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便更加寵幸與皇姑母有些相像的賀充容。 不過也正遂了她的意…… 第二日的羹湯她沒能親手送到李崇演面前,只交給了張成就離開了,接下來的幾天,容卿日日按時按點去點卯,碰到的不是他接見大臣就是和妃子在寢殿胡鬧,再見到容卿時,神色都有些怏怏的,更別提動手動腳。 容卿就這樣安然無恙地過了半個月,而這半個月里,李崇演之所以沒能來sao擾她,是因為還發生了一件大事——太子李稔騎馬時不慎墜馬,雖然性命無礙,但聽說那一雙腿卻是無法痊愈了,日后必定會不良于行。 堂堂一國儲君,將來是大盛皇帝,說出去是個跛腳,那肯定是萬萬不行的,李崇演因此發了好大的火,將太子身邊的人打殺一通發泄,面對雪花一樣遞上來的奏折,他開始猶豫要不要廢太子。 李崇演是一個自私狡猾又自卑敏感的人,李稔之所以能當上儲君,一是因為他生母低微,無母族勢力,與他沒有威脅,二是自小跟在他身邊長大,不曾被后宮中任何一人染指,他能全然放心,所以哪怕太子有些平庸跋扈,只要不觸犯他的底線,他都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現在卻無法忽視了。 畢竟大盛十幾代皇帝,也不曾出過一個跛腳的,有缺陷的人。 卓家已除去,對于李崇演來說,就再沒有能威脅自己的存在,所以重新思考立儲的問題時,他也不再局限于找像李稔這樣的皇子。 雖然廢太子的圣旨還未出,但李崇演已經開始著手立儲人選,大皇子早夭,二皇子殘疾,能納入考量的,如今只有楚王李縝、景王李績,和一個才剛開始聽學的六皇子李琛。 六皇子太小,也沒有群臣擁戴,自然是最邊邊角的人物。 而因為卓閔君的關系,李績從小就不受皇帝待見,連賞賜的封地都是既偏遠又窮苦的地方,如今雖然朝議也帶他,但基本跟透明人一樣。 大臣們都請立三皇子李縝為太子,言其德仁兼備博學多才,夸得是天花亂墜,可是李崇演就是一個多心的人,大臣們如此推舉李縝,反倒讓他猶豫了。 有意無意地,他開始在朝堂上提點李績,讓他參與更多政事,以彰顯自己對四皇 子的重視,用來提醒三皇子和他的黨羽,“朕不是沒有人選?!?/br> 就在大家為儲位爭來爭去的時候,沈和光已經妥善解決了李崇演交給他的任務,啟程回河東道了。 這日容卿照例去昭和殿送羹湯,宮中的人都已經見怪不怪,她行事未做遮掩,這段時期,后宮里有關她的傳言也鬧得沸沸揚揚,雖然面上依舊喊她縣主,背地里卻不一定怎么嘲笑諷刺她不要臉呢。這些容卿都假裝聽不到,這里從來不乏一些黑也能說成白的事。 她去的時候,張成沒有守在門外,是另一個小太監,什么話也沒說就放她進去了,應該是有人特意囑咐過。 本以為里面沒什么人,誰知道她剛一進去,就看到跪坐在中間的兩個皇子,李崇演靠在龍榻上,似乎在吩咐兩個人什么話,今日罷朝,他看模樣是剛起來不久,眼下還有些疲憊。 看到容卿進來時眼睛倒是亮了亮。 李績一直是背對著她的姿勢,聽見聲音了也沒回頭,容卿目不斜視地走過去,到近前給李崇演行禮。 “免禮?!崩畛缪葑松碜?,話也不訓了,沖容卿招手,讓她坐到自己旁邊來。 宮里閑話滿天飛,李崇演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便自動認為兩個兒子都知道自己的意思,因此也沒遮掩自己的對容卿的態度。 “朕聽說你埋怨閣安殿人手不夠,要不給你撥去幾個人?” 李崇演像是話家常,說到一半又搖了搖頭:“算了,你還是不要住在閣安殿了,那里走過水,朕派將作監整個休憩一番,將來封你為后時,鳳翔宮還不能住人可不行?!?/br> 這話已經是挑明了說了,底下的兩個兒子皆是脊背一震,低垂的頭面色各異,容卿一邊把碗里的東西急著往他嘴里送,一邊若無其事地追問:“那我現在該在哪住呢?” 李崇演瞇了瞇眼,想說自然是住他那里最好,但是到底還是應該在兒子面前保留一絲威嚴,便道:“靈秀宮空置,不若你搬到那里去吧?!?/br> 靈秀宮就在太極宮西面,挨著很近,以前是皇帝寢宮,后來在旁邊修建了更宏偉的太極宮,這里便空置了。 容卿微不可聞地瞥了一眼李績,點了點頭道:“全憑陛下做主?!?/br> 那乖順的模樣已十分自然了,李崇演覺得是自己努力調/教的結果,心里越發歡喜,越發歡喜,心就越癢,此時一下覺得兩個兒子礙眼了,才剛要吩咐讓兩人退下,就聽李績道。 “兒臣聽聞靈秀宮死過兩個妃嬪,大概是個風水極為不好的地方,父皇要不要換個地方?!彼恼Z氣聽不出來什么情緒,卻總讓人覺得陰惻惻的。 第17章 、皇后十七課。 李崇演本要就著湯勺喝下那口羹湯,冷不丁地聽見李績說起靈秀宮死人的事,嘴里的東西頓時就咽不下去了,他扭過頭冷冷地看了一眼這個煞風景的兒子,臉上顯出幾分不耐。 李縝也微微偏頭看了他一眼。 唯有容卿目不斜視,她重新盛了一勺羹湯,擱在唇邊吹了吹,旁若無人地遞到李崇演嘴邊:“宮里哪有什么地方是沒有幾個冤魂的,我覺得靈秀宮很好,比閣安殿大,我再來這兒,也更方便些?!?/br> 她聲音清脆動聽,如鈴音繞耳,說出的話倒有些老成,與那張嬌艷欲滴的臉不太相稱。 但那后半句話李崇演聽著心中舒坦,他巴不得容卿能住得離他更近些,便自覺地略過前面那句有關“冤魂”的話,被容卿打了下岔,他也忘了要申飭李績,美滋滋地吞下一口羹湯,轉頭看著眼前嬌滴滴的小美人,兩眼笑瞇成一條縫:“你若喜歡,就快些搬進去吧?!?/br> 那迫切的模樣,恐怕別人不知道他藏了什么yin邪的心思,容卿只管應是,低頭繼續羹湯,乖順地猶如一只小貓崽,實則只是想著少看他一眼是一眼,趕緊把手中的湯喂完才是正經。 之所以順著李崇演的話說,不是因為她有多想搬到靈秀宮,雖然知道四哥說那一嘴只是故意討嫌,可誰知道李崇演會不會順桿爬直接讓容卿搬到他的寢宮? 盡管知道于理不合,可李崇演憋了近一月,實在已是極限了,這種事他是做得出來的。不如折中一下,順了他的心意,又不至于全無退路。 這次過后李績再沒有插嘴,容卿端著玉碗,不經意地看了看底下,不知為何,從她進來之后,就一直覺得三哥有些不對勁,總是沉默寡言地低著頭,心事重重的模樣,好像思緒都落在了昭和殿之外,人在這里,心卻不在。 她心下疑惑,不明所以,不經意地再往左看去,目光一下就撞上了李績的黑眸,在寂靜無聲的大殿之上,迸射而來的冷意像是要將人整個吞噬一般。 容卿本是漫不經心,被他的神色嚇得手上一抖,手里的湯勺直接碰到了李崇演的嘴,燙得他不顧形象地大叫 一聲,混亂中一下將容卿端著的玉碗掀飛了。 那玉碗“砰砰”兩聲墜落在地滾到了李績腳邊,好在李崇演都喝得差不多了,并沒有浪費多少。 心里是這么想的,容卿的動作若沒有絲毫遲疑,她趕緊跪伏在地,一副驚恐萬狀的模樣,膽怯告饒:“陛下恕罪,卿兒不小心燙到了陛下,罪該萬死!” 李崇演眼下青黑,兩眼血絲看著可怖,揮手甩開容卿捧著的羹湯的那一瞬間,他的臉上真的閃過一抹暴戾,但是看到容卿這么快就跪下認錯,并且聲音聽著都要哭了,李崇演也慢慢恢復了理智,他神色僵硬地笑了一聲,輕道:“你這么怕朕做什么?只是燙了一下,不礙事的,快起來吧!” 心里卻在想著,到底是小孩子,一遇到事了,就嚇得不成樣子。 容卿慢慢抬起頭,臉上諸多委屈,李崇演知道她不是故意的,還被自己這么粗暴的對待,心里就疼得發緊,他奇怪自己怎么這么壓不住脾氣,他好不容易這兩日讓容卿不至于怕自己了,經歷了方才的事,再功虧一簣可怎么辦?李崇演心里有些著急,作勢起身要將容卿扶起來,外面卻忽然傳來一聲通秉,說是中書令有要事求見。 他身子將將離開床榻,被內侍那尖利的嗓音打攪過后,眉頭微不可聞地皺了皺。 今日不是朝會的日子,一般沒有什么要緊的事,大臣都會等到早朝時上表奏疏再行商議,李崇演想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事如此緊急,下意識看了李縝一眼,問他:“你可知徐亥來此所為何事?” 因著徐亥是李縝親舅舅,加上最近李縝在朝中呼聲又高,他原本對卓家的那些猜忌疑心又都一股腦轉移到這對舅甥身上去,所以問出這句話時,任是誰都聽出了一絲防備。 李縝恭敬地兩手交疊微微彎下身子,聲音不緊不慢,鎮定道:“兒臣不知?!?/br> 他這樣說著,容卿卻覺得他一定知道。 心思一轉,還維持著那個姿勢的容卿低著嗓音,小心翼翼地趕在李崇演開口前說道:“陛下要見徐大人,卿兒還是先告退吧?!?/br> 一副謹慎避嫌的模樣。 李崇演卻忽然想起徐亥和容卿之間是有著那么點仇恨的,便覺得避嫌不是避嫌, 而是她單純地不愿看到徐亥,可在他認知里,卓家就是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徐亥所做皆順應天理,并非做錯,容卿又有什么立場恨他躲他呢? 頂上傳來低沉的聲音:“不用了?!?/br> 將來要成為他的皇后,心中若總是抓著那點恨意不肯放下,自己枕邊躺了這樣一個人,他哪敢安心? 因此那聲音便摻雜了微微不滿。 “讓徐亥進來吧?!?/br> 容卿聽到他那副語氣時便知他領會錯了自己的意思,但她也很想聽聽徐亥到底因何事求見,而且她總覺得,三哥心事重重的樣子一定跟此事有關,想著想著,門已經推開,有些急促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來,緊接著她聽到身后有人跪了下去,而后朝前面的人行禮。 李崇演喊了平身,一邊觀他臉色一邊問:“徐愛卿有什么事這么著急向朕稟報?” 徐亥抬身,上半身立得筆直,然而看到大殿中的其他三人后卻微微一怔,張了張口,神色猶豫。 “回陛下,的確是有一件十萬火急的事,只是……” 他的眼神飄到前面的李績和容卿身上,流連片刻又看向李崇演,意在說明現下不方便他說話。 可李崇演剛才叫人不用退下,現在再變卦,他的臉可沒處擱,因此輕抬下手,道:“這里沒有外人,愛卿有什么話就直說吧,不要拐彎抹角?!?/br> 徐亥聽著陛下的聲音不是很高興,也不敢再拖沓,忙高聲說道:“三河節度使沈和光在信都修筑了一個威武城,想必陛下應該知道?!?/br> 李崇演確實知道此事,那威武城還是他準沈和光修筑的。信都毗鄰燕州,從盛光帝開始,每代燕王就在那里世襲罔替,無重要朝會不入京,差不多像是附屬小國一樣的存在了。但燕北又靠近塔羌兩個部落,為大盛抵御了數次侵犯,李崇演一邊忌憚著,一邊又不愿失去了燕王這個助力,那里幾乎成了他一塊心病,卓家覆滅后,就剩這一件事讓他夜不能寐。 后來沈和光建議防患于未然,在信都修建威武城震懾燕王李承頊,燕王和卓家不同,卓家就在安陽,他眼皮子底下,不論是轄制降伏還是羅列罪名,他都能有把握速戰速決??裳嗟夭煌?,他若有心消滅燕王,那勢必 會挑起戰爭,是一段長線且不知盡頭的爭斗,李崇演已步入晚年,不剩什么精力再去折騰了。 所以對燕地只是防,而對卓家是滅。 他不知道徐亥為何跟他提到了威武城。 “朕知道,是燕地有什么異動嗎?”李崇演問了一句。 “臣要說的不是燕地,而是三河節度使沈和光?!?/br> 李崇演微微一怔,本以為燕地那里出現了什么狀況,這是他目前最為害怕的事,可最后他的目的還是彈劾沈和光。 自他將清洗打散玉麟軍和軍巡營各兵統領的任務交給沈和光以來,徐亥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和沈和光對著干,權利之間的爭奪他很熟悉,現在卓家失勢,沈和光又最受他寵愛,徐亥身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中書令,自然不能容忍這樣的存在。 李崇演心里都清楚,因此聲音多了幾分不耐:“沈和光又怎么了?” 徐亥道:“威武城表面上是加強邊防,實則是貯藏兵器與糧食,臣得到可靠消息,沈和光讓州縣進獻牛羊和馬匹,在河東、河北、河南三道大肆招兵,駐軍已由原來的三萬人變成十萬人,囤積的戰馬也有一萬五千匹!這幾年他廣招賢才,羅列了一應勇士在自己麾下,陛下,這根本不是要對付燕王,而是要對付陛下您??!” 他說到最后,聲音已滿是急迫,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個響頭,想要表達自己的刻不容緩來讓李崇演重視。 李崇演聽見他這么說,也確實有一瞬恍惚了,沈和光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這個人不僅為人處世圓滑周全,對他更是百依百順,他讓沈和光在大庭廣眾之下學狗叫,沈和光都能做得出來。 “確有此事?”李崇演將信將疑,無他,只是因為這話是從徐亥口中說出來,而徐亥最近又站在奪嫡漩渦的最中間,他幾乎下意識就把他和李縝綁在一起。 自古以來,登上皇位不過就兩種方式,一種名正言順由先皇親立的皇太子繼位,一種是名不正言不順,把皇帝老子趕下皇位,強勢坐上寶座。李崇演自然不怕第一個,他怕的就是第二個,因此多少年來都不敢給自己的幾個兒子太高的權利,眼下自己的三兒子和徐亥有著親密的關系,他幾乎下意識就想到第 二種可能,而這第二種可能里最大的阻礙,就是沈和光。 “這么大的事,臣不敢欺瞞陛下,沈和光修筑威武城心思不純,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屯兵,歹意昭然若揭,陛下如不趕在之前除去他,后果不堪設想!”徐亥又加了一劑猛藥,直接暗示沈和光有不軌之心,也說明了自己的意圖。 他想要李崇演除去沈和光。 李崇演微瞇雙眼,只覺得腦袋頭疼欲裂,越想越覺得心中煩躁不安,思緒無法成型。 信徐亥,則殺沈和光,那么他很有可能變成孤家寡人,到時候滿朝文武都聽信徐亥的,他豈不是被架空了權利? 不信徐亥,沈和光若真有異心,等到他真的起兵造反,他又會后悔不已。 縱使知道兩害相遇取其輕,可這么一比較,李崇演竟然拿捏不好哪個是他應該選擇的。 “你可有證據證明沈和光是在屯兵密謀造反?朕不可能只因你一面之詞就拿下沈和光?!?/br> 容卿在底下聽著,心中冷笑,卻覺得嘴里發苦,同樣的彈劾,同樣沒有確鑿證據的指控,對卓家,李崇演就是直接下獄審查,而對沈和光,卻要一問再問。 他是相信沈和光嗎?未必。 他只是擔心害怕自己會被徐亥排除異己而利用,他為什么這么害怕?不過是因為之前已經有過一次。 他太清楚了,太清楚一個人若想要另一個人死,是不需要什么確鑿的證據和真相的。 可笑的是,徐亥還真的沒有確鑿證據,徐亥口中所述是他得到消息稱,這消息的來源大家都彼此心照不宣,在別人身邊穿插幾個眼線再正常不過了??裳劬€到底是徐亥的人,李崇演沒有自己眼見為實,就不算確鑿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