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人群中卻也有人恍然道:“怎么感覺和虞二師姐對劍的人,都很容易破境?” “對對,我也覺得!我剛才想說沒敢說來著!二師姐這劍,有點厲害??!” 卻也有人嗤之以鼻:“照你們這么說,難道二師姐的劍還是什么悟道劍?天下哪有這等好事,戰一場就破境的事情很常見,我勸你們還是多讀讀書?!?/br> “嚯,你說的這么輕描淡寫,你倒是先破境給我看看???我當是什么大能說話呢,一看才是個煉氣后期,修煉不怎么樣,一張嘴倒是叭叭叭個不停?!辈涣狭⒖逃腥顺爸S道。 “你……!” 一時之間眾說紛紜,池南的雷劫卻已經到了尾聲,少年清雋,立于電閃雷鳴之中,他出身并非世家,卻一步一步靠自己的天資和努力走到了現在,待雷劫結束時,少年睜開的眼中,帶著濕意。 他先想著濟良真人認真行師徒禮,再向虞兮枝一拜:“多謝虞師妹,大道至簡,世間萬物,不過清風流云?!?/br> 虞兮枝不受這一禮,想要避開,然而謝君知卻按住了她,讓她大大方方受了,虞兮枝只得硬著頭皮道:“不過湊巧罷了,恭喜池師兄伏天下?!?/br> 無數人順著池南的目光,向著虞兮枝的方向看來,自然也看到了站在她一側的白衣小師叔。 小師叔神色依然溫和卻疏離,但卻站得離虞兮枝實在是近了些,便顯得這份疏離也是挑人的。 端著紫砂茶杯的長老穿過重重人群,看向一襲白衣的少年,謝君知迎著對方目光,微微頷首,長老突地一笑:“清風流云本就是真正的悟道劍,否則宗門為何讓你們練此劍?你們都想去練那些更高深的劍招劍式,但回頭來,捫心自問,你們的清風流云,都練好了嗎?” 長老的聲音不高不低,正夠所有人聽見,濟良真人聞聲望去,瞳孔微縮,急急上前兩步,姿態竟然極低:“祁長老,您……您是何時出關的?” “醒來了,便出來走走?!逼钚臻L老卻依然看著謝君知的方向,感慨道:“原來樹枝是你的樹枝,劍也是你的劍。一覺醒來,你竟然已經這么大了?!?/br> 這話帶著長輩對后輩的語意,明明在這宗門之中,小師叔已是輩分極高,又有誰敢用這種口氣對他說話? 他說的話前半句話是什么意思,后半句話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樹枝,什么劍? 樹枝不是千崖峰十里孤林的樹枝嗎?劍……不是二師姐的劍嗎? 而且,小師叔難道不是一直在那山上,此番模樣不過是自己喜好少年樣子,實則早就和各峰峰主一般年齡了嗎?否則又怎能被稱為一聲“小師叔”? 可這長老,卻說“竟然已經這么大了”? 那這位長老,請問究竟已經是怎樣的老怪物了? 謝君知的眼神微冷,神色卻未變,他遙遙看著那位祁長老,竟然接了那句話:“人總是要長大的,就像有些人,也總是會變老?!?/br> 他聲音溫和,聲線甚至溫潤,卻似乎格外鋒利,又分外意有所指。 祁姓長老似是還想再說什么,謝君知卻已經轉身,不想再與他打這機峰。 虞兮枝自然跟上,易醉程洛岑越出人群,也綴在其后,四人御劍而起,易醉到底沒忍?。骸靶熓?,那個祁長老說什么樹枝的,是什么意思???二師姐挽頭發的樹枝有什么特別嗎?還是十里孤林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嗎?” 夜色濃稠,卻有劍色劃過,前方孤林枯枝搖曳,峰頂卻有暖黃光芒,炊煙裊裊。 虞兮枝吸吸鼻子:“黃梨今晚做什么好吃的了?” “他還會做什么?”程洛岑接道,眼底卻帶著笑意:“八成又是牛rou而?!?/br> 兩個人小聲閑聊,卻都豎著耳朵,等謝君知會不會回答易醉的問題。 “倒也沒什么特別的?!敝x君知劍風吹多了,便似乎格外不喜風,御劍的時候也總是罩著結界,于是其他幾人都衣袂翻飛,只有他紋絲不動,工工整整,眉眼冷冽:“只是每個人都有本命劍,我當然也不例外?!?/br> 幾道身影掠過十里孤林。 大家隱約有了些猜測,卻不敢相信自己所想。 “十里孤林,便是我的本命劍?!?/br> 第67章 一枝攬盡洞中劍。 他說得輕描淡寫, 十里孤林似是聽到了他的聲音,枯枝無葉,卻也抽芽有嫩綠翠綠濃綠之色, 黑夜沉沉,俯瞰而去, 只能見一片枝芽搖擺如浪。 過去看這孤林,不過以為是千崖峰劍氣劍意縱橫, 到底有些寸草難生,黃梨為了讓峰頂的一畝三分地里長出農作物,簡直煞費苦心, 用盡畢生種田絕學, 而這十里孤林想必便是劍意之下殘存的樹林。 然而此刻,大家卻有些御劍不穩,甚至不敢再看那孤林劍意, 只怕灼灼人眼。 虞兮枝突然想起那一天晚上,送自己回了暮永峰的小樹枝, 心道難怪這樹枝如此靈性又戰意澎湃,在一家面館門口, 自己想要拔劍, 卻是這樹枝先跳入自己手中。 轉念她又微微皺眉, 心道自己就這樣將小樹枝做發簪,豈不是等于將謝君知的本命劍插在頭發里? 而她之前趕不上擂臺賽,隨手折了樹枝便去的行為,要說也是因為平時謝君知總是折了樹枝與她對劍,所以她順手為之。 可人家折的是他的本命劍, 就算把這片林子折禿了,也是他的事, 她憑什么抬手就折? 虞兮枝覺得自己裝小樹枝的芥子袋微微發燙,伸手想去默默拿出來,卻又有些不好意思。 程洛岑和易醉卻已經微微變了臉色,他們過去練劍時,也算是將整個千崖峰都跑了個遍,尤其是這劍風劍氣也斬不斷的十里孤林,更是他們練劍的好地方。 結果到頭來,也難怪這樹林如此堅韌,竟是他們逾越,在小師叔的本命劍上撒野? 三人腦中同時冒出一個想法。 他們真是,好大的膽子。 十里孤林既已過,再落在千崖峰頂,不過是轉瞬。 牛rou湯的味道和蔥花一起散出,黃梨遠遠就看到幾人身影,此刻劍落,他的面便也已經上桌,剛剛手起蔥落,給每一碗上撒了蔥白蒜苗,又回身去拿筷子。 面極香,尤其是在場幾個打了擂臺賽的人,都是連打十場,可謂精疲力盡,依照以往,此刻當一并一涌而上,易醉還要從黃梨和程洛岑碗里各搶兩片鹵牛rou。 為此,黃梨特意給自己和程洛岑碗里偷偷多塞了兩片鹵牛rou。 然而黃梨等了半天,卻見崖邊三人臉色慘淡復雜,只有小師叔一人穩穩向著面桌走來,施施然坐下,再拿起筷子。 “你們怎么了?快來吃面啊?!秉S梨不解道。 虞兮枝想起小山洞里,自己懶得去取的發簪小樹枝,退后半步,干笑一聲:“你們先吃?!?/br> 易醉程洛岑面面相覷,硬著頭皮上前,易醉干巴巴道:“小師叔,那個,過去我們不知道……” “無妨?!敝x君知撈起一筷子面,吹開上面熱氣:“過去怎樣,以后便也怎樣,無需顧忌?!?/br> 黃梨一無所知道:“顧及什么?” 易醉拉了黃梨到旁邊,壓低聲音將事情說了,黃梨果然也露出了驚愕表情:“本命劍,可以不是劍嗎?” “嘶,別人問也就算了,你自己的本命劍都是鋤頭,你醒醒?!币鬃睚b牙咧嘴道:“小師叔的本命劍能和別人一樣嗎?不懂就別亂問?!?/br> 幾人鴉雀無聲坐下,一頓面吃得心不在焉。 易醉話雖那么說了,心里卻忐忑,其實也并不明白。他想去問問自家舅舅,為何一片孤林能做本命劍,卻又怕這是什么秘密,不能亂說。 老頭殘魂卻露出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樣子,在程洛岑心底道:“我早就覺得這樹林子里面的劍氣不對,不過這千崖峰的劍意都零亂又不成章法,也就只有這樣的劍氣能壓住這些劍意了。這小子真是,深藏不漏?!?/br> 程洛岑垂眼吃面,在心里問道:“樹林也可以做本命劍嗎?是劍原本就是樹林,還是劍落地,才成了樹林?” 老頭殘魂卻第一次語塞,半晌才道:“你想知道就去問他啊,我怎么知道?這種劍,老夫也是第一次見,哼!” “你號稱全知全能,竟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你也知道是號稱!”老頭殘魂氣呼呼道:“天下之大,又有誰真的敢說自己無所不知呢?但還是要允許我們這種老頭子適當端點兒架子、自我吹捧一番的!” 這邊幾人吃得魂不守舍,虞兮枝卻已經到了山洞門口。 過去每一次,她來到這里,都是謝君知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 ……再然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山洞的,想必不是被扛著就是被拎著。 不管怎么說,她總覺得走在前面的謝君知,是為她抵去了大半劍意的。 她今日連戰十人,雖說境界都不如她,可她并沒有用境界去壓制別人。她知道自己對戰經驗實在是少,所以每一場都極認真,又將自己的境界壓去和對方相仿的程度,是以此刻也已經非常疲憊。 但這種疲憊,卻也是她熟悉的每一天深夜。 她無數次練劍至深夜,至月上梢頭,再月下西山,朝陽微亮。 可她卻從未獨自面對過這些劍意。 她本能有些畏縮,被劍意吊打亂抽的疼如幻覺般重現在她腦海中。 可月色佼佼,星星點點,她看到一截熟悉的小樹枝,靜靜躺在山洞里。 如果那只是一截小樹枝,躺在那里,便也罷了。 但那是謝君知的本命劍。 他的本命劍,不該也不能被自己丟在無人問津的夜。 虞兮枝抽出煙霄,深吸一口氣,一步踏入山洞之中。 熟悉凌厲的劍風向她面前掃來,她舉劍,俯身,煙霄迸發出銳利閃亮的劍意,與山洞之中的劍風碰撞。 如果有人此刻在附近看,便會驚愕地發現,少女身上散發的劍意戰意,竟然凌厲霸道至此,與她在擂臺賽時所表現出來的,竟然完全像是兩個人。 她出劍毫無保留,酣暢淋漓,太清望月第四式本是一劍輕點,連出數十劍,而她手中煙霄輕擺,去抵御這山洞中劍意時,竟然輕點出了殘影般的速度! 她向前一步,再出數十劍,有些劍意,與這山洞中相似相仿,又有一些,卻是她今日才學便用。 劍影婆娑,遮住月色的云層微散,劍光卻近乎要將這月色斬碎! 少女發絲零亂,天照筆也挽不住她滿頭長發,她袖口衣擺都被劍意打散,劍意如浪尖,向她拍岸撲來,少女再也撐不住般,吐出一口血,腳下卻再向前一步! 從洞口到小樹枝處,不過區區七步。 可虞兮枝這七步,卻好似要耗盡這一生所有的力量。 山洞中有六十六種劍意,過去有謝君知為她擋了一半,她便見了一半,學了一半。 直到這一個月夜,她又見了另一半。 洞xue石壁上劍意深濃,每一道都是曾經驚才絕艷的大劍師所出,有人在此悟道,有人在此破境,也有人在此枯坐百年,一夜白首,卻也一步逍遙。 然而此日硬闖進來的少女,卻只想撿一根枯樹枝。 她向前一步,再一步。 狂風驟雨,疾風亂浪。 少女眼眸明亮,手中的劍光更亮! 山洞中劍光起,她便也劍光起,劍光向天,她便也順勢而上。 她學前三十三種劍,從謝君知第一次扔她進這山洞起,用了足足近一年。 而后三十三種劍,卻竟然只用了一夜。 黃梨苦等許久,眼看一碗牛rou面的面要糊,湯要涼,心道難道自己廚藝下降,牛rou面竟然都吸引不了二師姐了,只得依依不舍自己再吃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