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別動?!?/br> 李績命令的口氣讓她動作一頓。 “四哥……” “你想見我,”他看著洞口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然后才扭轉過頭來,一雙黑曜雙眸不見波瀾,“有什么事?” 容卿定定地看著他的臉,從上面看不出任何欲望,像戴了面具一樣,可偏偏還維持著曖昧的姿勢不放開她。 “是有事?!比萸湟捕酥?,盡量告訴自己不要示弱。 李績見她橫著脖子的模樣,不知怎么忽然輕笑一聲,不 是因為高興,反而像是看到有趣的獵物一樣,眼底微微閃動光亮。 “說吧,什么事?!?/br> 一邊說著,一邊松開了她。 感覺到周身撲來一陣冷,身上的細汗漸漸蒸發,她松了口氣,心里卻覺得有些空落落的。 “怎么不說?”察覺到她片刻失神,李績牽著嘴角,雙手背在身后,好像看透了她心中所想一樣。 容卿覺得自己只要一見著四哥,就總是矮他一頭,不論是個子,還是氣勢,她攥緊手心,臉上浮現強硬的神色,向前踏了一步。 “事到如今,四哥是不是該告知我一下你的謀劃了呢?我如今在宮里,進一步退一步都是順著四哥步調走,可是我連你們具體怎么布置的都不知道,四哥這樣,很難讓我全然信任?!?/br> 她目光微冷,聲音也不露怯,只是那質問的語氣讓李績隱隱皺了皺眉,嘴角的笑意慢慢淡去。 “你想要知道什么?” “四哥可以說什么?” 李績看著她,兩眼里暗藏著審視:“我如果什么都不告訴你呢?” 容卿眸色微動,心頭隱隱有些失望。 “沈和光?!?/br> 李績的聲音忽然從頭頂傳來,夾雜了半分不耐,像是被逼迫著說出這句話似的。 容卿一下子抬起頭,有些驚詫地看著她。 李績蹙眉看她:“沈和光這次再出京,就是他起事之時,威武城的兵馬確有其事,只是現在不在那了,他的人應該不用費太大力氣就能成事,在這之前,你報完仇,我就帶著你走?!?/br> 幾句話,便道出了他所有計劃的事,拋開細節不談,如果這話讓外人聽去,絕對是能撼動朝局的大事,每一個字都是死罪。 容卿不知他為何又突然改變了心思,將一切都告訴她,可是她卻察覺出一絲不對來。 “我們何必要等到沈和光造反再出手,如果四哥有能逃出去的能力,現在殺了他不行嗎?” 李績沉默半晌,忽而道:“父皇身上,還有我需要的東西?!?/br> “是什么?” “傳國玉璽?!?/br> 容卿眸光微縮,一下子想通了其中關節,李崇演是一個非常敏感謹慎的人,傳國玉璽乃大盛太子的標志,得之則正,不得是為賊,于史書上寫,便是偷得皇位,來歷 不明,因此這么重要的東西,他從來都是隨身攜帶。 四哥苦苦尋不到傳國玉璽,也能證明李崇演將它藏得有多隱秘。 容卿心中忽然冒出疑問來:“既然是這樣,四哥為何從沒跟我說過呢?” 讓她去找傳國玉璽的下落,不是最方便嗎? 李績輕嗤一聲,語氣滿滿不屑:“不要以為自己什么都可以?!?/br> 容卿抿了抿嘴,沒有說話,對面的人卻在短暫的沉默過后忽然湊近一步,將她逼仄到狹窄的角落里,神色也認真起來:“我不用你拿傳國玉璽,你也不許輕舉妄動?!?/br> “是不想我拿到,還是不愿我以身涉險?!比萸洳桓适救醯乜粗?,想要在他臉上尋求一絲答案,然而只是徒勞。 李績的神色無堅不摧,再銳利的視線也無法攻破。 “你好像總覺得我在利用你?!崩羁冇行┎桓吲d,黑沉的雙眸下涌動著一絲危險,他低下頭,左手鉗住她下顎,迫使她看著自己。 他的不滿總是表現得那么強烈,容卿睫毛一下一下扇動著,似乎在想著什么,而后她抬起頭,忽然問了一句她壓在心底里很久很久的話。 “四哥多早開始,就想要坐上那個位置了?” 李績微怔,然而容卿好像沒要等他回答,又問了一句。 “我總是會想,到頭來,如果發現四哥也是像陛下那樣的人,該怎么辦呢?” 他是李崇演的兒子,或許骨子里流淌著的是一樣的血,一樣的薄情寡義,一樣的心狠手辣,一樣的冷漠決絕。 李績卻覺得她很陰險,總是這樣以弱示人,總是這樣面露失望,總是這樣撓捏他的心,讓他莽莽撞撞地想要做點什么,來急于補救她心中的空缺。 是他表現得還不夠嗎? 云層拂過月亮,微薄的月光慢慢散落,照進那一方洞口,兩人半面銀華罩籠,半面陷入黑暗,一明一暗交替,讓眼前人變得猶如夢境一般虛幻。 周身一切驟然消聲,萬籟俱寂。 地上相對的兩道人影,忽然緊緊交融,交纏不分。 是月色太美,景太撩人,眼前人的失望都叫他欲罷不能,也或許是之前嘗過了甜頭,他本就日思夜想著,然后超越他期待的一次私會,就給了他這樣一個借口去釋 放。 容卿也不知道他怎樣的回答是正好,怎樣認真才能讓自己全然相信,但李績的熱切是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她甚至有些不敢置信,從來拿她當meimei看待的人,會有一日這樣沉醉地親吻她。 紛亂的呼吸被蟲鳴聲蓋住,片刻的放肆將一切冷冰冰都化為熱烈,李績放開她,一手摟著她后腦,將她緊緊抱在懷里,而懷里的人還在喘息,神志都有些不清醒。 李績的雙眼卻清明一片。 “我不是父皇,也不會成為他?!?/br> 他的聲音回蕩在耳邊,沉穩地撞擊心靈,讓人莫名信任。 他就是李績,不是別的人,所以悲劇不會在他和她身上重演,那時候容卿是這么覺得的。 只是她沒想到另一種可能。 我不是父皇,也不會成為他,我會成為,比他心腸更冷的人。 “四哥,你是不是喜歡我?”容卿偎在他懷里,聲音帶了一股孩子氣,難得這么毫不顧忌地問出露骨的話。 李績沒有否認。 “是?!?/br> “什么時候開始的?” 李績微頓。 “不知道?!?/br> 容卿抬頭,看著他堅實的下頷。 “那你會永遠都不放下我嗎?” 這次李績沒有遲疑,只回了一個字:“會?!?/br> 容卿回到靈秀宮的時候,嘴角的笑意都沒抹去,和離開時的心事重重完全不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知道了想知道的事,她心下像落下一塊重石,覺得今晚終于能睡個好覺了,可青黛看她這副樣子,眼中的擔憂卻更濃烈。 終于在容卿快要安寢的時候,青黛忍不住叫住了她。 “縣主……” 兩人隔著一道薄薄的青紗帳,容卿本要安睡,聽見聲音后轉過身去看著她模糊的身影:“怎么了?” 青黛頓了頓,然后跪在床邊正對著她:“有句話,奴婢想了很久,還是覺得應該和縣主說一說,皇后娘娘將縣主托付給奴婢,奴婢是真心為縣主好的?!?/br> 容卿聽她如此認真,慢慢撐著床坐了起來:“我知道……你想要說什么?” 誰知青黛絲毫不給她思考的時間,直接拋出一問:“縣主是不是喜歡殿下?” 容卿心中一震,她伸手將青紗帳撩開些許,看清楚青黛的臉:“為什么這么 問?” “奴婢就是想勸縣主一句,及時止損,千萬不要將自己一顆真心拋出去。殿下心中有大抱負,將來若真成功了,是要登上那至尊寶座的,可縱觀歷代皇帝,哪個不是后宮姬妾成群?奴婢就怕縣主陷得太深,將來會和皇后娘娘一樣……” 一瓢涼水挨著頭頂澆下來,容卿覺得后背寒涼,她垂著眼想了片刻,忽然想起自己忽略了最重要的一個東西。 “奴婢只是不想縣主受到傷害,人心,本就是最沒有辦法琢磨的東西,一句兩句承諾算不得什么,他今日跟你說,明日或許就會對別的人說,縣主要有多少心力,卻應付那么多人?感情這玩意,一旦認真了,容不得一點沙子,雖然縣主眼下還感受不到,但真等到那天,或許就晚了?!?/br> 青黛的話像是鞭子一樣一下一下鞭笞著她,讓她在被歡心沖昏了頭之后,余下滿腦子的清醒。 她默不作聲地躺了回去,眼睛也閉上了,但是很久之后,她還醒著。 她說了句話。 “我想相信他一次?!?/br> 那是很單純的一句話,青黛聽著,總覺得眼眶發熱,她剛入宮,被分到皇后身邊,那個跟了皇后一輩子的老嬤嬤也曾和她學過這句話。 歷史,是無數的輪回。 青黛搖了搖頭,不再言語。 景仁二十二年六月二十三,終于到了大盛皇帝的壽辰,李崇演在慶陽宮設宴,王公大臣皆受邀參加,容卿在宮中地位尷尬,本以為出席不了這樣的場合,誰知道大清早就有宮人來傳話,不僅要容卿到場,還要她盛裝出席。 “陛下說,要給你個名分?!蹦菍m人說道。 第20章 、皇后二十課。 月華初上,慶陽宮動火通明。 悠揚的宴樂在平湖上蕩過一遭,席卷了仲夏的燥熱,靡靡之音正侵蝕著人們的清醒,踩著月色的宮人們恭謹地端著手上的托盤忙碌著,穿梭在觥籌交錯之間。 偶有瞧瞧睇過寶座之上的目光,最終也不過是帶了幾絲玩味戲謔的笑意別過眼去,每個人都好像看不到龍椅旁邊多出來的那個人。 容卿小小的身子坐在高處,頭頂貴重的發飾,兩手疊放在腿上,相比在場上的所有人,她的存在似乎有些不倫不類。 但她盡力在支撐著。 她目視前方,視線掃過宴席之上的人,捕捉到每一個人的神色變化時,都未做閃躲。 坦蕩,又問心無愧,這是她最后的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