 但……” 自證真身的事情易醉倒也不是沒經歷過,少年清清嗓子:“我懂你的意思。我先說?!?/br> 虞寺還在心想他懂什么意思了,要先說什么, 就聽易醉已經開了口。 “二師姐頭上的小樹枝,是小師叔的本命劍?!币鬃肀粍︼L刮得覺得自己臉都要歪了, 話一出口,又帶了些警惕地看向虞寺:“二師姐告訴過你這件事嗎?” 虞寺:“……” ? 虞寺根本沒聽清后一句, 滿腦子都是虞兮枝頭上突兀奇怪的小樹枝和那日擂臺之上, 少女與他同時劍碎后, 她順手拔樹枝,再指向他時的樣子。 起先,他還不懂為何虞兮枝要將磐華沉香木的發簪換成平平無奇的小樹枝,甚至還懷疑過是否她過得實在拮據,于是在下山的時候, 偷偷買了各式各樣的一小把發簪。 而那日她用樹枝劍指他,他才似是感到了這樹枝的不同, 畢竟那樹枝上承載的劍意太深太濃,卻并未斷裂,好似泰然。 但他卻也只覺得,或許是什么不同尋常的法器,并未多想。 此番聽到易醉說是小師叔的本命劍,虞寺在初時的驚愕后,卻只覺得之前重重疑惑和不解都豁然開朗。 本命劍嘛,還是小師叔的本命劍,那自然不凡了。 但下一秒,虞寺的表情又微微一變。 什么叫那是小師叔的本命劍?! 他阿妹就這么把人家本命劍帶在自己頭上當發簪,這合適嗎?! ……不是,自己的本命劍自己拿好不行嗎,為什么要拿出來待在他阿妹頭上! 尤其是知道了這件事后,再回想自己之前在崖邊看到的那一幕,便更加覺得心頭有些奇奇怪怪的又說不出來的感覺。 虞寺有千言萬語梗在心頭嘴邊,卻一個字都不好對易醉說,他噎了半晌,吐出一句:“你告訴我這個做什么?” 易醉大驚:“這不是二師姐教給我們的鑒別自身的方法嗎?怎么你反過來問我什么意思?” 虞寺滿頭問號:“什么方法?” “說一件絕對只有自己、或是你知我知、本門人知的事情啊?!币鬃頋M臉失望地看著他:“難道二師姐從來告訴過你?” 虞寺:“……” 頓了頓,掌握著無數昆吾弟子大小秘密的大師兄在短暫的斟酌后,終于挑了一條合適的開口:“太清峰暗戀你的師妹挺多的,寫了許多情書,但都沒有交到你手里?!?/br> 易醉猛地停住了腳步,也不用手遮劍風了,愕然看向虞寺:“為什么沒有到我手里?” “因為……她們總是托小師妹轉交給你?!庇菟旅髅髦皇瞧届o地看著他,但易醉硬是從虞寺的目光中品出了幾分莫名憐愛:“或許是小師妹忘了吧?!?/br> 易醉:“……” 她忘個錘子! 難怪曾經有許多次,那些可愛漂亮的師妹們都躲在巖石后,房梁后偷偷看他,惹得他好多次都以為自己身上是哪里不太對勁,或是褲子穿反了。 還有一次,一位素來大膽潑辣些的師妹直接站在他面前,滿臉漲紅地問他前一日不來赴約也就算了,為何還要把她…… 話說到這里的時候,夏亦瑤笑瞇瞇喊他,說師尊找他練劍了,于是易醉只好道一聲抱歉,便急急而去,后來便是數月的閉關,再出來時,他也曾偶爾想起那日師妹未盡話語,卻到底覺得練劍更重要些,若是有緣自然能見,不如再見時再問。 后來自然無緣相見,他便將此事拋之腦后。 修仙漫漫,他也不過十幾年,其實也是須臾而過,但到底也想過為何大師兄乃九千萬少女的夢,人氣如此之高,自己卻鐵樹開不了花,雖說并未真正動過那些心思,但總見虞寺課桌上一沓情書,少年心性,難免有些嫉妒。 結果他暗自神傷反省了這么久,并不是沒有人給他寫小情書,而是自己沒拿到?! 再去想想過去,他又哪里不會明白夏亦瑤的那點心思? 之前小師妹在師門里,也算是得天得寵,她笑容又甜,說話也輕柔,內門外門弟子都喜歡她,唯獨只有他,逮著她忍不住就要懟兩句。 他本還當夏亦瑤就算恨得他牙癢癢卻又束手無策,心里還暗自得意來著。 結果沒想到,對方竟然在這里擺了他一道?! 好你個夏亦瑤。 易醉氣到呲牙。 兩個人各懷心事,一人驚愕于虞兮枝頭上的發簪是本命劍,一人盤算自己要怎么去要回自己的情書,再狠狠教育一下這個不知好歹的夏亦瑤。 如此一來,兩人竟然靜默無聲走了好一陣,這才后知后覺想起,自己現在在劍冢,怎能浪費時間去想這些事。 于是兩人神識這才鋪散開來,易醉鋪到一半,又有些不甘心地收回神識,他說過了進來只是看看,便理應不能這么試探。 但少年到底有些心癢,收了一半,躊躇片刻,還是不老實地又探了個神識的頭出去,東張西望。 都是去過空啼沙漠的人,也算是在大漠中戰斗,被亂沙漸欲迷人眼過,但此刻劍風混著砂礫,還是讓人有些難以適應。 虞寺向前的步伐卻突然微頓,他的神識在掠過那些林立的劍時,都不過是掠過罷了,但此刻,他突然感覺到有一股力量將他的神識拉住,再回應了他! 那種回應像是某種不容忽視的呼喚,虞寺眼睛微亮,不再遲疑,轉身便向著那邊而去! 易醉嚇了一跳,急急上前一步:“g,大師兄你要去哪里……” 他分明觸碰到了虞寺,然而手指卻從對方的衣袍上空蕩蕩傳而過之,好似只摸到了一片空氣。 易醉怔然看著自己的手,再看看前方,又哪有虞寺的半點影子。 可他剛才見到的,分明絕對是虞寺本人。 “不能吧?”易醉愣了片刻:“我和大師兄對劍冢的想象,一模一樣?” 絕對相似的想象,使得兩人的劍冢意象絕對重疊,這才有了方才的這一段并行,而現在,既然虞寺已經嗅到了自己本命劍的氣息,便自然旋身而去,從這段并行中偏離,只剩下了易醉一人。 少年有些無聊地繼續向前,他見這么多劍,到底是劍修,見劍心喜,剛才虞寺在,又倏然得知了這么讓他意料不到的事情,自然有些魂不守舍。 但此刻只剩他一人,易醉頓時變得不老實起來。 少年左右再看看,果然空無一人,于是他便試探著上前,再蹲身去摸那劍。 “嚯,這劍不錯?!彼诉@邊,再走兩步,去摸另一柄:“這劍也不錯?!?/br> 少年一路走,一路摸,握了這個劍柄,再去捏一捏那個劍刃,這樣走了一路,竟似有些醉了般,不知今夕何年。 自然便也有劍意流轉他的全身,劍意洗髓,再從他的手指間流淌而出。 直到他隨手握了握又一柄劍,再想松手去摸下一柄的時候,突然覺得自己松不開手。 易醉愣了愣,垂眸去看,卻見是一柄通體鐵黑的劍,實在是平平無奇了些。 “嘿你這劍,怎么還耍無賴起來了?”易醉也不急,蹲身去看,再試著松手,竟然又失敗了。 易醉:“……” 少年不服輸,頂了頂后槽牙,灌靈氣入手,再試,再敗。 一來二去,不知何時,他周身那些劍意劍風竟然都倏然消失,天地之間,只剩下了他與面前鐵黑的這柄劍面面相覷。 …… 這邊虞寺尋劍,易醉拔手。 那邊虞兮枝卻還在盯著自己與謝君知交握的手。 謝君知這番話說得實在是輕描淡寫卻意味深長,讓她好似松了這手,頃刻便會入詭譎殺局,腥風血雨,死路一條。 翻譯成更直白一些的話,大約是說,誰松誰白癡。 虞兮枝必不能做白癡,然而既然注意到了這份交握,接下來的路上,便自然很難變得和之前一樣泰然處之。 人體所有的器官都是如此。 若是無恙之時,平素里,其實甚至會覺得身體各處并不存在,然而一旦在意起來,正如她之前被謝君知輕刮一下的鼻頭,又如此刻與對方溫和手心交疊的手,都變得極有存在感。 既然難以忽略這份存在感,虞兮枝的神識探出時,便自然而然不如之前用心。 “你的心好像有點亂?!弊咴谒懊娴闹x君知突然停下腳步,轉頭看她:“你在想什么?” 虞兮枝:“……” 這問題就很難答。 難道她要說她在想為什么自己的耳尖鼻尖手指都這么燙嗎? 好在謝君知語氣淡淡,神色更是淡淡,這樣問,好似并非要得到答案,更像是某種要她收心的提醒,說完便繼續向前走去。 虞兮枝悄悄松了口氣,到底努力讓自己再認真了些。 劍冢似是沒有盡頭,劍山劍風劍意浩浩蕩蕩,虞兮枝的神識穿梭其中,越過丘陵,再順著峭壁石崖而上,旋即再俯沖而下。 她見劍,劍也見她。 劍山如海,謝君知便從海中硬是走出一條路。路太長,似是沒有盡頭,可牽著她的人既然不松開手,這一路便總有人左右。 直到謝君知終于停下腳步,再側臉看向自己牽著的少女。 少女目光微愣地看著前方,她的神識被一柄劍牢牢拴住,她覺得那劍的氣息有些熟悉,有些陌生,雖然目之所及并不能見,卻好似已經有了些眼熟的感覺。 “那是我的劍嗎?”她喃喃道。 “是你的劍?!敝x君知頷首。 “那……我去取它?!庇葙庵π纳癖粍σ鉀_刷,卻還記得自己身側的人,于是她頗為艱難地從那個方向收回目光,再對上謝君知看著她的雙眼:“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這個問題不該你問我,而要由你自己選?!敝x君知笑意微深:“你若是要自己去,便松開我,若是要和我一起去,便不松開?!?/br> 虞兮枝于是歪頭想了想。 “可我怕迷路,怕不知如何出劍冢,也怕會遇見一些兇靈劍魂,我不松開?!?/br> 第82章 “劍呢?” “我不松手?!?/br> 少女說這話時, 還看著他 ,說完卻又移開了目光,“啊”了一聲:“是這個方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