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這是怎么回事?”李績打斷王椽的話,臉色越發難看,煙洛急忙回道:“當年給主子看病的就是張院使,這藥也是他給的?!?/br> 她也沒想到過了這 么多年,張院使竟然還在宮里,眼下能找到當年醫治主子的太醫,已經是算幸事了,五年前他能緩解主子的病情,五年后一定也可以! 煙洛說完這句話,卻沒發現床上的李績忽然瞪大的雙眼,眼里滿是不敢置信。 “當年?這病……五年前就有了嗎?” 他問出這句話,腦海里便走馬觀花似的閃過了一張張畫面,掙扎的視線,扶額的手,跌跌撞撞的腳步,忽然變了一個人的冷漠目光,這些,似乎都是他一一親眼見到過的。 煙洛答了聲“是”,李績的瞳孔忽地一縮,眸中閃過一抹悔色,心里有一個聲音在質問自己。 當時為什么沒發現? 為什么現在才知道? 李績心里空了一塊,手臂不禁更用力些,他抬頭看了看張院使。 “你可還記得她病因為何?” 張院使恭敬地跪下去:“回陛下,微臣依稀還記得些,娘娘患了這種病,是因為曾食過致幻損腦的毒藥,毒藥劑量雖不大,中毒也并不深,但娘娘當時年紀小,身體弱,損傷依然不可逆,后來又因為經歷重重打擊,身心倍受折磨,胸中郁結無處排解,才致使引發一系列類似癔病一般的癥狀?!?/br> “致幻損腦的毒藥?” 李績復聲問了一句,話音一出,腦中閃過一抹光,他已馬上找到了癥結所在。 容卿唯二接觸過毒藥,一次是小秋要殺她,劍上淬了毒,一次便是她給父皇下毒,而每一次下毒時,容卿都會親口嘗過羹湯,再給父皇端上,以此來減除父皇的猜疑。 小秋下的毒,他已經解了。 而給父皇下的毒,的確會讓人易怒暴躁,產生幻覺。 所有的一切都對上了。 “此病,可解?”李績有些艱難地問出這句話,他甚至有些害怕聽到那個答案。 張院使沉吟片刻,從地上爬起來。 “容老臣為娘娘把個脈?!?/br> 他露出認真的神色,從藥箱里拿出脈枕,墊上手帕后診脈,又看了看她的眼睛。 神色比之前更嚴肅。 李績也不禁提起了心。 張院使忽然轉身看向煙洛:“我當初給娘娘的藥,現在還有多少?” 煙洛急忙拿出玉葫蘆藥瓶,將剩下的藥丸都倒在手心里,不用數,一目了 然,還有三顆。 張院使嘆了口氣:“娘娘身體攝毒雖不深,但積少成多,損傷已造成,無可挽回,但緩解之法卻是有的,最主要的便是保持心情愉悅,不為俗世所累,不為舊事所傷,不受刺激,不受壓迫,可世事難料,人生不如意十之□□,所以臣才開了這副藥?!?/br> “此藥只治標,不治本,只能在娘娘病情發作時讓其冷靜下來,但這藥不是萬金油,人什么藥吃多了身體都會產生抗性的,這藥一旦吃完了,也到了藥效消失的時候,娘娘再食,怕是已經沒有效果了?!?/br> 煙洛睜圓了眼睛,急道:“這藥如今已經開始失效了!” 張院使搖了搖頭:“老臣也無能為力?!?/br> “除非……除非把娘娘保護得好好的,不再受大的刺激,不發病,比吃什么藥都管用?!彼f了一個最有效也是最沒用的話。 李績低頭看了看懷里的人,眉間閃過一抹痛色,這些年來她積壓的苦,沒想到最后都變成了蝕骨焚心的痛,一一加諸在她身上,而他明明有機會發現,卻還是錯過了。 她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到底看的是哪? “這件事,誰都不許傳出去,”李績低垂著頭,陰狠的聲音傳入每個人的耳朵里,“如果被朕發現有別人知道,你們一個都活不了?!?/br> 三人都是一激靈。 李績揮了揮手,讓張院使退下了,吩咐完王椽一些話后,卻看到煙洛始終跪著不起身。 “你有話說?” 李績問道。 煙洛遲疑半晌,才磕了下頭,吞吞吐吐地說道:“奴婢知道接下來的一番話會惹陛下生氣,可是為了主子的安危,奴婢不得不說!” 李績皺了皺眉:“既然是為你主子好,有什么話,說吧?!?/br> “陛下此后,可否不要在主子面前提‘子嗣’的事,主子小產過后,再也聽不得別人在她面前提這個——” “你說什么!”李績忽然抬高了聲音,將她的話生生打斷,面上神色震驚到無以復加,“什么小產?” 煙洛微怔,慢慢抬起頭來,同樣滿臉驚詫:“陛下……不知道嗎?” 作者有話要說:被大風吹得感冒了,難受死了,只碼了這么多,本來想碼完這段的,但是太困了,就卡一下吧。反正也算他知道了。 有關卿卿的毒,我記得還有小天使問過說為什么李崇演那時候沒懷疑她,因為她自己也中毒了。感謝在2019-12-30 02:44:56~2019-12-30 23:59:4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橫渠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40章 、皇后四十課。 辰時末, 天已大亮,文武百官皆候于天廟前,在冰天雪地中抖索著身子, 口中呼出一團團白氣,空曠安靜的高臺上無人出聲, 視線交接的人卻各懷心思,每個人都等得心浮氣躁。眼看著吉時就快要過了,卻還是不見天子和皇后的身影。 主持大典的禮部官員在面前交頭接耳,一個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正要派人去紫宸殿催促時, 卻看到陛下身邊的內侍王椽匆匆趕了過來, 不知他在禮部尚書耳邊說了什么, 就見禮部尚書臉色大變,和旁邊的官員面露驚色, 然后便聚在一起商討著什么。 眾臣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心中更加好奇,但疑問并沒有持續很久, 他們很快就知道禮部那些官員們變臉的原因了。 王椽當場宣讀圣旨, 言說皇后身體有礙, 封后大典儀式取消, 天廟祭禮另尋日期, 但卓氏仍是名正言順的皇后,今日后入主玉照,執掌鳳印, 為后宮之首,所有人不得有異。 他一說完,群臣嘩然,紛紛面面相覷,都揣摩不出陛下這是什么意思??墒欠夂蟠蟮洳怀?,對有些人來說其實是件好事,誰也不知道卓氏是真的身體有恙,還是兩人之間出現了什么齟齬,導致今天連大典都無法出現……雖然陛下極力強調著卓氏的地位,可中途取消大典終究是給卓家一個沒臉,也是給在暗中蠢蠢欲動的人一個重新燃起的希望。 有人想到此處,便轉頭去看汝陽王卓承榭,就見卓承榭也是鐵青著臉,不像知情的模樣,他跨步走上前去,站到王椽身前,幾次張了張口,最后沉聲問他:“我meimei怎么了?” 王椽被他的面色嚇了一跳,可還記得陛下的囑咐,猶豫著看了看左右。 此處人多眼雜,不是說話的場合。 只一個微小的動作,卓承榭已知他的意思。 “我知道了?!弊砍虚坎辉僮穯?,卻是垂眼沉思,明明自己早晨去玉照宮時容卿還好好的,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就出了這樣的變故,王椽的臉色也像另有隱情,他自然無法全然放下心來。 卓承榭心里一緊,忽然張口問道:“陛下現在在何處?” “陛下此時在玉照宮,”王椽說罷不再多言 ,躬身饒過他,似是還急著做別的事,他走到臉上猙獰著傷疤的蕭文石跟前,默默地嘆了口氣,才道,“陛下傳喚大人過去一趟,請大人跟我來?!?/br> 雪開始融化。 玉照宮,殿里燒著地龍,干燥的空氣中浮動塵粒,悅動的光線將人眼晃得難受,坐在榻上的人手撐著頭,骨節分明的手指蓋住雙眼,明明大殿中除他之外再無別人,他卻始終皺著眉頭,耳邊似是不停有聲音在侵擾著他。 斷斷續續,虛虛幻幻,一句話一個畫面,夢魘生出無數藤蔓,就那樣將他束縛在榻上動彈不得。 “那天下著雨,陰雨連綿,越州接連半月不曾放晴……” 時值六月,越州便下起了連綿細雨,老天爺幾日不放晴,屋里飄散著難聞的霉氣,煙洛將窗子打開,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一下子闖到屋里來。雨水砸在屋檐上,如瀑傾瀉而下,連成串的咚咚響聲好像落在耳邊。她扭頭看向一旁,容卿正趴伏在桌案上閉著眼小憩,安逸的雨聲讓人忘卻了所有煩惱,煙洛笑了笑,輕手輕腳地去床前取了件衣裳,才剛要披到她肩頭,趴著的人忽然輕聲問了她一句。 你說,我給他取什么名字好呢?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煙洛愣了一愣,很久才明白她說的是什么意思,目光落到她輕撫的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煙洛的心忽然扎著疼了一下。 那聲音里帶了幾分翹首期盼的小心翼翼。 她一直以為她沒有那么喜歡這個孩子,沒有那么期待這個孩子。 當初越州一別,一身沉斂克制的男人抱著容卿很久很久都不松開手,眾人騎馬候在遠處靜靜等著,馬兒躁動地打著響鼻,直到那人放開她轉身離開,容卿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 煙洛是在那時候才知道,那晚奪去主子清白,在她身心留下道道傷痕的人到底是誰。 于是這孩子來得是那么不是時候。 容卿拒絕聽到燕州任何消息,拒絕聽到有關那個人的一切,初聽聞自己有孕時,她將自己關在房門里三天不說話,然后不知何時起,對腹中生命的漠不關心變成了隱隱期待。 即便在這樣睡著囈語的時候,想的也都是滿心期待的事。她一生里的希望不多,如今剛好 有那么一份,落到了肚子里的孩子身上。 煙洛覺得這樣的期待何其易碎。 “藥快要煎好了,我想趁主子醒過來之前端過來,走到穿堂時,有兩個煎藥的丫頭正交頭接耳說著話,起初我聽不清楚,便走過去一些,就聽她們說——” 聽說景王娶了陸家小娘子,節度使大人也拿下了姚陽,趕在這種時候,不是錦上添花雙喜臨門是什么? 陸家此時風頭正盛,那陸小娘子傳言也天人之姿,殿下美人入懷,你說他會不會把咱們娘子忘了呢? 煙洛銀牙一咬,聽到這樣的對話已氣得眼中冒火,才剛踏腳上前,卻忽然聽到身后“啪嗒”一聲,那是什么東西落地的聲音,傘身摔在地,濺起的雨水打濕了衣擺,煙洛一回頭,感覺聲音都消失了一般,耳邊空無一物,眼前只有孤獨地站在雨中的容卿。 說不清什么表情,因為沒有表情。 下一刻,她忽然蓋住耳朵,直直地跪在雨中,發出凄厲的叫喊,在理智和絕望的拉扯中不停掙扎。 “她握著匕首,往自己的肚子上刺,完全變成另一個人,我知道主子又發作了,只能和下人們一起按住她,大夫來的時候,她似乎找回了一絲理智,我卻看到她身下淌出了鮮血,她靜靜地躺在我懷里,嘴里喃喃說著——” 還好,還好。 她說著還好,眼淚卻一直往下掉。 沒能留下這個孩子讓她松一口氣,所有背上沉重的負擔都卸下去了,所以她說“還好”,可忍不住哭了,是因為心里到底還是遺憾難過的嗎?煙洛攥著容卿的手,想起午后聽雨時,她在夢中溢出的那句話,她好像已經在想著要給孩子取名字了,然后果真如煙洛想的那般,這份希望是那么的易碎。 “我知她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我知道,就是沒想到她會那么決絕,陛下在燕州軟香入懷,即便不摻私情,只為大局,亦永遠想不到遠在千里之外的她是怎樣撕心裂肺,她的希望從來不是什么孩子,只是陛下您罷了,是陛下您??!” “可卻被您這么無情地撕碎?!?/br> 撐著頭的手忽然一滑,懸空感驟然襲來,李績睜開眼,才發現自己置身在哪里,剛才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如今醒來,耳邊的聲音也全都消失了,他垂著眼,維持著那樣的姿勢半晌,神色微微愣怔,好像還沒從夢里醒過來。 殿門外剛好傳來篤篤的敲門聲。 “陛下,蕭大人帶到了?!?/br> 李績一頓,坐正了身子:“讓他進來?!?/br> 蕭文石推開殿門,一腳踏了進去,看到上邊坐著的身影時,踏進去的那只腳,忍不住想要縮回來。 但他還是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