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方丈不必,你剛才指的路本宮都記下了,一會兒,本宮自己回去就好?!?/br> 一歸大師頓了頓首:“既如此……便聽施主的?!彼卸Y告辭,容卿看他離開后,才進了佛塔,里面昏暗些,一層有個小沙彌正在清掃,見到她后沒說什么,只是頷首示意。 容卿順著樓梯向上,佛塔雖老舊,卻很干凈,扶手上一絲灰塵都沒有,一直上到七層,她才聽到淺淺的木魚聲,一個身著淡青色的清減背影跪在蒲團上,虔誠地念叨著什么,聽到背后的聲響也未回頭。 她走上前去。 “你這,不是在給本宮誦經祈福吧?!?/br> 洛甯身子一頓,木魚聲戛然而止,她放下木錘,轉身看了看來人,眼中震驚不減。 而后才知起身行禮。 “皇后怎么突然來燕還寺了?”行禮后,洛甯疑惑地看了看淡笑不語,左右環視的容卿,“是為臣妾么?” 她心中有些惶恐。雖然有過交談,但她對卓容卿的 認識并不深,自己已經避到燕還寺來了,難道她還是不肯放過自己嗎? “是為你,”容卿行到窗前,席地而坐,伸出一只手示意,坐姿端端正正,“過來坐吧?!?/br> 洛甯微微皺眉,遲疑著走過去,掀衣跪坐在地,眼睛亂轉。 “你不必驚慌,我來,只是跟你說說上次未完之事?!比萸漭p聲說道。 “上次?”洛甯驚呼,腦子卻轉得很快,她想起之前在玉照宮求見她那次,兩人兜兜轉轉,誰也沒有交付真心,“皇后想知道什么?” “陛下為什么讓你來燕還寺?”容卿想也沒想,開口直接問道。 洛甯輕眨了下眼,隨即無奈地笑笑:“皇后何必來挖苦臣妾呢,陛下這么做,當然是想讓皇后高興?!?/br> 容卿偏頭看了看窗外,陽光被一格一格窗柩分割開,沉默片刻,她才又道:“我觀你并不傷心,心中著實有些疑問不解,被趕到燕還寺青燈古佛,你為什么一點怨言都沒有呢?” 這次是洛甯笑了笑:“皇后心里其實清楚答案吧?!?/br> “我若愛陛下,深宮落寞也甘之如飴,我若不愛陛下,寧愿來這里青燈長伴,皇后其實,最是不必在意我?!?/br> 容卿回過頭,眸中暗淵浮沉:“所以呢?你為大哥,就是無論做什么都甘之如飴嗎?” 她這話問得突然,洛甯根本沒想到她會轉到卓承榭身上,臉色頓時變得蒼白,她低下頭,閃躲似的看著旁邊。 “你其實掩飾得不好,”容卿繼續開口,“那日到玉照宮,比起尋求我的庇護,你更想知道大哥對你的態度。被陛下放歸燕還寺,你心甘情愿,可見你并不在意。不愛陛下,不貪富貴,卻跟在陛下身邊多年,因為這是大哥的意思,所以你才這么做了,一個女人肯為了別人做到這種地步,我想不出還有別的原因?!?/br> “你喜歡大哥吧?!?/br> 容卿最后定論,讓洛甯脊背一僵,她躬著身,眼睛看著袖口上的花紋,久久沒有回話。 “我來這,不是詢問你的心意的,”容卿打破沉默,洛甯抬頭看她,“我來這,是想問問你,當初,大哥把你送給陛下,究竟是讓你做什么?” 洛甯猛然睜大眼睛,在容卿的逼視下,她急忙垂下頭,咬 緊牙道:“皇后若真想知道,就去問陛下吧,臣妾不敢說?!?/br> “你不敢說,是怕死?” 洛甯不回話。 “如果我可以帶你離開燕還寺呢?” 洛甯終于抬頭看她:“當真?”但很快她就意識到什么,“是陛下讓你過來的?” 容卿笑而不語。 如果沒有李績的應準,就算是卓容卿也不可能說帶她走就帶她走,她這么說,必定是事先跟李績說好了。 李績肯放過她,說明對那件事已經不在意了吧。 “王爺最初,其實沒想為陛下打江山,他目的只有一個,殺了李氏宗親,為卓家人報仇?!?/br> 作者有話要說:來了。 →感謝在2020-01-27 00:01:44~2020-01-28 00:09:2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琪、呢喃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61章 、皇后六十一課?。ㄗ较x) 容卿與她大哥卓承榭已重逢多年, 卻很少看到他笑過,時光日漸消磨后的今天,她似乎早已經忘記了大哥從前的樣子。 腦海里只有一個淡淡的, 看不清面容的身影,他逆著光, 有陣陣爽朗的悅耳笑聲響在耳畔,那是她深深埋藏的舊日歲月,車軸老舊得發出吱吱呀呀的囈語,洛甯的一句話, 伴著嘈雜紛亂的聲音, 好像一剎那將她推回到了過去。 “他只想殺盡李氏宗親, 為卓家人報仇?!?/br> 容卿仿若突然置身空谷幽洞之中, 身形僵在那處,一動不動, 她抓住身下蒲團,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洛甯只是平靜陳述,卻聲聲斷恩, 字字含恨, 容卿可以想象出懷著這樣想法的人, 心中會有多瘋狂, 但她想象不到懷著這樣想法的人會是她大哥。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容卿聲音如冰, 眼神已不見任何溫色。 洛甯既然已經決定和盤托出,自然不再遮掩,她搖了搖頭, 偏頭看了看窗外:“我不知王爺在皇后娘娘心中是什么樣子,但我自第一天見到他,他的眼睛便是冰冷的,心中只有仇恨。像我這樣的死士,絕不止一個,李氏皇族根深葉茂,但如今,只剩下陛下楚王兩個人,其余人不管是皇子還是公主,或是身死,或是在無盡的戰亂中不知所蹤,皇后娘娘,你沒想過這其中的原因嗎?” “你的意思是……” 洛甯站起身,背對著她輕聲道:“皇后可還記得原太子李稔,他雖沒有正妃,府中卻有私生子,當年沈在先發兵闖宮,李氏族人多死于那場戰火,那個私生子卻逃過了沈在先的眼睛,諸如這樣的人,在李氏這般龐大的家族里不難找出第二個吧,但他們最后都死了……這都是王爺做的?!?/br> 容卿垂下頭,目光落在地板的縫隙上:“為什么三哥和四哥沒事?” 洛甯有一瞬的茫然,隨即明白她話中所指:“你叫他們三哥和四哥啊……楚王不良于行,如果他身邊沒有那個高手保護,王爺或許早就得手了,至于陛下,他比任何人心思都縝密,也不相信任何人,若非特殊辦法,無人能近其身?!?/br> “所以大哥才派你去?”容卿抬頭,眸 光直指她,“大哥為什么要這么做?他目的為何,也想要爭奪那個位置嗎?” 她似乎有些心急,問題一個一個蹦出來,全身血液發熱,她卻覺得指尖冰涼,容卿急忙閉上眼,盡量平復自己的呼吸。 然而卻聽洛甯道:“我一開始就說了,王爺什么都不為,他只想置李家人于死地,你不曾把卓家人的仇恨掛在心上,可那血海深仇卻時時將王爺困于囚籠之中,他倍受煎熬?!?/br> “娘娘,他是你大哥,你應最懂他心中志趣的!”洛甯的話似乎帶了些苛責和埋怨。 容卿覺得喉嚨發緊,她聽懂了洛甯語氣中的質問。 她猶記得,在從前的安陽城里,汝陽王府還曾煊赫之時,京中子弟暗中爭鋒較勁,于名利場上搶奪功名利祿,期待揚名立萬之景,她大哥衣衫半解,喝得微熏,仰坐于石階上,一手指著天際,滿面放浪疏狂:“你們都說京中有捷徑,要我將來走父親的路,但我偏偏最厭惡京城里這些爾虞我詐陰謀詭譎,這里不適合我,大哥,我想到兵營中去,哪怕只做個底層的小兵,手持戰戟,保家衛國,卓家人天命就在戰場,你說對吧?” 那時尚有人回他:“君子立世,當以仁字為先,不過,軍人刀劍在手,殺身成仁,你厭惡京城,且去吧,我在這里護你?!?/br> 兄弟二人月下許約,你持刀護百姓,我站在你背后護你,將天真的期盼連同烈酒一起吞入腹,懷揣著彼此的志向辭別轉身。 這一別,就是永訣。 容卿身處皇宮,在泥潭里掙扎,她看著李崇演是怎么一步一步把卓家推入深淵的,所以她清楚該把矛頭指向誰。 但卓承榭不同。 某一年某一天某一刻,攜信之人前來,突然一臉冷漠地告知他親族犯謀逆之罪,全家下獄,聽候發落,那時,他是什么心情? 懷著滿腔不甘逃亡奔走,期待著事有轉機真相大白,卻見新任節度使上任,而親人卻早已于千里之外無辜慘死,那時,他又是什么心情? 再想起月下之景,再想起舊日天真,他又是什么心情? 卓家人沒做錯什么,卻遭此橫禍,那些冷眼看的,背后說閑話的,事不關己看笑話的,還有手中握有屠刀,本就做 著推手的,仇恨既稱之為仇恨,就不帶理智,李縝和李績身為李崇演的兒子,父債子償,天經地義,殺他們泄憤有什么錯嗎? 誰又比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大伯父更無辜,誰又比甘愿被押解回京聽審的三叔父更無辜,誰又比心中澄澈光明磊落的大哥卓承誨更無辜? 容卿忽然呵出一口氣,她身子向前傾,一手杵著地上,一手撫著胸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隨著極速的呼吸聲,她似乎又回到了最為恐懼的那一天,她已經多久沒做那個可怕的噩夢了…… “皇后?”洛甯看她這個樣子,急忙蹲下身去扶她,“你怎么了?” 她額頭上發了細汗,整個人看著異常虛弱疲憊,容卿靠著她坐了一會兒,漸漸覺得呼吸平復下來。 “后來呢?”她輕輕問了一句,洛甯看她這副樣子,眉頭皺緊,欲言又止,最后卻還是放開了她,回道:“后來,王爺將我獻給陛下,我們原本的計劃是用慢性藥一點一點拖垮陛下的身體,只是我心怨尤,胸中堵著一股氣,便自作主張,想在當天晚上取了他性命,跟他同歸于盡,也算還了王爺的恩情,奈何我技不如人,被陛下識破了?!?/br> 容卿猛然抬頭看她:“四哥知道?” “他不是知道,”洛甯搖了搖頭,“他是早就猜到了?!?/br> 容卿眸光微斂:“但是他放過你了?!?/br> “不止放過我,陛下還隱瞞了此事,恐怕王爺到現在還不知,其實我在陛下那里早就暴露了身份?!?/br> “為什么這么說?”容卿問。 “因為不久之后,王爺就派人傳信來,要我停手,不許再對陛下下毒,那之后,王爺就像忘記了心中仇恨一樣,一心只在沙場征戰?!?/br> 容卿收回視線,看著空中出神,李績知道大哥曾對他有不軌之心,所以那日才對她言“再”,是因為他已經保過卓家一次了,那大哥呢?又是因為什么才改變內心的呢? 她慢慢站起身,心不在焉地向木梯走去,洛甯看著她背影,終于忍不住出口叫住她:“皇后!你之前答應我的……” 容卿一頓,回過頭看著她:“答應你的事,不會反悔的,洛寶林從今日開始就死了,你收拾收拾東西,愿意去哪便去哪吧?!?/br> 洛甯上前一步,有些焦急地伸出手:“那我能回王府嗎?” 容卿面無表情:“你最好,不要待在京城?!?/br> 洛甯神色一僵,她垂下眼去,沉默很久,又抬起頭:“我很想要自由,但我也不愿意死心,皇后可否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想再等等?!?/br> 容卿微怔:“等他回來?” 洛甯點了點頭。 那是容卿第一次,在洛甯眼中看到了真誠這種東西,不摻雜一絲雜質,干凈透亮,像是一個純真的小孩子,被父母蒙騙了,拿著竹筐,滿懷期待地在溪邊打水,想要裝滿一籃子。 又怎么可能呢? 大哥真喜歡她,必定不會把她送給李績。 但容卿終究什么也沒說,她點了點頭,算是應準她的懇求,轉身走下木梯。 來去時皆懷心事,下樓卻比上去時慢多了,到了第一層,那個小和尚還在清掃,看到容卿下來,依然恭敬地雙手合十示意,然后便繼續去打掃。 容卿行到門前,忽然頓住腳步,轉頭問他:“整個佛塔里只有七層有人嗎?” 那小和尚放下掃帚,合掌道:“回女施主,只有七層有人?!?/br> 容卿聽后點了下頭,剛要轉身離去,就聽那小和尚嘀咕一句:“不過九層也常有人來,師父不讓我們過問?!?/br> “常有人來?”容卿忙問,“今日九層也有人嗎?” “那倒沒有,施主放心,師父之前早就肅清佛塔了,除了七層的貴人外,只有我一個人在這里打掃,”他抬頭看了看樓上,擺了擺手,“我聽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