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然而寵溺未減半分。 容卿看她臉色,心里一緊,趕忙 走過去拉她手腕:“皇姑母去床上躺著吧,這里冷?!?/br> 卓閔君微怔,片刻后摸了摸她頭頂:“姑母就是躺得難受,才在地上走動走動,不礙事的?!?/br> 見容卿還是一副認真堅定的模樣,她抬腳往床邊走:“好,卿兒說躺著,姑母就去躺著?!?/br> 她慢慢走到床邊坐下,在容卿一眨不眨地注視下脫鞋上床,蓋上被子,安安穩穩地躺好后,才看著她笑道:“這樣行了嗎?” 容卿努了努嘴,算是滿意了。 “你這是去哪了,怎么小臉凍得這么紅?”卓閔君躺到床上后便發現了容卿的異常,只是沒看出她是哭過。 容卿后知后覺地摸了摸臉,沒有及時說話,卓閔君又看向她身后的青黛。 青黛趕緊答道:“縣主看到外面積雪新奇,吵著要堆雪人,奴婢怎么勸也沒有用……” 聽見那聲音越來越小,大概是怕她責罰,卓閔君逐漸放下心來,失笑兩聲,有些無奈地看著容卿:“白日再出去多好,夜里風大,別染上風寒才好——”說罷,她自己卻是咳嗽起來。 容卿急忙去拍打她后背,等咳嗽消歇,她才狀似不經意地提起蘭惠妃的事。 “我剛問紅櫻,聽說蘭惠妃來過?” 卓閔君的神色明顯一怔。 她斂了神情,慢慢躺下去,臉色已不如方才和暖:“只是來看看我的身子,沒一會兒就走了?!?/br> 但看她這副模樣,不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 容卿還要再問,卻被卓閔君一下扣住手腕,她目光認真地看著她,眼中似是翻涌了萬般難明的情緒:“卿兒今年十三了吧?!?/br> “嗯?!?/br> 容卿應了一聲,不知皇姑母要說什么,心中卻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卓閔君拍了拍她的手。 “你原定,是要嫁給太子做妃子的,如今你年未及笄,卓家卻……”卓閔君說到此頓了一下,“總之,陛下或許不會再提這檔子事了?!?/br> 太子今年已有二十四,雖沒有正妃,側妃姬妾卻一個不少,容卿從沒有想過要嫁給太子,聞言便握住卓閔君的手:“皇姑母突然說這個做什么?陛下不提也正好,我不想嫁給太子哥哥?!?/br> 卓閔君沒有在意她的失言,而是快速道:“皇姑母想要你趕緊嫁出 去?!?/br> 容卿一愣,下意識松開她的手,眼中滿是驚色。 “皇姑母……” 卓閔君卻是不看她,而是扭頭看著頂上承塵,思緒不知飛向了哪里,只聽她喃喃道:“姑母想讓你出宮,離這里越遠越好,這宮城會吃人,能吃得骨頭殘渣都不剩,姑母不知道還能護你到幾時……” 容卿不知道蘭惠妃過來跟皇姑母說了什么才會讓她這么害怕,從前她一心撲在皇帝身上,穩穩地坐著后位,覺得護持一個孤女也不在話下,如今卻這般擔驚受怕。 “皇姑母,我今年才十三,言婚事太早了,您不能這么著急趕我走啊?!比萸渑康阶块h君懷里,側著頭輕聲道,似乎是在安撫她,也是在告訴自己。 卓家,或許已經保護不了她了。 第2章 、皇后第二課。 那夜容卿是煨著皇姑母睡的,她闔眼睡得香沉,仿似一入夢就什么都給忘了,卻不知身旁之人睜著怔忪的雙眼捱到幾時。 第二日醒來時,床邊已經空了,容卿睜開朦朧睡眼,靜靜地看了看中間陷下一塊的枕頭,忽然一下從床上坐起來,正巧青黛撩開紗帳,見她醒過來了,笑道:“四皇子來給娘娘請安,現在正用飯呢,娘娘讓我來喊縣主過去?!?/br> 容卿微怔一瞬,柳眉淺淺皺起。 以往,皇姑母是不會留四哥飯的。 卓閔君十五歲嫁給當時還是太子的李崇演,到如今已有三十個年頭,因早年小產傷了身子,這些年一直未能誕下龍子,為鞏固后位,只能退而求其次,從其他妃嬪膝下選一個皇子記在自己名下養著。 四皇子李績便是那個人。 李績生母蕭才人,原本曾是宮中四妃之一的蕭淑妃,當年她不小心沖撞了懷有龍種的徐昭儀,致使徐昭儀難產而亡,皇子雖安然無恙,但到底讓陛下失了一個心愛的女人,事發之后,她便被勃然大怒的李崇演貶為才人丟進了冷宮。 沒人知道蕭才人在冷宮里過著怎樣的生活,當后宮之人再次提起這個名字的時候,卻是蕭才人在冷宮為李崇演誕下一子之時,當時生下的皇子便是李績。 李崇演念在她為皇家增添香火,把她從冷宮中接出來好好安置,然蕭才人生子大傷元氣,產后惡露不斷,竟然不至一月就撒手去了。 卓閔君這才跟李崇演請愿,將一月大的李績抱回鳳翔宮撫養,直到如今,已有十九個年頭。 可是在容卿印象里,李績秉承著尊卑孝道,對皇姑母向來都是冷硬疏遠的,既不曾噓寒問暖也沒有和顏悅色,永遠是那一副沒有溫度的神情,久而久之,皇姑母也不愿再傾盡心思在他身上,兩人便一直這樣不咸不淡地保持著距離。 李績每日來鳳翔宮請安,例行公事一般,然后便回自己的住處,雷打不動。 今日留飯是真的很新奇了。 容卿想到此處,忽然記起昨夜皇姑母跟她說的話,她急忙掀開被子,在青黛錯愕的目光下跑出了寢殿。 “縣主! 縣主!”青黛在后面喊著,縣主還沒有梳妝,這樣出去是失禮的。 容卿沒理會身后的青黛,只想快些阻攔她心中預想會發生的事,等她看到飯桌旁坐著的皇姑母和四哥有些驚異地看向這邊時,才后知后覺地驟然停下腳步,目光一下子撞上那道幽沉的雙眸,她左手慢慢覆上胳膊,稍稍向后退了一步。 心中悄然復蘇的火焰升騰而起,撩撥得她整張臉燒得痛癢。 李績半偏著身子看著她,筆挺修長的身子帶著與生俱來的尊榮和克制,那一雙古井不波的眼睛幾乎讓她無所遁形。 容卿掐了一下自己臂彎上的軟rou。 她不能這么不清醒。 “卿兒?你怎么就這樣跑過來了?”卓閔君像是沒發現她異常一般,眼中滿是震驚之色,隨后又褪去,無奈地笑了笑,“是餓極了?也是,不餓極了你是不會醒的?!?/br> 容卿垂下眼,不再向后閃躲,在灼灼視線下抬步向前,秉承著一貫的禮數,她福了福身。 “皇姑母?!?/br> “……四哥?!?/br> 李績只是輕“嗯”一聲,便收回視線,未將注意放在她身上分毫。 容卿卻不知不覺地松了口氣。 卓閔君招呼她坐過去:“飯還是熱的,有你喜歡吃的奶油燈香酥?!?/br> 說罷又示意青黛端來漱口水,給上了銀筷,全跟李績沒有在這時一樣。 卓閔君神色不見異常,容卿便不知先前兩人說了什么,越是不知就越好奇,吃下幾口奶油燈香酥,她去夠離她有些遠的玉餃,不經意地問了一句:“皇姑母方才與四哥說什么呢,還躲著卿兒不讓卿兒聽?” 這般埋怨的語氣,倒真像小姑娘家使小性子一般。 李績劍眉輕抬,偷偷地瞥了她一眼。 卓閔君笑著替她蹭了蹭嘴角沾著的渣滓:“是你睡不醒,怎么要怪我們避著你了?” 她將容卿散落到肩前的烏發撩至耳后,突然認真地看著她,溫柔且小心地動作像捧著稀世珍寶一般,可她這樣笑著,容卿越發覺得心中發慌。 “再有一年,我們卿兒也長成大姑娘了,”卓閔君話鋒轉得生硬,就像早早準備好了這句話一樣,說完之后她轉過頭,看了看對面斂眉不做聲的李績,“績兒覺得我們卿兒怎 么樣?” 容卿喉中一哽,來不及去看李績的反應,急急地拉住卓閔君的袖子。 然后緊接著是凳子腿和地面摩擦的聲音。 眨眼間,李績已經離開了座位站起身了。 “母后若是沒有其他事情,兒臣就先行告退了?!彼Ь吹氐褪坠?,聲音沒有起伏,也不在意他說出這句話后旁人會是何神情。 卓閔君的笑卻終于掛不住了。 她緩和神色,輕聲道:“績兒不明白母后的意思……” “兒臣明白,”李績打斷了她的話,四個字斬釘截鐵,不留一絲余地,“父皇曾言,卿兒meimei是要許配給皇兄的,兒臣不敢肖想,母后這話,今日說今日了吧,兒臣權當做沒聽過?!?/br> “李績!”卓閔君拍了下桌子,已然氣得七竅生煙。再怎樣好的性子,也耐不住眼前人如此冷淡漠視,況且這還是她一手帶大的孩子。 “姑母,”容卿深深吸了一口氣,拽了拽她的衣袖,“我還在這里,您怎么能當著我的面跟四哥說這些話呢!” 是女兒家的羞態。 卓閔君這才清醒過來,自己方才失態,把容卿嚇著了,李績的話如此不留情面,她這侄女面皮薄,恐受不住,忙收回旁的心思。 “母后只是隨口問問,沒有別的心思,你退下吧,”她終于松了口,沖那人處揮揮手,轉頭看著容卿,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不說了,姑母不說了,你快吃吧,啊?!毕袷呛逍『⒆右话?。 李績放下手,看了一眼桌前的兩人,似是有一刻的遲疑,卻終究什么話都沒說,轉身走了出去。 容卿低頭吃著,如同嚼蠟,她似乎能聽到姑母無聲的嘆息,昨日才跟她提要送她出嫁的事,今日就明里暗里示意李績求娶她。 蘭惠妃到底跟姑母說了什么? “啪!”容卿忽然放下銀筷,金屬落在玉盤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她站起身,在卓閔君疑惑的目光下急道:“忽然想起,我有事要問四哥!” 說完她便轉身追了出去,卓閔君一時沒反應過來,竟然沒能攔住她,見她跑遠了,才想起吩咐青黛:“外面冷,快去給縣主拿上披風!” 李績是自己一個人來的,走也是一個人,他挨著墻根,半扇身子落在陰影里, 踩在雪地上的腳印一個深一個淺,因為心中想著事,腳步慢許多。 過不久他就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 此時他還沒走出鳳翔宮去。 李績轉過身,看到身穿素服的女子著急地追過來,臨到近前,兩手撐著膝蓋呵了幾口氣,復又仰起頭,露出那張精致絕倫的鵝蛋臉,兩眼閃著光,將白日陽光映照下的雪色都比下去幾分。 他卻皺起了眉頭。 “你……出來做什么?” 那幾步路竟跑出了汗,此時被風一吹她才覺寒冷,容卿直起身,像往常那樣抱住手臂,看著他的那雙眼睛卻不見懼色,亦不見方才宮里時小女兒家的羞態。 “四哥能不能幫我一個忙?”她開口便道。 李績看她面色冷靜,完全像是另一個人似的,微微瞇了瞇眼。 “你成日這般做戲,難道不覺得累嗎?” 容卿有一瞬地愣怔。 李績不等她說話,自己輕聲笑了笑,忽然轉頭看向遠處的朱紅宮墻:“也是,在這深宮里長大的,又有幾個是單純無瑕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