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四哥, 你的臉太緊繃了, ”容卿抬起手, 將欲言又止的李績整張臉捧了起來, 忽然放大的水眸讓李績為之一顫, 四目相對時,連指尖飄散的香氣都刺激著他的神經,“你是怕我不原諒你么?” 她尾音輕揚, 自帶嫵媚,輕挑的語氣宛若在玩弄一個戲子。 李績聽出她的揶揄,聽出她的漫不經心,聽出她的玩味來,可當她迎上來時,李績的第一個想法,竟然是有點想躲。 毫無芥蒂的靠近像是遮上一層不透光的布,純潔無暇的笑容像是戴上一副面具,清醒后割裂的兩種面孔截然不同,可她越是什么都不在意,他越會想起之前那句刺痛人心的話。 不是應該連靠近他都感覺厭惡嗎? 李績覆上她的手,將捧著自己臉的手緩緩拉下去。 “朕知道你心里怨朕?!?/br> “卿兒,當初的事,是朕錯了。留你在越州,只為給你一個安全的環境,朕沒想到,在朕看不到的地方,你會發生這樣的事?!?/br> 他閉了閉眼,似乎不愿想起那段回憶。 可是痛苦的回憶也不是他的,腦中晃過的血腥與折磨,終究都是想象,人怎么能那么容易就感同身受呢。容卿聽了后唇角微揚,眼中笑意不去。 “四哥錯的,是這一件事嗎?” 她的笑容未直達眼底,李績只能看到無盡的冰冷,而這句問話之后的綿長沉默,似乎就是一個準確而堅定的答案。 他錯的當然不可能這一件事。 容卿忽然隱去笑容,伸腳踩到腳踏上,光潔玉足輕抬,每一步都妖嬈多姿,李績看著她 慢慢走到窗前,輕薄背影卷在光影里,像夢境里的虛幻。 “我一生里聽到過很多話……勸告的,警示的,阻攔的,我全不信,總是過耳就忘了。唯有當初你在月下應我時,說你絕不會跟你父皇一樣……我信了?!?/br> 容卿抬起手,指尖搭在透光的斑駁窗格上,好像在回想著什么:“信了的后果是,勸慰我的那個人,死了?!?/br> 李績眸光隱滅,心上好像被什么東西扎了一下,容卿卻不管他,還在自顧自地說著。 “想來是我那時年紀太小,才會被三兩句花言巧語蒙騙,這世間男人對女人的那點念想,大抵都是一樣的,曼妙的身姿,姣好的容顏,以及一切對美的征服……你說,這樣的心,怎么會不一樣呢?” 冰冷的語氣讓人心底生寒,她好像一語道出了真相,這是潛伏在大多數男人心中最不堪也最真實的想法,人們很多時候為了掩飾心底的欲望,都會用各個理由粉飾,權位,制衡,拉攏,聯合,借口也大都相同。 “怎么不會呢!”李績聽出她的意有所指,胸中積壓的火氣頂得難受,直言反駁了她。 她故意說這種戳人心窩子的話,就能理所當然地將他放在地上踩,包括那一顆真心,兩個人離得那么遠,背道而馳。有些話不說,就一輩子爛在肚子里,永遠不會為人所知,李績心里一急,走到容卿身后,一把拉起她的手臂,讓她正對著自己:“她們跟你不一樣,朕對你——” “你看,”容卿打斷他,呵地輕笑一聲,好像不愿抬頭仰望他,她偏過臉去,眸間閃過一抹譏諷,“你哪里知道自己錯了?!?/br> “四哥難道忘了嗎?當初是誰對我說,別太把自己當一回事?!?/br> “這句話我時至今日還記得,未敢忘?!?/br> 李績瞬間被堵住了喉嚨,似乎一個字音也發不出來。 從前的說過的話,劍鋒一轉,反倒插到了自己身上。既然不是真正的傻子,那就從來都只是裝傻,而李績的避重就輕很容易讓一個清醒的人發現紕漏,他不能再用任何沒有實質性的好話哄得她開心了。 我愛你,我會對你好,你是我這一輩子最重要的人。 這種話誰不會說呢? 所有曾經搬起的石頭 ,最后都砸了自己的腳。 “你放心吧,四哥,”容卿轉過頭,眼中諷刺不再,恬然笑意再次浮上臉去,“我原諒你了,我怎么會不原諒你呢?我現在是你的皇后,你身邊最重要的位子是我的,我是你所有女人里,最尊貴的一個,你給了我這么大榮寵,我當然要心懷感激,怎么還敢不原諒你呢?” 李績定定地看著容卿的眼睛,探尋不到一絲縫隙,她豎著堅硬的盔甲,將他整個人擋在外面,密不透風得好似一堵墻。 沒人會因為這樣一番話開心,因為那從頭到尾都是虛假的,眼前人甚至絲毫不加掩飾地告訴他自己的心意。 那一刻,李績忽然不知道該怎么挽回她的心了。 “我們之間,一定要這樣嗎?”他癱下肩膀,聲音有些嘶啞,頹然的無力感讓他眼中滿是疲態。 “我們之間,不一直都是這樣嗎?” 容卿一字一頓地回答他。 相比他來說,是誰更無心應付,簡直一目了然,李績被她的冷漠刺得心中一痛,那種悄然溜走的恐懼感再次襲上心頭,明知道什么也握不住,他還是緊緊抱住了她。 “朕不會放開你的,即便你討厭朕,朕也絕不會放開你的?!彼舆B說了兩遍同樣的話,好像是說給自己聽,而懷里的那個人,自始至終也沒什么反應。 曾經作下的惡果終究要被他自己吞下,他所有的真情真心她都不再相信,雖然堅若磐石,可早已經變成千瘡百孔的她,那顆心要怎么才能重新捂暖呢? 第二日早朝,眾臣發現戶部尚書蕭文石不在,聽聞他告病請假了,明明頭天看著還什么事都沒有,大家議論紛紛,最后沒得出什么結論,后來才聽說,封后大典那日他被陛下召見來著,結果是被人從宮門抬到府上的,杖打五十大板,人已經被打得不成人形。 只是隱隱約約有聽說是因為皇后娘娘。 封后大典雖然取消,可卓容卿皇后的位子還是板上釘釘的,眾人本以為大典取消是因為陛下和皇后有什么齟齬,可單看陛下每日都要往玉照宮跑,也知道其中原因定然不是陛下厭惡了皇后。 容卿醒來已有三天,每日百無聊賴的生活讓她變得更加慵懶了,上午坐在一方白 木矮幾上吃茶,容卿看著那個瑞獸香爐,忽然臨時起意,讓煙洛將香熄了。 往生香是用來安撫容卿情緒的,可是近兩日她一次也沒有感覺到不適,頭疼也好了許多,原來那些敏感提不得的事情如今也都能泰然面對,容卿覺得這香也可以停一停了,總是依賴著也不好。 煙洛剛去把香灰倒了,迎面便撞上了玉竹,她氣喘吁吁地行至容卿身前,先是彎了彎身,然后急道:“娘娘,洛寶林又來了,現在就在宮外等著?!?/br> 容卿吃茶的手一頓,眼睛眨了眨:“就說我身體不適,不見?!?/br> 玉竹動作有些遲疑,吞吐道:“洛寶林曾經,是王爺府上的舞姬,說不定她是有什么話要說,才——” “玉竹,”容卿打斷她,抬眼看過去,水潤雙眸攝人心魄,讓玉竹將后面的話生生吞回到肚子里,“不要總覺得自己是最聰明的那個,做自己該做的事,別的沒用的話,一個字也不要說?!?/br> 玉竹一震,趕緊俯下身去:“奴婢謹記?!?/br> 她出去給洛寶林回話時,煙洛剛好回來,好像對剛才屋里發生的一切了若指掌,煙洛也心中好奇,卻不是好奇主子為什么不見她。 “連著三日都來玉照宮,主子已經明確表明自己的態度了,她為什么還非要自討沒趣呢?” 煙洛問完,就見容卿勾了勾唇,輕啜一口清茶,唇齒間溢出一聲冷笑。 “你說她是來見我,還是見別人的呢?” 話音剛落,外邊就傳來那聲熟悉的高聲通傳。 “陛下駕到!” 煙洛恍然大悟,明白了洛寶林的用意,怕是只為了在玉照宮前,跟陛下來一個偶遇吧,李績多日不入后宮,也不寵幸妃子,每天往玉照宮跑,能得近天顏的位子途徑,也就是容卿這里了。 “主子既然知道,為什么不早點派人給她趕走呢?”煙洛心中不解,便又出聲問了一句,可是這句話之后,屋里是長時間的沉默,煙洛一扭頭,發現主子正望著桌角,空洞的眼中沒有任何情緒。 “主子?主子?” 煙洛接連喊了兩聲,容卿才恍然驚醒,失神的眼中重新煥發光彩,她回過神來,茫然地看著她:“怎么了?” 煙洛剛要張嘴說話,殿門外已 經傳來聲響,她斂眉低首,退到容卿身后,李績已經一腳踏進門檻,王椽得了令,沒有跟進來。 李績背著手,臉色陰沉,看不出有什么好心情,他徑直走到容卿身前,屈膝隨意地坐了下去,煙洛要來添茶,被他制止了,容卿始終端坐著,眼皮也不抬,將手中熱茶吹出一層層漣漪。 就這樣靜靜呆了一刻鐘,也不知誰先沉不住氣,李績輕出一口氣,手指搭在桌上煩躁地敲了三下。 “兩日后,東苑有一場馬球比賽,你想去看嗎?”李績看著地面,不時地偷偷抬眼瞥容卿的臉色。 作者有話要說:四哥:處理公務朕在行,怎么逗女孩子歡心從來沒人教過朕??!你們快快來給朕出出主意。 王椽:送點禮物。 煙洛:說點好話。 蕭文石:就不該慣著! 蕭文風:請她看一場馬球比賽。 四哥:這個好,她喜歡看馬球! 蕭文風:讓我上場讓我上場!贏了的人可以得一塊免死金牌! 四哥:你其實是想得免死金牌對嗎? 數日后 四哥(失落):卿卿說她不想看(嘆氣)。 →感謝在2020-01-01 20:40:42~2020-01-03 00:22:4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idsb 2個;20948344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我愛吃火鍋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42章 、皇后四十二課。 安逸暖室內, 昏黃燭火彤彤,微弱光亮在空蕩的大殿中明明滅滅,地龍燒得熱氣升騰, 燈火不及處,隱匿在黑暗里的人睡得好像極不安穩。 他英眉微縱, 額頭上滲出汗水,慢慢滑下落在枕頭上,手心緊緊抓著明黃錦被一角,手背青筋爆出, 眉間掙扎似被夢魘纏身。 夢里光影變換。 連綿陰雨天, 串成水簾的屋檐, 濺起水珠的油紙傘, 還有刺耳絕望的吵嚷與哭喊,還有那朵在沾滿泥濘的青衣上綻出的血色蓮花, 還有清絕又冷漠的慘白嬌顏…… 床上的人忽然睜開雙眼,圓睜的眼中驚厥未散,很久之后才恢復清明, 那只手慢慢松開被角, 他躺著呵了好幾口氣, 才好像終于找回了呼吸一般, 胸膛起起伏伏, 仿佛剛才經歷過了一番非人的折磨似的。 李績坐起身,因噩夢而驚魂未定的神色幾多怔忪,烏黑鬢角被汗水浸濕, 他抬手按了按,下一刻卻突覺心口襲來一陣鉆心的疼,猝不及防的疼痛讓他脊背猛地驟縮,眼前頓時昏黑一片,撐著床身的手一松,他側身直直倒了下去。 殿中一陣響動。 王椽著急匆匆地從側殿趕過來,就見陛下連著被子一起摔在地上,一向冷峻的臉此時卻有些崩塌,但又不像是摔疼的,他心里疑惑,也顧不上多想,趕緊走過去要將李績扶起。 李績卻伸手制止了他,他忍痛捂著心口,直接在地上坐正身子,背后靠著床,緊閉的雙眼在幾次呼吸之后才慢慢睜開,琉璃黑眸染上一抹暗色。 王椽一看不對,著急道:“陛下可是身子不舒服?我這就去傳太醫——” “不用了?!?/br> 李績立馬打斷了他,低沉的語氣喜怒難辨。王椽一怔,又仔細看了看他的面色,這才吞吐著問道:“陛下又做噩夢了?” 昨天夜里就有過一次,他進來剪燭,卻聽到黑暗中傳來的痛苦低吟,不等他走近看清發生了什么事,李績已經猛然從床上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那模樣就像做了噩夢驚醒一樣。 昨兒夜里一次,今天又一次,甚至還從床上摔了下來,這已經很不尋常了。 李績卻好像沒聽到他的聲音,視線看著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