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顯然,李 績是剛醒,容卿進來之前,他們也不知道張澤診斷的結果,此時這才是大家更應該關心的事,李績平時看起來健健康康的,突然嘔血絕不是小事,他才剛登基,朝局未穩,國家未平,眾臣都是真的關心。 張澤終于開口:“臣觀陛下印堂青黑,脈象齊亂,掌心遍布血點,且心肺似乎有損,才有咳血之癥,臣多年行醫,見此癥狀卻極少,有些事臣也拿不準,但陛下的情況,與任何急病都對不上,所以臣猜測,陛下或許是……中毒?!?/br> “中毒?” 他的話一出,眾人紛紛震驚,皆是不敢置信地看著張澤。 李績既然身為皇帝,就是宮里最尊貴的人,日常起居用食都有人以身試毒,這種情況下還中毒了,那下毒之人得有多隱秘? 可張澤是太醫署最有資歷的太醫,他說完,有大臣看向別的太醫,那些人互相看了看,也紛紛低頭附和道。 “微臣也和張院使看法相同?!?/br> “臣也一樣?!?/br> “臣也是……” 幾個太醫都這樣站出來說話后,大臣們都有些相信了。 可是中毒卻是大家最不愿看到的狀況。 宮中有歹人日夜覬覦陛下性命,這讓他們怎能心安?李績生死是攸關大盛朝局的大事,下毒之人到底是何居心,是因為個人仇怨還是有更深的謀劃都不得而知,而他們總要往最嚴重的后果去想。 床上的李績沉著臉,氣息雖弱,氣勢卻很足:“知道是什么毒嗎?” 張澤遲疑道:“這個……臣一時之間也看不出是什么毒,無法下定論,陛下可否將近來入口,觸碰過的東西一一說來,還有去過哪,以及身體是否有不適,何時感覺到不適……”張澤要確認的東西很多,他一邊說著,王椽一邊記下,忽然,張澤又看向他:“還有王公公,近來可有不適?” 如果李績中毒,最有可能跟著一起中毒的就是王椽。 王椽搖了搖頭。 “皇后娘娘呢?” 容卿看過去,也搖了搖頭。 張澤沉思,如果是這樣的話,范圍則可以縮小許多。 “陛下的身體怎么樣?”在大家都在猜測李績因何中毒,下毒之人是誰之時,容卿卻是問出了一個此時最最重要卻又被眾人忽略的 問題。 大臣們紛紛看向張澤。 “臣還要繼續觀察觀察,現下觀陛下狀態,應當中毒還不是很深,給臣一點兒時間,臣會盡快查出陛下所中何毒?!?/br> 張澤說了半天,又好像什么都沒說一樣,所有事都是無法保證全是猜測,可是他們心里也清楚張澤代表了太醫署最高醫術造詣,他無法斷定的事,別人也無法斷定,這么短時間就讓他說個所以然出來,也是強人所難。何況事關陛下龍體,他總不能說謊騙人,后續治療上有任何差池,都是要掉腦袋的。 這時,站在最前面一個蓄著灰白胡須的人忽然說話了:“陛下在層層嚴密保護之下依然中毒,絕非小事,一定要早日抓到幕后真兇才是,拖一天則陛下多處于危險中一天?!?/br> 容卿這才抬頭看過去,說話的人躬身垂首,人已老邁,端著的手臂卻沒有絲毫顫抖,她認得他。 楚皇后還活著時,容卿曾跟隨她回楚家勸那些不肯臣服沈和光的人妥協保命,當時,一個隴西最德高望重的大儒之女,一個保家衛國的武將世家之后,一齊去勸人認賊為主,背后不知被詬病成什么樣。 眼前這人,則是楚家家主,也是楚皇后的父親,當朝太傅楚克廉。 他雖躬著身,脊背也硬氣,似乎不會為任何事而折腰,容卿當年看他時也是如此,至于楚皇后是如何說服了她,她也不得而知,只是可以稍微猜測一二…… 李績卻忽然咳嗽起來,這一聲起,大有停不下來之勢,容卿伸手順他后背,李績似乎有些怔忪,身子毫無預兆地僵了僵,咳嗽平復下來,他抬頭看了看下面站著的人。 “這件事就交給刑部去辦,”他似乎不愿說太多話,“刑部無法時常出入宮苑,調查只事,蕭文風,你去辦?!?/br> “是!” “臣遵旨?!?/br> 刑部尚書并不在這,回答的是蕭文風和楚克廉。 李績又看了看旁邊一直沉默不言的陸十宴,沉聲道:“此時全程由陸愛卿督辦,可有異議?” 后半句話像是對所有人說的,所以大家都齊聲應和,反倒是陸十宴自己慢了半拍,他掌管吏部,著實跟這種事搭不上邊,怎么也應該是刑部或者大理寺的長官督辦,但朝中也經 常會有一些棘手的事情被皇帝交給信任的大臣,出現的“越權”“提拔”之事也常有。 陸十宴下意識覺得這是李績寵信他的表現,壓根猜不到別處去。 于是他答:“臣領旨?!?/br> 李績似乎有些精神不濟了,他向后靠了靠,沖他們擺擺手:“都退下吧?!?/br> 吩咐的差不多,加上李績也醒了,大臣們也沒什么好說的,都悄悄退下,那些太醫也紛紛走了出去,只有張澤磨磨蹭蹭。 人都出去后,李績才重新睜開眼,這次目光重回幽深,沒了恍惚之色,他偏頭看了看還沒磨蹭出去的張澤:“你就積極配合刑部和金翎衛的調查吧,盡快找出毒物?!?/br> “快……要多快?”張澤小聲問了一遍。 “看陸十宴?!?/br> 只有四個字,張澤卻像聽懂了一樣,他垂首領命,然后也退了下去,殿內一片寂靜,轉眼間只剩下他們二人。 王椽自是那個最有眼色的,早不知什么時候就去前殿候著了。 李績向下躺了躺,視線剛好能看到容卿的臉,她進來后沒有說什么話,大多時候都是側耳傾聽,神色也淡淡的,看不出胸中心緒,飄渺地像一層霧。 他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只不過現實往往不盡如人意,李績看了她半晌,從心中郁結到逐漸釋懷,那緊鎖的眉頭也松開些。 不能心急,不能心急,他總這樣告訴自己。 “四哥半月前暗示的,就是今日這件事嗎?”容卿轉頭,頭上的金步搖發出輕微的響聲,秋娘眉彎彎,艷絕之容讓人一下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李績稍稍回過神來,卻是偏頭咳嗽起來,容卿微微皺眉,下意識扭頭去看門口。 “人不都走了么?”她詫異地回過神來,“四哥還……” 還裝什么。 她本想這么說,話音卻頓住,顯然她有些猶豫要不要這么不留情面說這種話了,然而話說半截給人的聯想有時比全說出來還讓人難堪,李績按著胸口,抬起半個身子,咳得更烈了。 容卿這才察覺出他并不是假裝。 “你……” “朕不來真的,怎么讓他們相信?”李績呼吸平復些,柱著身子頭也沒抬地說道,語氣已有幾分賭氣。 容卿拍拍他后背,眉頭緊緊蹙起 :“那你是真的中毒了?” 李績呼出一口氣,將她的手拂開,蓋上被子躺下,側身背對她,只給她留了一個烏黑的后腦勺。 近些日子發生的事,容卿心中雖早有猜測,卻仍舊有幾處弄不懂,更琢磨不透李績的意思,她本以為李績是想借“假孕”的事勾出陸清苒,倘若她真的眼熱到非除去她腹中胎兒不可,使用了下三濫的手段,那就落入了李績的圈套,他就有理由將她逐出宮去。 以“孩子”和她為餌,誘后宮女人爭斗謀害,是老生常談的問題,容卿因此更加注重進出玉照宮補藥和禮品,日常起居也時常注意。 但春蘄什么都沒發現。 最后中毒的也不是她,而是李績。 難道他…… “四哥一開始就想好了要這么做?”容卿思及此竟脫口而出。 她根本就是個幌子,是個幕后黑手下毒的理由和借口。 李績不快的聲音傳來:“你難道覺得我真的會拿你作餌?” 壓抑的怒氣讓他虛弱的聲音聽著都有幾分力量了,容卿看著他的后背,這樣背對著她,活像個生悶氣的小孩子。 “我這么猜測的時候,你也沒給我解釋?!比萸漭p聲說了一句,她心里也很不快活,甚至也感覺到了久違的怒火,李績既然要有準備應對,就該跟她說清楚,憑白讓她擔驚受怕這么多天,即便有春蘄在,她也總是害怕會有春蘄應付不來的毒物。 現在看來,李績一早就全然掌控了玉照宮的衣食起居,有毒的東西壓根就進不去,他剛才跟張澤說到了紫宸殿,毒物大有可能在那里才是。 李績大概天生就是不會多說一句話的人,容卿心里默默道,卻看到李績忽然翻了個身,那張微露不滿的臉終于叫她看清了。 “我不是說‘確保萬無一失’了嗎,這還不夠明確?” 容卿一怔,這話他確實說過,只是如果管這叫解釋,那她也絕不會承認。 “下毒的人,是陸清苒?”容卿不在那事上過多糾纏,而是冷不丁問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李績頓了頓:“是?!?/br> 容卿從來沒有招惹過她,甚至連面也沒見過幾次,但她們二人的家族和在宮里的位置,就注定了無法更改的對立面,她從始至 終置身事外不痛不癢,整件事也是個人為挖出來的坑,但她不會對陸清苒有任何的同情或可憐。 “所以四哥是想置她于死地嗎?” 本該中毒之人從她變成了李績,大盛的皇帝,這跟謀害皇嗣比起來又是罪加一等,即便是“誤傷”,讓李績糟了這么大的罪,就算她是玉皇大帝的女兒也難逃一死。 更有趣的是,李績還讓陸十宴來親自督辦此事。 這是對整個陸家一次明目張膽的試探,而且一箭雙雕。 “犯了錯總要付出代價?!崩羁兊穆曇艉苁菬o情,容卿聽了沒感覺到絲毫喜悅,甚至覺得心中猶有后怕。 這樣的人,脾性是難以改正的,有一日,他或許也會這么對待她這么對待卓家嗎? “不會,”李績好像聽到了她的心聲,“除非你大哥再有反心?!?/br> 作者有話要說:來了! 抱歉我晚了! 第58章 、皇后五十八課! “你說什么?陛下中毒了?” 太后陸宛瑜本是斜靠在軟榻上, 悠閑地點著丹蔻,聽到這句話后急忙從軟墊上坐正身子,身旁的小宮人一下沒拉住她的手, 在她手背上劃出一條長長的紅痕。 還不等那底下之人回話,卻忽然聽到一聲清脆的聲響, 茶杯落到地上,摔了個粉碎,熱茶還散著騰騰的水汽,陸宛瑜一頓, 有些詫異地轉頭看向坐在下首的陸清苒, 只見她面色煞白, 連茶杯摔了都猶有未覺, 坐立不安地看著地上,手指緊緊絞著帕子。 那宮人被嚇了一跳, 飛快地瞥了一眼陸清苒,不忘回話:“回太后,奴婢是聽紫宸殿當值的秋杏說的, 陛下在早朝時忽然吐血昏迷, 連整個宮城都戒嚴了, 后來有太醫診斷說是中毒, 奴婢聽說的時候, 金翎衛的指揮使蕭大人已經帶人去搜查紫宸殿了,應該不會錯?!?/br> 慈雍宮在后宮最中央,距離哪宮都不遠, 卻也距離哪宮都不近,金翎衛和玉麟軍動作的時候,她們這里不知道也有情可原。 “吐血?”陸清苒終于回過神來,她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看著那人,“陛下果真的是中毒?” “太醫是這樣說的,蕭大人好像也是在紫宸殿搜尋毒物?!?/br> 宮人面色微露不解,總覺得眼下淑妃娘娘的神色太過詭異,可又說不出哪里奇怪,正想著,上面的陸宛瑜忽然打斷了她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