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節
阜遠舟的劍一下子落了下來。 聞人折傲笑意盎然地勒近了阜懷堯的身體。 甄偵和蘇日暮都本能地往前跑去。 齊晏紫不忍心地閉上了眼。 很多人都難以置信地看著揮舞的瑯琊。 但是下一秒,所有人的動作都定格了。 兩聲利刃入體聲只相隔一個彈指的時間。 聞人折傲的笑意僵在那里。 一柄劍將他釘在了高臺的石壁上,從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天儀帝近乎虛脫地跌靠在旁邊。 那把匕首,深深扎進了他的手臂里。 就在瑯琊落下來的一瞬,阜懷堯驟然一刀刺中了他的手臂,借他卸力的一剎那往旁邊跌去,避開了阜遠舟的劍。 這是一個極可怕的冒險,只要阜懷堯慢一步,他就會被反應過來的聞人折傲掐死,只要阜遠舟快一步,他就會把自己最愛的人和最恨的人都殺死在這里。 阜遠舟和阜懷堯在誰也不知道的情況下溝通好了一切,設下了一個賭命的局。 他們合伙贏了他……不,還有一個,在同一時間利用僅剩的微薄的力量和他爭奪身體的聞人折月。 聞人折月爭不贏,卻足夠讓他走神那么一眨眼的時間。 很有趣……很有趣不是么?。?! 聞人折傲的嘴里涌出血來,但是他并沒有因為死亡的臨近而恐懼,反倒開懷地笑了起來,“真棒……很完美……這是一個完美的局!” “如果江亭幽在,也許他會告訴你,我和皇兄最喜歡表演給外人看——我們有多愛對方就有多想殺了對方,”阜懷堯握緊了劍柄,用力地旋轉攪動他的心臟,“惡勢力倒下了,正義走到最后,的確很完美,對么?” 聞人折傲笑了,語氣詭譎又瘋狂,“可惜你也沒有贏……阜遠舟,你讓本座死得很有意思……非常,非常有意思……” 碧綠色的眸子里懾人的光慢慢淡了下去,變幻成解脫的憂郁,聞人折月在最后的時刻搶占了身體,“我想殿下不會在意這句話的,對于他來說,沒有輸贏,生死都不過是可以隨手把玩的物事罷了?!?/br> 阜遠舟頓了頓,“也許過去的人生是被他像棋子一樣擺弄,可惜剩下的未來是我的?!?/br> “其實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我以為你會成為另一個我,”年幼的孩童眼里是麻木的滄桑,他照鏡子的時候總能找到這種眼神,“很高興,你會活得很好?!?/br> “我和聞人折傲其實骨子里是一種人,不同的是,他選擇詛咒,我選擇救贖,”阜遠舟淡然道,“沒有感情的人其實總是不長命?!?/br> 聞人折月笑了笑,看向阜懷堯,對方沒說話,眼神是一種透徹世事的悲憫和從容。 “謝謝?!甭勅苏墼氯缡钦f,除此之外他也無話可說。 然后他看到了地上碧犀的尸體。 聞人折月恍然記得見到碧犀的時候是在一片開滿三色堇的草地里,小小的孩童對他說,哥哥,你的眼睛很漂亮。 他有些恍惚,好像有很多記憶在流竄,可是他累了,不想再想下去了,于是緩緩低下頭,闔上了碧綠的眼眸。 呼吸,斷了。 阜遠舟后退了一步,注視著這個被釘在石壁上的紫衣男子,表情似悲似喜。 阜懷堯忽然靠了過來,微涼的手撫上他的臉龐。 阜遠舟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虛弱地笑了笑,“我沒事……或者皇兄想掐我一下,告訴我不是在做夢?” 然后他就發現兄長的手在抖,這個將所有事都掌握在股掌之間的帝王在發抖,因為這十幾日殫精竭慮百年宿命的結局。 阜懷堯不甚明顯地笑了笑,有些無奈,“朕從來沒有這么怕過……聞人折月搶了朕的詞……朕很高興,你能活得很好?!?/br> 這是一盤博弈,賭上了他的江山、他的摯愛的博弈。 他不在乎聞人折傲死得有沒有意思,他只想要玉衡江山無憂,他的三弟平平安安。 阜遠舟親吻他的嘴角,笑,“我會保護你,也會保重我自己,真的……原諒我以前的不懂事?!?/br> 阜懷堯看著他,忽然覺得,其實這一生已經足夠圓滿。 眾人從種種突變中回神過來,剎魂魔教的人禁不住失控地大叫出來,來回奔走,發出瘋狂的歡呼——這是一種從地獄重返人間的狂喜! 蘇日暮在喧鬧的人群里默默地站了一會兒,忽然虛脫了一樣坐了下去,仰頭大笑了幾聲,似暢快似解脫,然后將臉埋首在了雙手里。 一直站在他身邊的甄偵蹲了下去,抱住了他。 歐陽佑近乎失態地擁住了齊晏紫,宮清抱緊了孫真,有種失而復得的喜悅,聞人折傲的死,就意味著不會有人因為孫真身體里什么亂七八糟的蠱而害他——而且,孫家滅門之恨,仇人也已經血債血償。 很多人在發泄過后都處在一種恍惚又清醒的狀態下收拾殘局,完成著自己的工作。 阜遠舟和秦儀他們交代完事情,才看向一直被他拉著不放的天儀帝。 對方無奈又縱容他的舉動。 他忍不住笑了笑,“皇兄,你真的會寵壞我的?!?/br> 阜懷堯嘆口氣,“你已經夠無法無天了?!痹谝淮蠖讶嗣媲皳砦?,他的三弟越來越…… “那,皇兄就多允許我任性一次吧?!?/br> “嗯?” 阜遠舟摟住了他,“事情都交給左使和右使了,相信他們……我休息一下,很快的……” 阜懷堯愣住,怔怔地用力抱住了他倒在自己懷里的身體。 …… 第四百一十九章 平息 玉衡豐景一年,六月中旬,遲尤國進攻突厥。 緊接其后,沙番和大莽對玉衡宣戰。 六月下旬,遲尤占領突厥三分之二國土。 六月下旬,一天之內,各國突發大亂,皇室子弟、朝廷大員陸續遇刺,武林劇烈動蕩,商、糧、行俱有不安分勢力作祟,沙番和大莽正式拿下免戰牌,和玉衡打下了第一場戰役。 同日,玉衡天子親自抵達前線鳧黎關督戰,京城由端寧皇后垂簾聽政。 同日,遲尤國新任國主完顏遂簡遭暗殺身亡,因無皇儲兄弟,遲尤國師申屠謖雪奪權繼任。 同日,迦藍國主在刺客行刺中受驚逝世,迦藍國大王子上任后第一個命令便是下令發兵助陣玉衡。 六月底,遲尤國和突厥國休戰言和。 七月上旬,玉衡大敗沙番和大莽軍隊,拿回二十年前武威元帥最后一戰中失守的藍翎州,神才永寧王的徒弟柳天晴和武狀元沙臨志、連晉軍下的雙胞胎花寒花烈在幾次戰役中表現突出,奇怪于永寧王沒有出戰的人們便恍然大悟,覺得原來是神才想要鍛煉徒弟、培育新人。 七月上旬,各國武林勢力清牌結束,其中值得一提的是神秘的雪朔山莊和天下宮在這一次動蕩中首當其沖,最終隕歿,新生派系夙建幫崛起,其余種種為人稱道之事便不再一一細數。 …… 七月,邊關,藍翎州,驕陽如火。 這里被玉衡重新奪回,玉衡軍隊駐扎在城外,城內已經被清洗了一輪,將奴隸了這里二十年的大莽貴族都趕了出去,剩下的大莽人歸降則一視同仁,天儀帝也親自住了進來,對和玉衡分離了二十年的玉衡子民進行安撫,穩定糧米供應,解除奴隸身份,重新登記戶籍……消去了戰爭的痕跡,整座城池都一派安寧之意。 百姓都這樣的,他們不在意統治他們的人是誰,但是只要讓他們安居樂業,他們就會感激涕零。 阜徵的尸骨是不可能找得到的了,城里有敬佩他的百姓給他立了個武神廟,供了他的衣冠冢,崇尚強者的大莽人也沒砸,便一直保留到了現在。 蘇日暮這段時間都跟著阜懷堯和軍隊一起走,甄偵則是被派去和剎魂魔教合作清除聞人折傲死后暴動的宿天門門人了。 不得不提的是當時聞人折傲為了身體的崩潰殺了一大堆自己人,碧犀沒事卻自殺獻身了,他的表弟、天下宮宮主阮鳴毓卻是僥幸逃過一劫,在抓住之后還饒有興致地給剎魂魔教的人提供了他的天下宮的藏身位置,然后在看守過程中逃走不知所蹤。 比起他的主子聞人折傲的無惡不作,阮鳴毓簡直善良得像是個只會搗蛋的鄰家孩子,于是眾人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說起來聞人折傲這個人果然很討厭,死都死了,還帶來一大堆麻煩,這幾個月各個國家都亂作一團,完全就是這廝的杰作。 大莽和沙番在玉衡和迦藍的夾擊下已經連連敗退,戰事停了幾天了,看形勢應該是快要談和了,連晉大呼還沒打過癮,被宮清拖出去在練武場和十個親衛聯手一起好好教訓了一頓,孫真看得直樂。 楚故和燕舞代表不少天儀帝的親信發來雞血寫的大大的血書,要他們趕緊把親愛的陛下綁回去,皇帝不在家,他們扛著文武百官真的是鴨梨山大,然后被軍隊里的武將們一致無視,陛下在,他們根本不擔心士氣什么的好不好~~~ 事情都在往越來越好的方向發展,大家都很歡樂……除了某人。 蘇日暮在城里的酒館雅間里,抱著酒壇子看了看城主府的方向,不過沒說什么,懶洋洋地聽著坐在他對面雪青衣袍的秀雅男子說話。 甄偵也是今天才到藍翎州的,他用詹無傷的身份在江湖上折騰了好長一段時間,鏟除宿天門的勢力,幫剎魂魔教收拾尾巴,期間還和秦儀一起研究用長生殿里巨蛇的血解除“血承”并且非常成功,忙得不亦樂乎。 “這么說來,‘rou糜’是一種抑制正面情緒放大負面本性的東西,‘血承’則是無差別吞噬情緒,”蘇日暮消化著他的話,“所以聞人折傲壓抑著壓抑著就搞出了個分身,兩者平衡,結果他好死不死地去搶子諍的‘血承’,平衡打破了,他就掛掉了?” “可以這么說吧,”甄偵點頭,“我和秦儀的看法就是這樣的,人的不同情緒會在身體里產生不同的物質,維持身體的平衡,就像是怒傷肝悲傷心笑養身一樣,‘血承’就利用這些東西生存,當它們被吞噬之后,人的情緒也會跟著失控,變得暴躁嗜血,極限的情緒也讓人潛能爆發……我想喝血這一點應該是人體本能想要補充這些物質?!?/br> 蘇日暮有些不解,“那么照這么算來,‘血承’者應該很短命才對啊?!?/br> 他見過很多暴虐的人,他們控制不住殺欲,控制不住毀滅的沖動,這樣的人有著可怕的破壞力,不過都活不久。 甄偵道:“我覺得應該是‘血承’起了作用,情緒越失控,它長得越快,它的生命力旺盛得足以讓人保持很長一段時間不老不死的狀態?!?/br> 可惜畢竟是毒,就像是剎魂魔教的人自己說的,這樣活著,就像是在過一個怪物的生活。 蘇日暮嘖嘖稱奇。 至于聞人折傲的“rou糜”倒是好理解,就像是很多武功高手都清心寡欲的原理似的,他用“rou糜”壓制了大喜大悲的情緒,最大程度地開發人的潛力,不過聞人折傲的方向顯然不太對,正面情緒被壓制,負面情緒只會越來越多,所以“rou糜”者需要“血承”者的血rou就是因為這一點,他們需要把體內過多負面情緒帶來的傷害吞噬掉一些,才能維持住機能的不崩潰。 聞人折傲本人顯然就是一個極端的例子,“rou糜”已經將正負面的他分為了兩個個體,又巧妙地平衡了下來,就像是被分成兩半的心臟,捏死一邊都會死人。 總而言之,聞人折傲就是玩著玩著把自己玩死了。 他果然活得莫名其妙也死得莫名其妙。 對于這個結果,蘇日暮真的覺得有些啼笑皆非。 甄偵把玩著手里粗獷的酒杯,淡淡道:“不管怎么樣,他死了,宿天門也被消滅了,一切都結束了就別去管他了?!?/br> 蘇日暮側眼睨他,“放心,小爺想得很開?!笔碌饺缃窠源髿g喜,他還有什么不滿意? 甄偵睫羽彎彎,“我只是不想我的屬下心里有什么疙瘩,影響了任務?!?/br> 蘇大酒才有不太好的預感,“什么屬下?” 甄偵抿唇而笑,眼波流轉,無盡魅惑,“陛下說過讓你入我巨門幫忙?!?/br> “我不進!”蘇日暮無視他的美人計,立時眼皮子直抽——平時在家被他欺負就算了,憑什么做事的時候還要被他壓一頭? 甄偵不甚在意,“決定權在陛下那里?!?/br> 蘇日暮齜牙,“你的陛下是我弟夫!”阜遠舟已經把他吃定了! 甄偵似笑非笑,“據說我才是他左膀右臂?!背诉B晉和左右丞相,掌管著巨門和翰林院的他基本是現今實權最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