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節
“那里有三個人,”聞人折傲指了指巨響傳來的地方,表情莫測,“除了阜教主和那個素劍門少主,別讓其他人靠近?!?/br> 酉時,很快就要到了呢。 這是宿天門門主第二回親自吩咐事情,江亭幽卻也第二回沒有立刻動彈了,他望著那個紫衣狂囂的男子,眉眼之間情緒沉浮不定,“如果門主能夠為江某解釋一下為什么陛下說宿天門付不出江某想要的價,江某一定為門主效勞,鞠躬盡瘁,死而后已?!?/br> 聞人折傲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這是在和本座討價還價?” 江亭幽似乎對于這個人世間人敬而遠之的魔鬼毫不畏懼,“江某已經依言助玉衡二皇子一臂之力,攪亂江湖武林,制造玉衡文舉武舉的混亂,破解‘別有洞天’的機關……江某想要的,門主為什么不能施舍一二呢?” 有不少人微微動容。 掌上輕扇江亭幽在二十年前是何等風光的人物,遑論是他的能力還是他的身份……他加入宿天門之后也是調兵遣將陰謀算計無人可以多加約束,可是此時此刻說起卑微至極的言辭卻是沒有任何屈辱之意。 他是真真切切放下了他的自尊他的所有,遞給聞人折傲,讓他踐踏,只為實現他虛無縹緲的期冀。 聞人折傲卻是微微挑起嘴角,“去吧,只要你能活著回來,憑著本座和桀兒的交情,豈能不滿足你的愿望?” 阜懷堯神色微動——聞人折傲和慕容桀的交情?指的是給項文雯面子么? 江亭幽臉色變幻不定地站定了片刻,才直了直身體,頷首,“江某相信門主一諾千金?!?/br> 說罷,便往剛才來的方向去了。 和他同去的還有一個叫做公陽晉的宿天門門人。 聞人折傲目送他遠去,眼里裝著似乎看到什么新奇事物的光,“英雄難過美人關……這世間的英雄多半都是死在溫柔鄉里的,你們說是不是?” 碧犀自然不會反駁聞人折傲的言辭,“情之一字素來是穿腸毒藥,剔骨尖刀,門主說的沒錯?!?/br> 阮鳴毓掩唇而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哎呀,美人兒,我好像聽說你很喜歡牡丹耶?” 阜懷堯不置可否。 他是喜歡牡丹,不過是因為阜遠舟喜歡把他比作牡丹罷了。 聞人折傲耐人尋味地笑了,然后走下土坡,走向黃金高臺。 眾人都跟了上去。 等全部人都站到金磚鋪就的地面上時,聞人折傲忽然看向阜懷堯,道:“陛下想不想知道阜教主為什么想要來這里?” 阜懷堯淡淡道:“愿聞其詳?!?/br> 聞人折傲的目光放眼望向那一路走來起伏不定的道路。 阜懷堯也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這一看才發現那些起伏的土坡竟然是極有規律的,隱約可以看得出是兩條線橫貫在裂洞地面上,縱橫交叉,延伸不見盡頭。 這些線條……隱隱約約似乎組成了什么圖案,有些熟悉的感覺。 “聞人家族有一個供奉了數百年的畜生,被稱作圣神,”聞人折傲眼里閃爍著詭異的光,“圣神的血,可以破解魔教人身體里的‘血承’的毒?!?/br> 阜懷堯眼神微暗,“原來如此?!?/br> 聞人折傲輕笑,“很有趣不是么,長生是他們選的,可是最后放棄長生的人也是他們?!?/br>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地既然不仁慈,人又何必輕賤自己?”阜懷堯道。 聞人折傲嗤笑,“朝生暮死,碌碌一生,便叫做不輕賤自己?” 阜懷堯緩緩地闔動眼瞼,描繪著那些起伏的線條,“各人選擇罷了,至少,以吸血吃人為生,不算是什么好選擇?!?/br> 人,就是要有人性才能叫做是人,吸血吃人的,那叫獸性。 聞人折傲挑眉,“有舍必有得,至少,本座選了的路,讓你成了本座的階下囚?!?/br> 阜懷堯微微側頭,迎上他的視線,卻是忽然轉了另一個話題,“圣神的血,也能助門主長生不老?” 他的話語平靜,是那種慣來的帶著問號的陳述句。 聞人折傲聞言,目光閃動,依稀能夠辨別是恣傲自負之意,“本座說過,本座會成為天下人神,天下人的信仰?!?/br> “也許這個天下需要王,可惜不需要神,”阜懷堯淡漠而鎮靜,“百姓揮血汗,王者掌天下,神……能做什么?” 聞人折傲輕笑,眼里是鬼蜮莫名的光彩,“改天命,掌生死,陛下,你不懂?!?/br> 阜懷堯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朕確實不懂?!?/br> 那些什么君臨天下什么玩弄生死的執念,他從來都不懂,不過這不妨礙他知道人總是得到的越多,貪婪之心越大。 貪婪,都是從得到開始的。 “不懂就算了,”聞人折傲不喜歡這個人眼里的東西,那些東西總是會影響他的心情,于是他打算看點好戲來開心一下,隨手擲出一個藥瓶子砸在地上,道:“不如,來見一見聞人家的圣神吧?!?/br> …… 第四百零五章 將死之人 藥瓶子砸到地上,彌漫開一陣詭異的灰色煙霧,在空氣中徘徊片刻,就漸漸散去。 阜懷堯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江亭幽確實說過,“別有洞天”里的圣神是宿天門和剎魂魔教都在找的東西,但是他也不清楚究竟什么是圣神。 煙霧還未完全散盡,地表忽然震動了一下。 眾人都是一愣,直到又是一下震動,他們才確定是真的地面在震。 土層裂開,緩緩動彈起來……等等,動彈?! 阜懷堯怔了怔,看著那些起伏的土坡忽然動了起來,像是有生命一樣…… 是真的有生命!因為就在眾人的目光都被這不同尋常的動靜吸引過去的時候,“土坡”驟然翻涌而起,灰土石塊四濺噴落,巨大的尾巴一甩就將厚厚的巖壁砸出深深的痕跡。 齊晏紫呆呆地看著兩條時而糾纏時而分開的巨大尾巴舒展筋骨一樣甩動著,它們足足有一扇門那么寬大可怖的粗壯,尾巴在這頭,依照土坡的起伏,頭顱似乎在快要到裂洞中間那段位置上。 ——這是兩頭似乎是神話中才會出現的龐大寬長難以想象的蛇,有著近似金黃色的網格狀紋路,因為身體太長而沒能將其盤起來沉眠,百年流逝的時間和沉睡似乎并不影響這種本該壽命不長的生物的兇猛,它們如同被激怒一樣舒展著游擺著幾乎與泥土融為一體的軀體,卻有意識似的避開了黃金高臺附近。 聞人折傲站在黑衣的玉衡天子旁邊,低笑道:“這就是聞人家族的圣神,長生殿的守護神,用無數神藥蠱蟲養出來的畜生……” 阜懷堯看向他。 在狂蛇躁動的背景里,宿天門的門主長身玉立,身后映著萬丈地底的陰暗潮濕,俊挺里帶著說不出是邪肆陰鷙,“其實本座一點都不介意在圣神身上取‘血承’之血的?!?/br> 阜懷堯的表情倏然驟冷——對方的意思說得分明,這對蛇應該是聞人家族的試驗品,但是不知因什么原因而長成了這樣龐大又不死的模樣,它們以藥養成,恐怕早已經算得上是神丹妙藥,如果聞人折傲借它吞噬阜遠舟二者兩敗俱傷之后,取蛇血入藥,誰能不說這是一等一坐收漁翁之利的好機會?! “表情這般難看,陛下已經開始不信阜教主能贏了么?”聞人折傲眼神瞥向那兩條合力起來能把一座宮殿絞碎的巨蛇,眉宇之間盡是輕蔑之意。 雖然他不將這兩個畜生放在眼里,不過,對于尋常人來說,它們可就是催命的閻王爺呢! 阜懷堯終于收回了視線,卻是問起另外一件事,“江先生方才剛去了前面攔截旁人入內,門主卻在現在喚醒了貴門的圣神,看來門主似乎打算過河拆橋?!?/br> “過河拆橋?陛下當真覺得江亭幽有當一座橋的能力?”聞人折傲早就習慣了這個帝王說話的方式了,他不管是開口還是沉默亦或是提出一個好似完全和上一句話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都有著他自己的思量,即使是這個世間最睿智的智者,也永遠難以猜測之。 不可否認的,聞人折傲很欣賞他,越是欣賞,越是喜歡看到他失控的樣子,期待著這樣一個冷靜自持到苛刻自己的人會怎么樣……絕望到底。 很有趣,不是么? “特意讓一個心有他意的人參與這件事,難道有些事不是非江先生不可么?”阜懷堯淡淡問道。 “你覺得呢?” “這一路的機關似乎都是江先生擺弄的,當年聞人家族四大長老所承之職各有不同?想要開啟‘別有洞天’,需要其中一家的機關術?”他記得阜遠舟說過,蘇日暮之所以能接觸機關術就是因為素劍門以打造兵器出名,機關類的書籍卻是林林總總浩如煙海。 “或許吧,”聞人折傲并沒有正面回答,表情倒是有些耐人尋味,“陛下似乎對江亭幽的身份很有興趣?” 阜懷堯不置可否,他是覺得江亭幽這個人的身份有些不太尋常的地方,阜遠舟那邊曾經查到說他是剎魂魔教一個有些腦筋不怎么清醒的老機關師的不記名弟子,但是他的妻子卻是慕容桀的秘密徒弟項文雯,不僅在二十年前的風暴中全身而退,更在二十年后的現在一力掀起千尺浪……他參與的事情太多,知道的也太多了,怎么都不應該只是一個旁觀者。 “憑你的本事都查不到江亭幽的身份,本座倒是不得不說他卻是聰明得緊了?!甭勅苏郯恋?。 對方擺明吊人胃口,阜懷堯自然明白點到為止的進退,淡淡道:“朕亦覺得江先生確實在很多地方能人之所不能?!?/br> “這世上沒有什么事情是非這個人不可的,”聞人折傲意味深長道,“本座倒是很想知道,給一個將死未死的人一分希望,讓他拼掉所有……然后希望破滅什么都得不到的時候,該是什么模樣?” 阜懷堯漠然地看著他,眼神有一種淺淺的憐憫。 聞人折傲卻大笑起來,然后輕輕觸碰他眼角的嫣紅淚痣,“你覺得本座瘋了也好,不正常也罷,本座不需要你的理解,”他的語氣溫柔至極,“不過你再用這種眼神看著本座,本座會把你的眼睛送給阜教主?!?/br> 阜懷堯緩緩垂下了眼簾,老僧入定一般。 看著他這般能屈能伸的定力和膽識,聞人折傲目光閃動,“阜懷堯,你說得對,你如果殺不了本座,這世間本座就再無敵手了?!?/br> 阜懷堯微微翹起嘴角,是一個冰冷的沒有感情的弧度,重復了剛才聞人折傲對他說過的話,“朕拭目以待?!?/br> 無欲則剛,無情者決勝天下——聞人折傲,我向你證明吧,看看那曾經連我都不屑于的感情,能不能戰勝你的不敗。 …… “我靠!這是什么玩意兒?。??” 坐著鐵籠子從上面往下栽本來就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了,結果三個人一爬出來吭哧吭哧走了沒多久,就看到兩條堪比史前怪物的東西在面前群魔亂舞,蘇日暮忍不住爆了聲粗口。 甄偵幾乎忍不住對他動粗,“你就不能安分一點少拉點仇恨!”連這種怪物都不放過,蘇大才子你是有多欠虐??? 甄大學士憂郁地發現其實他的名單還需要加上各種或明或不明生物。 阜遠舟淡淡提醒他們,“晚了?!?/br> 蘇日暮不解:“嗯?” 甄偵挑眉:“什么?” 兩人同時把頭轉了轉方向,看到那兩條大的簡直的變態的巨蛇用碩大的蛇頭對準了他們。 蘇日暮:“……” 甄偵:“……” 這仇恨值,果斷拉得穩穩的,連避其鋒芒——咳咳,就是躲開閃遠一點的機會都沒有。 蘇日暮向自家兄弟求幫助,“子諍,這是什么破玩意兒?” 阜遠舟已經盯著那兩條蛇看了好一會兒,似乎在確認什么事情,不著痕跡地摩挲著蔓延到手背上的紫色圖騰,道:“這應該就是聞人家族的圣神了,據說自‘別有洞天’建成開始,它們就在祭臺附近鎮守,充當守護神,在‘別有洞天’封閉的時候就會陷入沉眠?!?/br> 甄偵有些感興趣地打量著兩條巨蛇。 “圣神?”蘇日暮牙疼地看著這兩條完全可以算得上是成精了的巨蛇,“有什么用?” 阜遠舟輕描淡寫道:“能救命?!?/br> 蘇日暮默了,看了看他身上詭異的紫色圖騰,招呼自家情人,“甄偵,干掉它!” 甄偵微笑,笑如春風,“你先上,我壓陣?!?/br> 蘇日暮:“……沒得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