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節
歐陽佑從軟榻后面的簾子里轉出來,道:“這次天時地利人和,我們在這里停幾天‘養病’嗎?” 聽舟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行!” …… 嚴輿,蓮華山山腳。 阜遠舟將劍從一個虎人身上拔出來,面無表情地看著飛濺的鮮血滲進帶著土地里,他微微俯身用手指蘸了一些,捋了捋,血里更清晰一些的紫色血絲叫他沉了眸色。 打斗聲已經停下來了,蘇日暮跟甄偵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后往阜遠舟那邊走去,見他臉色不太對便壓低聲音問:“有什么不對??” “……沒事,”阜遠舟不欲多講,收回了動作,回劍入鞘,目光略微掃視了一遍四周零落眾多的虎人尸體,再看看神態各異的眾人,淡淡道:“繼續走?!?/br> 蹲在地上察看痕跡的宮清站了起來,指著一個方向道:“虎人是從那邊來的?!?/br> 沒有人接話。 秦儀和丁思思都看了他一眼。 甄偵和蘇日暮不置可否。 連晉把玩著一片葉子,沒有什么表示。 氣氛一下子僵持住了。 片刻后丁思思緩緩開口:“宮公子似乎很熟悉這些虎人的行蹤規律?!?/br> 他們就像是真正的捕獵的野獸一樣,痕跡難覓,目前只有宮清才能看出些許蛛絲馬跡。 宮清彎了彎嘴角,但是沒什么笑意,“這些東西追了我幾個月,總能比丁姑娘知道多一些?!?/br> 丁思思動了動眉毛,沒再說話了。 連晉懶洋洋地走到宮清身邊,瞥向那個眉眼美艷而冷然的女子,吊兒郎當道:“丁姑娘若是不信宮清的能力,大可自個兒去找?!?/br> 丁思思卻是笑了笑,依稀看得到當年溫柔仙子的模樣,“我自然是跟著公子的,元帥此話多慮了?!?/br> 阜遠舟這才語氣平靜地開口,好像這里所有的暗潮洶涌都和他無關,直接置身事外:“接著走吧?!?/br> …… 京城,白馬寺山腳腳下的茶攤子里。 阜懷堯看著面前這個深色長衫手拿折扇的靜雅男子,只是挑了一下眉頭,并沒有什么意外的模樣,依舊拿著那杯劣質的茶啜飲著,聽鄰桌的兩個抬轎子送人上山的行腳夫抱怨最近天氣漸漸炎熱做事越來越辛苦了。 江亭幽端詳了他一會兒,忽然彎了彎嘴角,四周吵雜,他說話也不擔心會被旁人聽到,“這兩天陛下天天往白馬寺跑,江某原以為是您憂心寧王為其祈福,可是今天這么一看,反倒是像引蛇出洞了?!?/br> “哦?”阜懷堯不置可否,眸眼都沒抬一下,“江先生此話怎講?” 江亭幽慢慢展開折扇,“若不然,這會兒陛下的侍衛早該過來將江某千刀萬剮了?!?/br> 阜懷堯放下茶杯,“還敢在京城里四處走動,我倒不覺得江先生怕被千刀萬剮?!?/br> “也許是因為江某膽子大?!辈蝗辉趺磿佣B三出現在當今皇帝面前? “膽子大些,也有好處?!备窇褕蛐α诵?,不是那種純粹的笑容,冷然中摻雜著耐人尋味,叫人看得不寒而栗。 “陛下是想讓江某自動出來?為什么?”江亭幽做出不解的表情,好似真的格外無辜。 阜懷堯淡淡道:“雖然我很想和你來回來回言語切磋一番,不過宮里政事繁重,委實時間不夠?!?/br> 江亭幽果然收斂了表情,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冷麗的眉眼,“陛下想和江某談生意么?” 阜懷堯沒說話。 “看來,江某在陛下看來,居然是一棵墻頭草啊……”江亭幽似真似假地道。 阜懷堯終于抬眸看著他,“你似乎很想知道些什么?” 江亭幽定定地望著他一會兒,然后眸色緩緩沉了下來,“最近的某些傳言,陛下可有風聞?” “什么傳言?”阜懷堯卻是反問。 江亭幽伸出手,沾了一些茶水,在桌子上緩緩勾出一個“魔”字。 阜懷堯的目光落在上面。 江亭幽注意著他的面色,“風言風語的,未必空xue來風,陛下你說對不對?” “也許吧,誰知道是不是迷霧陣呢?”阜懷堯道。 他這么說,倒是讓江亭幽心里的疑惑更重,舉棋不定起來,“當日……陛下分明一無所知?” 阜懷堯又露出那種似是而非的笑容,“江先生又怎知,我現在不是一無所知?” 空手套白狼,總是有人有膽子做的。 江亭幽搖動了幾下扇子,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陛下想要什么?” 阜懷堯卻是提醒他,“江先生似乎有些著急了,小心反受其亂?!?/br> 江亭幽愣了一愣,忽然覺得有些好笑也有些心驚。 從年紀上來說他完全算得上是這位一國之君的長輩了,但是不管見多少次,交鋒了多少次,這個年輕帝王的魄力和冷靜總能叫他心生贊嘆。 這等智慧,都是在深宮大院爾虞我詐腥風血雨里一點一點磨練起來的,不是當事人,就不會明白其中的苦楚。 他敬佩這樣的性格,但是與此同時也覺得同情。 但是當對方把這份魄力和冷靜用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可就不是好玩的了。 在他凝神若有所思的時候,阜懷堯忽然開口,“你果然是宿天門的人?” “宿天門”三個字被攤在明面上的機會太少,猛地一聽之下,江亭幽竟是一時沒反應過來。 “范行知只是宿天門的下手?抑或是你們本身就是在利用他?”阜懷堯再問,口吻淡然,語速仍是不緊不慢的,好似只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江亭幽緩神過來,眼底深處有些細微的啞然,“陛下莫要忘了,江某現在還不是您的犯人,您為什么覺得江某會回答你這些問題呢?” 阜懷堯注視了他片刻,冷冽的眼神看得人不自主的就覺得心下有些發涼的感覺,“也許,是因為江先生并不是真心效忠于宿天門……” 不是真心的,那么,想要背叛想要做墻頭草,這又有什么奇怪之處呢?? 江亭幽沉下語氣,“聽起來,那些傳言……似乎并不假?” 阜懷堯彎了彎嘴角,“誰知道呢?” ……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一條心 入夜,榆次山脈,深山之中。 也許是起了一層迷霧的關系,天空看起來是灰蒙蒙的,也沒有月光,四處暗沉沉一片,遠方傳來頭狼長嘯,聽得人心底發寒。 宮清跳上一個大巖石,把烤好的鳥rou遞給坐在那里發呆的黑衣男子。 連晉看他一眼,接過來——肚子餓了。 宮清也坐下來,一起吃東西。 氣氛安靜了片刻,是這幾天被虎人四處圍截以來難得的場面。 “還在想你那些兵?”宮清忽然問。 連晉怔了一下,旋即皺眉,“我當年叫那一隊精兵是進來探路的,不可能走太遠,但是現在我們都走了這么久了……”還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不過也就幾年時間,變骨頭也沒這么快啊。 “也許是走的路線不同吧……”宮清只能這么安慰他。 連晉撞撞他肩膀,“老子都沒說什么,你那是什么表情?” 宮清看著他。 連晉撇嘴,“我們這次來的任務我很清楚,不會因為這個有影響的?!睍r隔多年,剩下的不過是一絲僥幸心罷了。 “你想得開就好?!睂m清道,見他吃的差不多了,把弄熱的干糧也給他。 連晉往他手里那一份瞧了一眼,掂了掂自己手里明顯比較多的一份,“你夠不夠吃?” 宮清笑了笑,有些促狹的意味,“飯桶,吃吧,這里到處有吃的,我還能餓死不成?” “你才飯桶……!”連晉眼皮子抽了抽,懶得搭理他了。 宮清含笑看著他不算文雅的吃相,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不遠處火堆旁一邊吃東西一邊討論如何避開前方一處毒物容易聚集地的阜遠舟、甄偵和秦儀,蘇日暮在旁邊聽得百無聊賴,隊伍中唯一的女子不言不語。 他臉上的笑意漸漸隱沒在嘴角,鷹般的眼眸隱晦閃過不知名的異色。 連晉忽然搭上了他肩膀,“宮清?” 宮清收回視線,淡淡問道:“寧王和皇帝是不是一條心的?” 連晉動了動眉毛,“兩個人怎么一條心?” “嗯?” 連晉搖搖頭,“反正我肯定寧王不會想害爺?!备窇褕蛩蚕氡Wo這個弟弟。 只是,有的時候,就算是為了彼此,也不一定要殊途同歸。 …… 火堆里發出細微的剝哚聲,火光很涼,夜越來越深了,但是霧氣也越來越濃,十步之外,已經難以看清東西了。 阜遠舟往火里添了添樹枝,繼續坐在那里守夜。 深山里的夜晚很冷,他明明已經功力深厚不畏寒暑,但是不知為何還是忍不住攏了攏衣襟。 等他做完之后,才猛地驚覺這個動作很像阜懷堯——那個人總是怕冷,但是一身霜寒的,旁人都以為他冰雪鑄成無所畏懼呢,偏偏他也把自己當成是鐵打的,做起事情來只會往前走,不會后退也不會停下來。 現在的京城已經開始熱起來了吧,他就不用擔心自己的兄長會著涼了…… 再熱一些的時候,又快要到土地收成的時候了,每年這個時候兄長總是特別忙碌,當了皇帝就更忙了,不知道常安和壽臨能不能照顧好他。 六年前兩人還親密能夠抵足而眠的時候,那人遠遠沒有后來那么無情無欲,偶爾簡短的言辭之間也會泄露些許暗藏抱怨之詞,僅僅在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那時的他尚且年少,也像旁人一樣視這個位極尊位的太子無所不能,竟是不能聽出其中無奈之意,如今想來,才知阜懷堯一直以來都是寂寞的。 他上有臥病在床的父親,下有虎視眈眈的弟弟,身上有整個阜家整個天下的重任,一輩子為長,為先,為尊,沒有人理解沒有人扶持,就這么一個人一直一直扛著——他不是太過剛強,他只是沒有放下擔子的機會。 而如今自己想為他做些什么,那個人卻已經長得足夠強大,不再需要他了…… 看著手中木棍無意識在地上畫出的“堯”字,阜遠舟苦笑,將字跡抹去,覺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思念成災,就像這些燃燒的木頭一樣,一寸一寸,泛濫成災,直把他煅成灰燼。 身后傳來極細微的腳步聲,阜遠舟收攏臉上表情,也沒回頭,低聲道:“思思怎么不睡?”