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老翁將兩人引進院中, 有個老婦披著衣裳從房舍里走出來,聲音里還帶了些困倦:“老頭子,怎么了?發生什么事……” 她說到一半, 看到自家老頭子扶著的人,臉色稍稍一變, 也忙過來幫忙,嘴上卻沒太多驚異:“又是被水鬼們趕到這邊來的吧!” 言語間似是對這等事早已見怪不怪了。 容卿抬眼看了看她,那老婦人注意到她的眼神,展顏笑笑:“丫頭有所不知, 這盂江靠近小宮山的游段有一窩水匪, 專門在江上搶奪過路人的財物, 有時連人也不放過, 殺干凈了事!我們村挨著這邊,老頭子又會點雌黃之術, 經常收診一些逃到這邊來的商人?!?/br> 說完上下端詳著容卿:“瞅你這穿著綾羅綢緞的,也是跑商來的吧,那些水鬼盡挑些富賈商人——” 容卿微怔, 心里想著總不能將他們的真實身份說出來, 便要將錯就錯, 剛點了下頭, 那邊老翁就喊道:“快別嘮叨了!過來搭把手!” 原來是他支撐不住李績的重量了, 眼見著李績正要往一旁歪去,婦人緊忙上去,手將將要碰到李績的手臂, 神志不清的李績猶有所覺一般,像躲避蛇蝎似的向后撤了撤。 “這……”婦人以為自己做錯了什么,兩手僵在半空中,茫然地看了兩人一眼。 容卿知道他的毛病,趕緊跑上前,扶住李績另一邊,歉然地看向婦人:“婆婆不要介意,他發熱呢,這是糊涂了?!?/br> 婦人自然沒往心里去,老伯心里著急,又出聲招呼,兩人合力將李績扶進去,剛將人扶上床,老伯就趴過來扒著李績眼睛和口鼻看了看,又探了探他的額頭。 “老婆子,去取柴胡六錢,黃芩、人參、半夏、甘草和生姜各二錢,大棗四個,給他煎上?!?/br> “欸!”老婦人應了一聲便挑簾出去,那些藥材只說了一遍她竟都記下了,可見平時也時常幫忙。 剛才進來時容卿看到西邊那里像是藥房,院子里也曬著草藥,飄著濃郁的藥香??催@兩人熟練的樣子,老伯也一直神色如常,想必十拿九穩,四哥也應當沒什么事才對,她也稍稍放下心去。 處理好傷口,那婦人也端著藥進來 了,二人初來乍到已是打攪,容卿不想太麻煩兩個老人太多,便急忙接過湯藥。 “丫頭不用著急,這傷口看著可怖,其實不深,喝了藥,睡一覺,退燒了就沒事了?!崩喜?,笑說著,容卿看他這般篤定,又扭頭看了看李績蒼白的臉和虛弱的模樣,眉頭輕輕皺了下。 “麻煩您老人家了?!?/br> “不麻煩,不麻煩,老頭我也是見得多了,比他傷得更重的也是有的?!崩喜[手,性情也是頗為豪爽。 容卿挨著床邊坐下,想要給李績喂藥,李績閉著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不管怎么,總要喝了藥才能休息,容卿便輕輕拍了拍他胸膛:“四哥……四哥……喝藥了……” 喚了兩聲,床上的人沒睜眼,只是用手指碰了碰容卿的腿,容卿知道他醒著,舀起一勺湯藥吹了吹,送到李績嘴邊,他張口咽下,比之往常溫順不少。 容卿喂完藥,想要把碗放回桌子上,才剛起身就被李績拽住了,她怎么掙他也不撒手,況且他是用的那只受傷的胳膊,容卿也不敢用力。 婦人會心笑笑,過來拿過她手里的碗:“給我吧給我吧,你在這里照顧他!” 老伯卻搶過來:“丫頭,我看你也受了驚嚇,精神不怎么好,快去跟著老婆子休息去吧,小舍貧寒,委屈你跟老婆子對付一夜。這里我守著,有我在,你哥哥不會有事的!” 容卿一頓,聽他話里的意思,好像錯認兩人是兄妹了,正猶豫著要不要解釋,那婦人卻眼尖地看到床上的人皺了皺眉,忙憋笑著去拉老伯。 “傷也看完了,藥也喝了,你一個老頭子笨手笨腳的,在這里做什么?快跟我回去!”說完神秘地看了看容卿,愣是把老伯生拉硬拽帶出去了,還順便把門關上,外面傳來老伯念叨的聲音。 “你怎么不體諒體諒人小姑娘呢,這么晚了,又碰上水賊,怕也怕死了,哪里還能照看好人!” “哎呀你就別管啦……” 容卿聽著爭吵聲逐漸飄遠,轉頭看了看床上的人,那張臉蒼白無血色,瞧著卻有幾分可憐,眼睛緊緊閉著,手卻不松開,還攥著她袖口,手指頭都捏白了。 “人家都看出你是裝的了!”容卿哂了一 聲,重新坐回去,那人才悠悠睜開眼睛,因為還在發熱,眼眶微紅,神色迷蒙,好好端詳了容卿半晌,唇角彎了彎:“我想你在這陪著我……” 容卿別開眼去:“大夫可說了,你無大礙?!?/br> “嘶——” 話音剛落,床上就響起倒吸涼氣的聲音,容卿以為他扯著傷口了,剛剛轉過頭,就見他不懷好意地笑著,揶揄地看著她。 容卿怒上心頭,覺得他幼稚,真真是“四哥”都喊不出口,多大的人了,還是一朝天子,怎么為了逗趣她就變得這么……這么不知羞恥! 李績抓著她的手放到自己胸膛上,輕聲哀道:“是真疼?!?/br> “傷在那呢!”容卿恨恨地指了指他的胳膊,李績接著回話,“那也疼?!?/br> 說完他往里挪了挪,輕輕拍了拍枕頭。 “上來?!?/br> “該睡了?!?/br> 他連連說著,聲音輕如細雨,卻叫人浮想聯翩,容卿不動聲色地勾了勾手,心里罵他一罵,又起身走到門前,將門栓上了。轉身走回去時,就見李績躺在床上笑。 容卿眉眼一立:“怎么,我閂門不對?” “對,對?!崩羁儾煌P?。 “那你笑什么?” 李績抿了抿唇,又往里挪了挪,留給她足夠的地方,止住了笑,又變成一副甚是可惜的模樣:“可恨現在不是在宮里,而且我也受傷了,你不必擔心,四哥忍多久都忍下來了?!?/br> 容卿這下是知道他是真的無礙了。 無視那人曖昧不清的話,容卿合衣躺下,將被子往過扯了扯。 兩人窩在小小的床上,屋里一下陷入安靜之中,房外三兩聲蟲鳴穿透墻壁,跟近在咫尺的呼吸聲纏在一起。容卿閉上眼睛,就快要入睡時,感覺身旁的人好像不太老實。 李績額頭汗濕,熱得人影重疊,想要把手從被窩里拿出來放放風,剛動了動,就被容卿抓了回去。 “別動?!边@次是容卿說的,話音里帶了小小威脅的意味。 “卿卿,熱……”李績輕喚一聲,嗓音嘶啞,痛苦難耐。容卿睜開眼,起身將他手又塞回被子里,李績一直看著她,也不敢動。 容卿擰眉想了想,躺下去后將他緊緊抱在懷里,一邊驚悸他身上如火爐一般灼燙,一邊低聲道: “我知道你熱,發發汗就好了,再忍一忍?!?/br> 是以為他藥性上來了,怕他出汗遇風病情反復。 她不知她輕撩的嗓音就響在耳畔,每靠近一分都春風撩動,究竟有多難熬,偏她還這般膽大包天地湊過來抱著他。 李績忽地坐起身,額頭上的汗反射出粼粼月光,他卻一改方才虛弱的姿態,掀開被子下床,推門而出。 容卿甚是疑惑,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急忙跟了出去,就見李績站在院中水缸前面,拿起一個瓜瓢舀滿了水,直接澆到了頭頂。 ! 第二日,老伯快近午時才過來看診,體諒兩個年輕人折騰了一夜,想讓二人好好休息個夠,卻在看到李績怏怏的模樣時輕“咦”一聲,滿眼都是錯愕。 “怎么還不退熱呢,昨晚上瞧著傷勢不重啊……”老伯默默叨叨兩句,讓婦人照著昨日的方子再去煎藥,倒是沒問容卿什么,容卿一直紅著臉,也不好意思說實情,只得瞪了李績幾眼。 “還不知老伯怎么稱呼?” 午飯過后,容卿才想起問名,那老伯眉目慈祥,摸了摸長胡子,笑道:“老頭子姓乾,你就喊我們乾伯乾婆就行,不知兩位怎么稱呼???” “我們都姓李?!睘槊饴闊?,容卿直接說自己也姓李,李雖是皇姓,但在民間也實在稀疏平常,不會惹人懷疑,乾伯聽了之后卻是一怔,埋怨地看了不明所以的乾婆一眼。 李績燒還未退,兩人便又在小藥鋪住了一晚。 乾伯還有兩個兒子,都不跟他們住在一塊,但感情也很好,每天會帶著媳婦過來吃一頓晚飯再回去,兩個兒子在村西都有自己的房舍。 第三天的時候李績才能下地,乾婆早就拿了自己兒子兒媳的衣服給兩人換上,穿了尋常粗布麻衣之后,李績也還是從前那副樣子,身上不怒自威的氣勢絲毫未消減,惹得兩兄弟覺得他不懷好意,頗為防備,私底下總是飄來審視的眼神。 容卿知道他是不習慣現在的處境,也不苛責他笑臉相迎,心下想了想那樣的畫面也確實叫人不寒而栗。她便多塞給乾伯乾婆點金子,兩人一開始都不肯收,奈何容卿堅持,哥倆看著了也勸爹娘收下,夫婦兩個這才拿了金子。 那兩 個兄弟看他們時眼神也正常許多。 晚間吃飯,幾人都圍在一張木桌上,因為是在鄉間,一家人都沒個正經讀書人,更沒那些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一頓飯吃得熱熱鬧鬧。 容卿自己不摻和,卻愛看這樣的熱鬧,只有身旁的李績身形僵硬,筷子安然放在桌上,似是分外不適應,久久不動筷。 容卿以為他是看不上這等粗淡飯菜,皺眉正要說他,對面的乾老大不悅地看過來,先她一步嘲諷道:“怎么,李兄弟吃不慣咱們這樣的粗茶淡飯?” 眾人停下聲音,齊齊看過來,他們心中認定李績是商人,什么山珍海味都是見過吃膩了的,看不上他們的飯菜也情有可原,乾婆打算出來打圓場,卻看到李績動了動胳膊。 眾目睽睽之下,李績伸手,拿起桌上的筷子,還不等夾上一根青菜,筷子“嘩啦”一下散到桌上。 “哎呀,”李績面無表情地叫了一句,“我好像拿不起來?!?/br> 說完轉頭看容卿。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4-15 23:28:06~2020-04-19 01:24:0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耳耳、知道他是一個殺手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知道他是一個殺手 12瓶;我愛吃火鍋 1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95章 、番外五 李績停住手, 輕輕搭到桌上。 眼中坦蕩無余,只是這份坦蕩有些配不上他說那句話時的神色,容卿往嘴里送了一口飯, 怔怔地看著他。 這兩日也不是沒給他喂過飯,但也是在屋里, 以為他能自己動手才把他喊出來的。 目光都盯著這里,容卿臉頰微燙。不知他是有意無意,可視線挪到他綁著繃帶的右臂上,眸色又猶豫起來, 她端起李績的碗, 用筷子了一小口。 “啊——” 一桌人明明不關自己事卻看得挪不開眼去, 也不知道是誰咳嗽一聲, 被針扎了似的紛紛回過神來,尷尬地收回眼色扒著自己碗里的飯。 這一頓晚飯用得倒是安靜。 只是那乾氏兄弟再看李績時眼中都多了些復雜的意味……不解中帶了些鄙視, 鄙視中帶了些向往,向往中帶了些唾棄,唾棄中又帶了些羨慕, 羨慕中又滿是糾結。 最后被媳婦趕著收拾碗筷去了。 小藥鋪黃昏后點起了燈籠, 乾伯背著藥箱給人看診去了, 兩兄弟和媳婦也沒著急回去, 借著燈籠的亮和乾婆收拾早間新采回來的草藥。 容卿看著新奇, 也湊過去幫忙,五個人坐著小杌子圍在一起,手上動作不停。 李績靠在門柱上, 視線落在不遠處,眼中只有那人的影子,她穿著粗布麻衣,用一根木筷子別著頭,氤氳燈光映著溫和臉龐,每一次撫唇輕笑都叫他心頭震顫。 他身側時光從未這般慢下來過,他總是無所阻擋地一路向前。 但他的卿兒卻喜歡這樣閑適的時光。 他叫她追趕著他,卻從未為她停留過。 “您說小宮山上有一窩水匪,時常掠奪過路商人的財物,還干些謀財害命的勾當,怎么,附近的官府都不管嗎?”容卿摘下藥草的草根,一邊放到籃子里一邊看著乾婆。 乾婆“咳”了一聲,無奈的搖搖頭,旁邊的乾老大卻直接回答了她:“這天下才安定多久?小宮山的水匪已經為非作歹三四年了,那時延狗們為了應付各地揭竿而起的反賊,自顧不暇,當然沒精力管這等小地方的水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